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1 / 1)

誘甜 茶暖不思 6029 字 18天前

沈暮弱小地往窗的方向微側著身。

此時此刻,她猶如被繩索捆綁在熱鍋裡,任由煎炸烹煮燉。

垂眸瞄了眼靜音的手機。

聊天框的消息:是誰?

沈暮回想起在階梯教室,被一群女高音瘋狂支配的恐懼。

嗬。

她自暴自棄式發言: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要把人氣笑。

hygge:名字。

簡簡單單一個名字怎能抒儘她近期橫禍。

沈暮思如泉湧,當場洋洋灑灑出一篇小論文完全沒問題。

細長的手指活絡在按鍵上,敏捷的敲字手法已然熟練到巔峰造極的地步,可見遭遇到的苦水是裝了滿滿一肚。

沈暮:江盛集團的江總你知道吧,彆告訴我你沒聽過,不知不是南城人!要曉得那天是他坐我旁邊,把我丟出飛機我也不敢偷畫他,還裸模呢,我不是沒睡醒就是腦袋被超聲波振壞了!後來還……

敲到“在衛生間”的時候,沈暮突然哽住。

不對。

她當時想問hygge見麵的事,又特彆心虛,所以說的是快回國,還沒跟他講自己早就在南城了。

這條消息一旦發出去,就得全露餡。

他那句隨時,看似全權由她決定何時見麵,但她更有心理負擔,本來就是四年前的約,冷飯炒得她自己都底氣全無。

其實沒什麼。

隻不過她想再多點時間給自己做心理疏導。

沈暮能感覺到,對他,她現在的心境和四年前明顯有不同,如果就這樣冒冒失失和他見麵,到時候她肯定會亂了陣腳的。

從虛擬到真實,他們的未來有無數錯綜複雜的可能。

是,她就是個習慣逃避,害怕未知,恐懼不確定狀態的弱者,她依賴一成不變的規律生活,抵觸任何突如其來的打擾。

她願意克服心理去見他。

但還是希望能先找到雙方心態的平衡點,在一個合適的、正式的場合和時間。

雖然她還不清晰對hygge的感情。

隻知道自己並不是很在意喻涵提出的那些客觀因素,她有自己的判斷。

一個人在心裡的分量重了,就會格外小心翼翼地對待。

比如現在。

她暫時還不想他知道自己回來了。

沈暮在心裡琢磨半天。

咬住下唇,長按x鍵,把小作文全部刪除。

她戰略性後撤。

重新表達:我不能說。

好一個令人生噎的答案。

天花亂墜地跟他把氣氛渲染一通,最後在等她點的鞭炮開始劈裡啪啦的時候,隻看到兩縷青煙冒出來,屁聲沒有。

無言片刻。

hygge真情實感地告知:夢遊得治。

沈暮:……

變相損她說話做事不經大腦唄?

正想拌嘴,腦中一道靈光驚現。

沈暮忽然察覺到個大無語事實。

她最近,自然而然地都在用國內的時間跟他聊天,又是早安又是晚安的,滿臉寫著此時此刻我正在國內。

嗯……她那天好像還現拍了張風景圖給他。

還好因為聚焦的關係,遙遠的江盛大廈是模糊的,存在他還沒發現的生機。

並且他確實也沒提起。

倒時差真真是倒得人都傻了。

她眼下的處境,裡外都難收場。

歎氣,自覺放乖。

沈暮:改天再告訴你好不好?

沈暮:你就當是看了個預告,期待一下正片播出。

明目張膽,連哄帶騙。

她差點都要說——

實在不行,先把我骨灰揚了給您助助興也成。

但對方顯然沒掉進她扯淡的圈套。

hygge:你說是在誆我,可能我都勉強會信。

沈暮:……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貌似為難地躊躇須臾,她做出了動作。

數秒後,隔壁座的江大總裁隻看到對話突然消失。

【小哭包撤回了一條消息】

隨後她重新編輯:好吧我就是誆你的。

小朋友在他麵前耍賴皮倒是一板一眼學得快,一副攤著手“你拿我有辦法嗎”的無賴模樣。

江辰遇任無奈的笑意爬上眼尾。

由著她忽悠,沒再和她糾結這事。

在江辰遇的認知裡,她就是隻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社會小白,現在跟他在這惡作劇,忘了自己剛剛還在水生火熱裡急得跳腳。

江辰遇善意提醒:你在哪。

而此刻,邊上的沈暮快被車裡和手機裡的雙重壓迫悶得神誌不清,冷不丁看見這句話,她一下激靈醒。

在哪在哪?

