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迷樓]
“手軟?”
陸時尾音抬起,靠楚喻靠得更近。
他的食指覆在楚喻的食指上,一同扣上扳機。
手臂相疊,沒有間隙。
陸時直視前方,在楚喻耳邊倒數,“五——四——三——二——一——”
“砰!”
子彈打中被機器扔出來的玻璃瓶,碎玻璃猶如水晶炸開,灑灑落了一地。
陸時鬆開手,往旁邊退了半步,“自己再試試?”
楚喻口乾舌燥,衣領箍著脖子,連呼吸都難受。
他將槍扔回陸時手裡,“不要,我不玩兒了。”
陸時接下槍,“真的?”
“真——”
楚喻其實還是挺想玩兒的,話說了一半,又改口風,“假的。”
說完,伸手從陸時手裡把槍搶過來。
陸時沒再陪他射擊,自己坐到了旁邊的高腳凳上。
射擊廳裝修簡陋,水泥牆,金屬置物架,吊著的燈具也頗為冷感。
陸時坐在高腳凳上,長腿隨意撐在地麵,手裡拋著子彈玩兒,眼睛卻盯著一槍槍射擊的楚喻。
楚喻得了趣味,雖然一槍也沒準過,但挺開心。
門被輕輕敲響,陸時轉過頭,見魏光磊站在門口。
“陸哥!”
陸時做了個手勢,讓人進來。
“我打完了想走,聽老板說你來了,就來看看。”
魏光磊到這裡玩兒,第一槍也是陸時教的。男人少有不愛車不愛槍的,摸了一次,就想第二次。等陸時上學去了,他就成了常客,跟老板也熟。
在一旁的凳子坐下,魏光磊看了看戴著耳機和護目鏡,專心扣扳機的楚喻,“嘖”了一聲,“小少爺這準頭,跟我以前差不多,一樣都是菜雞。”
陸時撩眼皮看他,“你現在準頭也不見得有多好。”
“哈哈哈,我這不是在勤加練習嗎!”魏光磊打量楚喻的背影,“之前山體滑坡,祝知非跟我說了,我當場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小少爺現在的情況,應該沒事了吧?”
“嗯,沒事了。”
陸時半點不提,楚喻到現在,每晚都要把所有的燈打開,裝著手電筒的書包一定會放在床上,以及半夜做噩夢,醒了就給他發信息。他已經好幾次淩晨兩三點,拎著鑰匙,打開隔壁寢室門去陪著睡了。
“小少爺人好,電視劇裡不是常說,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魏光磊視線折回陸時身上,“我聽靜姨在念叨,說馬上期中考試,要給祝知非燉補腦的湯。你們又要考試了?”
“嗯,期中考。”
“那這個時間,你還帶小少爺過來玩兒?”
“他不開心。”
陸時跟魏光磊說著話,注意力還在楚喻身上。
發現他子彈打得越來越歪,乾脆起了身,站到楚喻身側,手環過去,拍了拍楚喻的腰,又糾正他握槍的姿勢。
楚喻對陸時的觸碰已經很習慣,半點躲避都沒有。
魏光磊原本沒注意看,但視線不經意地晃過去,就看見陸時正把楚喻的耳機移開,挨著楚喻的耳朵說話。
靠得很近。
等終於打中了一個啤酒瓶,楚喻才覺得圓滿了,心裡的不開心跟霧一樣,見了陽光,就散了個乾淨。
摘了耳機和護目鏡,楚喻滿臉興奮,轉身看見魏光磊,還驚了驚,“咦,石頭?你什麼時候來的?”
魏光磊抬手揮了揮,笑道,“早來了,你沒聽見動靜,太專心了。”
楚喻臉上都是笑,淺色的眸子跟蕩著水光一樣,“打啤酒瓶好玩兒!就是手軟,我現在手指頭控製不住地一直抖,使不上力氣!”
“那要不要補補?”魏光磊道,“街上新開了一家燒烤攤,才來沒兩天,就搶了不少生意。我前天吃過一次,真的好吃,要不要一起?”
