第一百二十五章 孔融:分不清,真的分不清(1 / 1)

宣室。

高覽在外麵戒嚴,不得任何人靠近,宣室之內唯有劉協和孔融二人。

劉協落座後,對一旁的孔融說道:“愛卿,非朝堂之上,你我君臣無需多禮,坐下便是。”

此時他臉上的嚴肅和陰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沐春風般的笑意。

這突然之間的態度轉變,讓孔融始料未及。

他錯愕地看著劉協,直接懵了。

陛下怎麼換了一副麵孔,還稱呼我愛卿?

見到孔融滿臉訝異,劉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愛卿不必驚訝。當年董卓權勢滔天,你尚且敢忤逆於他。朕知曉愛卿拳拳忠心,又豈會是曹賊所能脅迫或收買之輩?方才朕在大殿上發怒,也是迫不得已。”

說著,劉協指了指身側,竟是邀請孔融同榻而坐。

“臣惶恐。”

麵對如此殊榮,孔融哪敢答應?

他用有些發澀的語氣問道:“陛下,恕臣愚鈍,陛下剛剛的話是何意?何為……迫不得已?”

此時此刻孔融的心中充滿了疑問,連原本想要問的一些私密問題都拋之腦後了。

宣室的天子,和大殿上的相比起來,簡直就換了一個人!

正陽殿上,天子嚴酷冷厲,帝王威儀十足,令人如泰山壓頂。

宣室之內,天子恬淡溫和,宛若古之君子,令人如沐春風。

二者變化之大,簡直令人咋舌。

“字麵意思罷了。”劉協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平靜的說道:“當初從曹賊手中逃來鄴城,朕便發現袁紹與袁術一般無二,皆懷有不臣之心。

朕在他麵前需要偽裝自己,讓他認為朕是個暴躁易怒、毫無城府的天子。若非如此,他豈能放心。若非如此,朕又豈能安穩活到現在?

畢竟他所需要的隻是一個天子名義,曹賊能找人假扮朕,袁紹又怎麼做不出如此行徑?”

這一番話中,不僅痛斥袁紹是個奸賊,同樣不聲不響的暗示許縣的天子是曹操找人假扮的。

孔融聞言,猛地抬頭看向劉協,驚呼道:“袁紹竟有不臣之心!陛下何出此言?他可是大義滅親的忠臣。”

他萬萬沒想到劉協竟然會說袁紹是奸臣。

袁紹不管是從名聲、作為、還有對待天子的態度,都無可挑剔,比之曹操要好上百倍不止!

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氏,討董卓,討袁術,在抵達鄴城之前,他更是聽聞袁紹親自主刑,將袁術公開處斬!

除此之外,入城以來,袁紹也表現得溫和有禮,對待天子的態度也遵守為臣之道。

如此英雄堪稱天下楷模,怎麼會有不臣之心?

孔融覺得劉協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都隻是表象罷了。”劉協臉露怒意,似是怕隔牆有耳,低吼道:“袁紹和曹操一樣都是逆臣!天下人都被他蒙騙了!”

這一瞬間,孔融覺得那正陽殿上的天子又回來了。

一發怒,便是雷霆之怒,令人心驚膽戰。

劉協深吸一口氣,將情緒給壓了回去,又恢複了之前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想必愛卿心中有諸多疑問,朕一一為你解惑。且坐下罷。”

孔融稍作猶豫,這次沒有拒絕,受寵若驚的走到劉協身邊落座。

“臣洗耳恭聽。”

他心中對劉協有著太多疑問了。

這位陛下是怎麼來的鄴城,袁紹又如何成了他心中的逆臣。

“朕便從頭說起吧。”劉協喝了一口茶水,開始緩緩向孔融敘說他這段時間來的經曆。

“當初李傕、郭汜二賊攻城數月,死者萬數,長安幾乎變成一片廢墟。朕擺脫了李、郭二賊的控製後,逃往弘農,進駐安邑,又輾轉東行,一路顛沛流離。”

“期間曹操率軍來迎,將朕迎入雒陽。朕本以為他刺殺董卓,亦是忠良之臣,卻未曾想,他隻是圖謀朕的名號。”