這要她怎麼回答?

肯定不能說自己就在南城,去往jc廣場的路上。

而且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

很不對勁。

沈暮警鈴高懸:你想乾什麼?

hygge:注意安全。

過了瞬。

他又慢條斯理:你以為我想乾什麼?

沈暮一哽。

還以為他意識到她最近過著中國時間了。

心虛。

心虛到思路驀地螺旋狀扭曲。

沈暮不假思索否認:沒有啊。

hygge不慌不忙替她回答:想和你交換地址麼。

沈暮心猛地亂顫起來。

她慌張,臉頰也跟著泛了紅。

深吸口氣,沈暮十分拿手地無視掉。

故作淡定地糊弄過去:今天氣溫好高哦,我穿件薄襯衫都覺得熱。

hygge更淡定:相比南城,歐洲普遍偏低溫。

“……”

這是暗示嗎?

暗示她欲蓋彌彰,說漏嘴了?

知道錯了,她再也不做虧心事了。

做賊的心態她再也承受不住。

沈暮欲哭:你說的對。

但無淚:目前安全,多謝叔叔關心。

hygge:好說。

沈暮忍不住試探問:怎麼突然讓我注意安全?

還不是有人剛剛都嚇得想直接跳車。

hygge:我當你遇到洪水猛獸。

說到這,沈暮就要哀歎了:是沒差了。

hygge:保護好自己。

似乎是經過短暫思量,他繼續說:男人很危險。

沈暮微愣,餘光悄悄留意了下左邊的男人。

危險倒沒有,就是嚴肅得她後怕。

他好像低頭在看手機。

大概是在關心幾億的項目合作吧。

沈暮是這麼想的。

但這不重要,沈暮更好奇的是手機裡這位。

垂眸接著聊:都很危險嗎?

hygge:不排除潛在因素。

沈暮下意識問:那你呢?

聊天框陷入片刻寂靜。

hygge:難講。

這兩個字驀地墜進眼底,沈暮有一點點眩暈。

難講。

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也有可能是壞男人。

是她理解的這個意思嗎?

就在她胡亂作想之際,司機靠邊停了車。

方碩自副駕駛扭過頭:“江總,到了。”

沈暮聞言望一眼窗外。

太陽落下最後一絲餘暉,jc廣場人來人往,好似處在白天和黑夜的交界點。

沈暮一刻不敢多耽誤,沒等身邊那人說話,就忙不迭把手機塞回包裡準備下車。

離開前,沈暮特彆鄭重地轉過身。

“謝謝您送我。”

雖然他的氣魄懾人生畏,但基本禮貌和感謝還是不能忘。

江辰遇淡淡抬眼,便見麵前的小姑娘溫聲細語,溫順又羞怯的氣質帶來莫名的熟悉感。

略一沉默,江辰遇點頭:“小事。”

這邊方碩已經下車幫忙拉開了車門。

沈暮唇邊渲開點淺笑,表示道彆,隨後便起身邁下車。

也許是一路上車內不透氣,她沁了點細細的薄汗,額鬢碎發要濕不濕,本就精致的臉蛋化了淡妝,漂亮的雙眸如含朝露。

表情溫溫軟軟的。

似有若無地流露仿若一場特殊運動後的純欲。

這大概就是壞男人都喜歡的類型。

清純又勾人。

江辰遇不經意凝了眼她背後,注意到她衣著。

純色雪紡,薄襯衫。

他瞳仁漆黑,眼底一時諱莫如深。

沈暮下車後回身。

無意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準準撞了那麼一下。

隻一瞬,沈暮就飛快撇開,好似無事發生。

江辰遇倒沒過多反應,水波不興斂回視線。

不動聲色說了句:“鞋帶開了,小心點。”