陸時沒答,看楚喻。
楚喻現在是巴不得多做點亂七八糟的事情,把腦子裡關於考試的事兒全蓋住,他點頭,“要要要,走吧!”
青川路的燒烤攤,就真的隻有一個攤位。藍色的布棚子撐起來,白色的煙霧騰上空中,遠遠看,仿佛失火。
木製的小桌子,矮凳,漸次擺開,空氣裡一股炭火和孜然的味道。
找了張桌子坐下,楚喻左右張望,發現人挺多,什麼人都有。隔壁桌還有一個穿熱褲和黑□□襪、化濃妝的女孩兒,楚喻看著都覺得冷。
魏光磊問楚喻,“小少爺,想吃什麼,我一起拿了。”
攤子裡賣些什麼都不知道,楚喻想了想,“陸時吃什麼我就要什麼。”
魏光磊就又看向陸時。
“拿你想吃的。”
“行吧,那我就看著挑了。”
燒烤來得慢,魏光磊先端了一盤子烤土豆片回來,墊墊胃,手上還拎了兩瓶啤酒。
他掰開一次性筷子,想起來,“對了,就昨天,隔壁街那家汽修店,關門了。房東又拿紅油漆,把‘出租’兩個字寫了上去。”
楚喻還記得,“就是那個恒翔汽修店?”
之前這個汽修店的人還圍著陸時打,結果全被打趴下了,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小少爺記憶力不錯啊!”魏光磊點頭,“也不知道搬去哪裡了,但隻要彆來青川路搶我生意就行!”
說完,他往玻璃杯裡倒了啤酒,又問陸時,“小少爺肯定不喝,陸哥你要不要?”
陸時手指把玩著空玻璃杯,聽見魏光磊問,順手將杯口倒扣,“你自己喝。”
他坐姿鬆散,長腿支在旁邊,半張側臉仿佛陷在喧囂與煙霧裡,燈火將眸子浸透。
很惹眼。
周圍不少人都在看著他們這一桌。
又聊了聊籃球和F1方程式賽車的事,聽魏光磊說到他媽媽,陸時道,“跟柔姨說一聲,下周四考試,這周末就不回來了。”
“行,下周末呢?”
陸時眸光微冷,語氣卻沒變化,“也不回,要去一趟A市。”
楚喻聽見,猜陸時應該是回家,去參加壽宴。
老板圍著寫了“高恒菜籽油”幾個字的黑色圍裙,把燒烤盤端了過來。
盤子套了塑料膜,滿滿當當全是葷菜。
魏光磊看了眼,“老板,端錯了吧,我可沒點烤生蠔,還有這一紮酸梅湯也不是我們的。亂上菜,你不虧本啊?”
老板笑,粗糙滿是油漬的手指向著旁邊,“怎麼反應這麼慢?隔壁桌的姑娘請你們的。”
楚喻跟著偏頭去看,發現老板指著的,就是那個大冷天穿黑□□襪的女孩兒。對方眼神直接,就盯著陸時。
魏光磊回過頭,笑著跟楚喻嘀咕,“小少爺,我跟你說,我們陸哥這張臉,加上他那氣質,經常都迷得各路小姑娘五迷三道。這都還沒成年呢,等成年了,那怎麼了得?追他的女孩兒,估計能從我們立桌子的地方,排到你們學校門口。”
楚喻知道,學校裡不少女生都喜歡陸時。但陸時太過高冷,女孩子臉皮又薄。楚喻偶然聽見女生聊天說,就算喜歡陸時,也隻敢遠遠看著,連情書都不敢遞。
又轉頭看了看那個女孩兒,楚喻問魏光磊,“以前經常這樣?”
“嗯,沒錯。不過我們陸哥都沒興趣,不是退回去,就是一口也不碰,高冷得一批。”
烤生蠔和酸梅湯,楚喻也一下沒碰。
他捧著瓶豆奶,覺得剛剛的好心情跟氣球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戳爆了。他甚至不自覺地盯著陸時,每當陸時動一下手指,他就開始擔心,陸時會不會吃一口生蠔,或者喝一口酸梅湯。
自己大概出了什麼毛病。
就這麼發了會兒呆,隔壁桌傳來笑聲,楚喻看過去,就見穿黑□□襪的女孩兒站起來,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過來,目光直向陸時,“可以加姐姐一個微信嗎?”