“朕在曹賊的脅迫下,無奈遷都許縣,成了他挾天子以令不臣的傀儡。”

“這些經曆,如今怕是人儘皆知。愛卿想要知道的,當是朕後來的經曆。”

孔融聞言頓時打起了精神。

劉協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

也就是所謂天子落難,逃至鄴城的始末。

“朕在許縣,完全是任由曹操擺布的傀儡,就連朕身邊的一眾臣子也屈服於他的威逼利誘之下。所有人都背叛了朕,包括楊彪和伏完,甚至皇後……”

說到皇後的時候,劉協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聲音也變了,似乎在刻意壓抑心中的悲傷,不想讓外人看到他遭受至親之人背叛的心傷。

“所幸上天待朕不薄,儘管臣子後妃背叛,朕身邊亦有忠心之輩。朕在幾個宦官的幫助下,躲在來往宮內的送菜車中逃了出去,一路輾轉抵達了鄴城,期間幾次都差點餓死荒郊野外。”

孔融聽到這裡,心中一番分析下來,並未發現破綻。

反而天子提及皇後背叛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憂傷,還有差點餓死在荒郊野外的心酸,他全都看在眼裡。

劉協自嘲一笑,繼續說道:“聽起來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自詡忠臣的大臣們一個個背叛了朕,而那些被他們看不起的閹人,卻對朕忠心耿耿。甚至為了助朕逃脫,甘願獻出自己的性命。”

看著劉協這副看似輕鬆,實則眼中藏著悲傷和恨意的模樣,孔融默不作聲,心中暗暗歎息。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他難以想象天子當時被那些最信任最親近的大臣和後妃背叛時,心中有多麼絕望,多麼無助,又有多麼悲傷。

“陛下為何會選擇來鄴城?”

“揚州、徐州、荊州皆與豫州相鄰,荊州劉表更是皇室宗親,呂布亦對陛下忠心耿耿。”

“便是那時候的袁術也沒有稱帝,依然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陛下無論去哪都比去冀州方便,為何偏偏千裡迢迢來此?”

孔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呂布、劉表、袁術,哪一個不比袁紹近?而且劉表還是漢室宗親,為何非要選擇逃往冀州?

“因為朕沒有選擇。”劉協平靜的說道:“朕逃離許縣之後,本想去荊州尋劉表,或者去徐州尋呂布,可曹賊已經對朕進行了秘密搜捕。尤其對去往荊州、揚州、徐州的路途展開了嚴密搜查。”

“相比之下,去冀州方向的搜捕最為鬆散。朕無奈之下,隻能逃往冀州。”

孔融微微點頭,這才恍然大悟。

他知曉袁紹當初其實並不屬意眼前的天子,真正想擁戴的是已被公孫瓚殺害的幽州牧劉虞。

怕是曹操也因此事,認為天子不會逃亡冀州。

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了。

“敢問陛下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鄴城和許縣相隔千裡,路程極為艱險。”孔融再次問道。

他此次從許縣乘坐馬車來鄴城,便已勞累不堪。

天子養尊處優,更無車馬銀錢,如何能一路逃到鄴城?

“化作流民,晝伏夜出。渴了喝山間清泉,餓了吃林中野果。若尋不到野果,便吃些野菜。野菜也尋不到,便學流民啃些樹皮。若是連樹皮也尋不到……”

劉協眼中閃過一抹沉痛和複雜之色,很是勉強的笑了笑:“罷了,不過是些許風霜而已,何必再提?”

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短短幾個字,卻道儘了滄桑。

孔融聽到這裡心中不由肅然起敬。

雖然天子不願說,但所展露出來的這份成熟和淡然,絕對是曆經各種痛苦折磨後才能養成的平淡心境,這一路上得吃多少苦?

想來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近距離坐在天子身旁,孔融找到機會暗中打量天子。

細皮嫩肉,手上無繭,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從不乾活。

看上去比許縣那位更具貴氣。

孔融暗中觀察打量的時候,卻不知一臉平靜的劉協,心中已然緊張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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