沈暮惑然低頭,係在左腳踝的蕾絲綁帶還真鬆散了。

她自己都沒發現。

沈暮忙說了聲謝,又跟他道彆:“您路上慢點。”

說罷,她就退到行人道,讓開路。

臨時靠邊的車重新發動,緩緩彙入車流。

邁巴赫商務從沈暮麵前駛過。

“江總,您和這位小姐……”

方碩仿佛背負重大使命,話語遮掩地嘗試探他的口。

小姑娘正蹲著係鞋帶,和路邊的風景一起,慢慢在視野裡後退。

江辰遇眸光風輕雲淡地從窗外轉回。

他雙手搭膝靜坐,保持緘默。

方碩偷瞄了眼後視鏡,不死心。

他們江總帶著姑娘,簡直離奇事件,事情絕不簡單。

況且上頭的江老太太每天都在施加壓力,得知江總最近有個聊得來的小姑娘,嚴詞要他幫著把握,隨時報告情況。

這麼看來,八九不離十,就是剛才那位。

猶豫頃刻,方碩又說:“江董對您的感情生活關心備至,您看,覺得這位小姐還不錯的話,不如……”

是的他在明示。

江辰遇微闔著眼後靠。

靜默了會,“淺交。”

字裡行間仿佛留有餘地。

他語調沒什麼波瀾,但方碩聽出了無限可能。

以前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

“不熟。”

“沒聽過。”

“不感興趣。”

而這回卻是——淺交。

足以證明眼下這個女孩子的特彆。

方碩忍不住嘴角上揚,思路清晰:“這個容易,我替您安排一下,用不了多久,江董她老人家就能安心了。”

下一秒,他已經開始在心裡琢磨。

要通知保加利亞團隊每天按時空運玫瑰過來。

要預訂南城高塔頂層的leserein法式餐廳。

以及提前布置好遠洲國際總統套房的氣氛。

方碩正美滋滋地想著,隻聽後座的男人微沉了嗓音。

“三觀。”

方碩沒懂他意思,“……呃?”

沉默了會。

江辰遇淡漠:“我沒有當第三者的打算。”

聞言,方碩突發性犯懵。

哈?

敢情這麼漂亮溫柔的小妹妹已經是彆人家的了。

怎一個可惜了得!

九思娛樂就在jc中心廣場不遠。

無奈在jc下車後,沈暮發了個微信給喻涵,索性到九思等她下班再一起走。

上回沈暮來時戴著口罩,今天臨時過來,寶怡一時沒認出,真把她當成了公司新簽約的女藝人。

得知她名字後,寶怡瞬間驚豔。

“原來是你,我就說女明星沒事怎麼會來公司嘛!”

沈暮站在前台,被她的誇張逗笑。

彎了彎唇:“我等喻涵,她快下班了嗎?”

寶怡回頭看了後壁的鐘表。

“大約還有15分鐘。”

說完又很自來熟地往前湊:“喻涵說那天我給你小說看,害你差點被江總拿捏了,是真的嗎?”

沈暮臉上的笑容猝不及防一僵。

能彆用拿捏這麼怪裡怪氣的詞麼……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還發怵呢。

沈暮故作堅強,含笑說:“沒什麼的,不要緊。”

寶怡眨著圓眼睛:“我今天晚班,周日你有空嗎,叫上喻涵,我們約頓飯。”

倘若她說的是請,那沈暮毫無疑問會謝絕。

但如果是約頓飯,沈暮還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雖然知道這意思,就是喻涵那時說的補償,眼下沈暮也無法拂了她友好的邀請。

無聲沉吟片時,沈暮眉眼溫然:“好啊。”

寶怡是個外向熱情的姑娘,年齡和沈暮相差無幾,說起話來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這一聊,就不小心聊到了喻涵下班。

落日褪去最後一縷光亮,天色已然暗下。

回春江華庭的路上,喻涵聽完她家寶貝一天的遭遇,抑製不住狂笑。

沈暮坐在副駕駛,見她樂嗬到睜不開眼,羞恥輕嗔:“快彆笑了,好好開。”

“好好好好好。”

喻涵竭力壓下喉嚨滾滾湧動的笑聲,認真開車。

可沒兩秒,喻涵還是憋不住噗嗤出聲:“不是,你倆這到底是什麼緣分啊?”