語調曖曖昧昧的,什麼意思,大家都清楚。
女孩兒長得很不錯,臉好,身材好,穿網襪的長腿筆直。化著濃妝,卷翹的假睫毛下,看著陸時的眼裡滿是興味和驚豔。旁邊她的朋友紛紛起哄,周圍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楚喻一把握緊了豆奶的玻璃瓶。
他想去看陸時的反應,但又莫名不敢,最後隻垂著眼,盯在不鏽鋼燒烤盤的一角上,屏氣凝神地等陸時的回答。
恍惚隔了很久很久,他才聽見陸時清清淡淡的回答道,“不。”
仿佛嫌麻煩,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楚喻刹那間,從萬尺淩空,陡然落到了地上。
這時,陸時伸手,從楚喻手裡拿走豆奶,倒滿了玻璃杯,喝了一口。
酸梅湯一眼沒看。
魏光磊有意給女孩兒台階下,笑嘻嘻地道,“姐姐,我也有微信,要不要加我的?”
女孩兒沒多糾纏,順著台階往下踩,“好啊,來。”
楚喻沒再注意周遭,他忍不住去看陸時。
陸時手指搭在杯壁上,指甲磨得圓潤。玻璃映出的彩色燈光,反複綴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盯著陸時的手指,出了神。
“想喝?”
楚喻還沒回神,就見陸時屈起指節,將玻璃杯推到了自己麵前。
他不想喝豆奶,但拒絕的話說不出來。
楚喻端起玻璃杯,抵在唇邊,少少抿了一口。
喝完,又將杯子推回去給陸時。
從燒烤攤離開,三個人順著街沿走。楚喻走得慢,陸時配合他的速度,魏光磊也就晃悠悠地散步。
經過一家便利店,楚喻停下,“我去買個東西,你們等等我。”
陸時示意他的腳,“我去?”
“不用,我自己去!”說完,轉身就往便利店走。
陸時和魏光磊站在馬路邊沿。
魏光磊順手摸了打火機和煙出來,又把打火機揣回去,咬著煙聞聞味兒過癮。
他轉頭,隔著便利店的玻璃,看楚喻拐進貨架之間。
“剛剛那女的找你要聯係方式,你知道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嗎。”
陸時手揣在口袋裡,問,“什麼。”
“你第一反應是看楚喻。”
魏光磊咬著煙頭,眉皺的緊,他覺得自己不該管,但看著陸時,話又憋不住。
“我還記得,院子裡,一起吃火鍋,你跟我說的話。”
魏光磊跟陸時認識不算長也不算短,但整天地混在一起,陸時怎麼樣,他不能說了解十分,三五分還是有的。
他曾經以為,陸時是將楚喻看作獵物,想把人困在身邊,再離不開,所以什麼手段都用。
後來,他覺得,陸時有點陷進去了。
拿自己當餌,引誘人,對方是上鉤了,自己也被咬住了。纏在一起,鬆不開的。
他摘開沒點燃的煙,“陸哥,你到現在,分得清你對楚喻,到底是假意,還是真心嗎?”
夜風裡,陸時眉目清冷。
“分得清。”
魏光磊看了眼便利店裡,楚喻正排隊結賬。
他覺得自己真他媽是閒得慌了,是店裡要修的車不夠多,還是遊戲不好玩,大晚上的,還要站路邊上,吹著冷風,操心哥們搞基談戀愛的事。
“那要不要討論討論,你到底是在顧忌什麼?”
一直不願去深想、一直不斷在回避的問題,被魏光磊一句話挑破。
我在顧忌什麼?
風很涼,吹得行道樹上殘存的葉子晃晃蕩蕩。
夜行的車從麵前開過,卷起塵囂。
陸時站在樹影下,身形寥寥,眉睫壓低,將眼裡的情緒儘數遮掩。
他嗓音很輕,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說,“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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