自她回國,從飛機上起,就開始和江大佬各種邂逅,情景美不美好另說,這偶遇頻率,兩人沒點什麼都說不過去。

沈暮無可奈何歎了口氣:“我是真不想……都緊張到出汗了。”

原就不善言辭,麵對他,她直接詞窮到自閉。

尬聊尬處真的很影響身心健康。

尤其最後那一眼對視,男人的殺傷力強得無解。

以至於沈暮現在隻要一回想,心就顫得跟有應激後遺似的。

喻涵握著方向盤,又心疼又好笑:“乖啦,你這麼想,江大佬的車誒,億萬少女做夢都想上,這波血賺。”

或許是先前過分緊繃,現在回到舒適圈,沈暮完全鬆弛下來。

“還是拉倒吧。”

沈暮長睫虛斂,再無力掙紮:“特恐怖,我當時完全不敢亂動。”

喻涵哈哈笑出聲,是她的慫寶沒有錯。

她打趣:“就這你都怕成這樣,以後跟置頂麵基,你不得腿軟走不動道?”

沈暮眼神空洞而無望,歎息:“我突然覺得見麵也沒什麼了。”

還有誰能比那位江先生更讓人膽寒。

喻涵故意逗她:“我可不信,除非你馬上約他出來。”

沈暮張了張紅潤的唇瓣欲言。

片晌又止住,默默抿了回去。

好吧,她不敢。

正值夜間出行高峰時段,前方的路略堵塞。

外麵滴滴的喇叭聲喧囂彼伏,車燈和紅綠燈的光交織著遠近輝映。

fm交通之聲正在播放某一曲柔緩的抒情歌。

沈暮靜靜望著眼前的路況,漸漸失神,陷入沉寂。

安靜良久,沈暮輕喚:“喻涵。”

“怎麼啦?”

喻涵打著方向盤,語色不自覺跟著她溫和下來。

沈暮腦袋往後靠枕,對自己有些百思不解:“你那天和我說完後,我老克製不住想問他私生活。”

聽罷,喻涵笑了笑:“終於好奇了?”

“有點……”

“那你都問什麼了?”

沈暮微搖了下頭:“還沒問。”

但是內心深處有強烈的衝動。

“嗐。”她就知道。

沈暮嬌柔的眉眼間糾纏鬱悶:“可我覺得自己有了動機,跟他聊天的目的都不純良了,好像有種……偷窺他的企圖。”

“這有什麼,很正常,彆有心理負擔。”

“真的?”

喻涵揚著尾音“嗯”了聲。

不以為然道:“都說短期的高頻聊天會產生曖昧,都四年了還對人家一無所知,你這新鮮感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包包的金屬扣。

沈暮低緩著聲:“以前是覺得,沒有知道的必要嘛。”

“那現在呢?”

喻涵抽了個空隙,好整以暇瞧她一眼:“被我點開竅啦?”

沉思須臾,沈暮感到腦袋裡上百億的神經細胞在打架。

她貼到窗邊,街道的夜景在眸心飛逝而過。

眼底帶著幾許茫然:“我還沒想明白。”

隨後她又幾不可聞一歎:“他說他是壞男人……”

後一句嘀咕自語,太小聲,喻涵沒聽清,隻安慰她放輕鬆彆太擔心。

沈暮低頭,摁亮手機。

微信消息還停留在hygge的那句“難講”。

她沒回複。

她還不知道怎麼回。

鷺白小奧迪開進春江華庭地下車庫,她們在小區樓下的餐館吃了晚飯。

偏偏喻涵是個閒不住的。

飯後溜達了一圈,她就不停嚷嚷無聊。

沈暮隻能無奈,被她臨時起意拉著去到湯泉會館做spa。

將近22點,喧囂的城市逐漸融入夜色。

錦檀公館。

邁巴赫商務駛入闌靜的彆墅區,停靠。

到家後,江辰遇洗完澡,換了身居家服出來。

再下樓時,方碩已經安排相關人員將畫放置妥當。

靠在茶幾前方的背景牆旁。

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江總,您看放這兒可以嗎?”

方碩剛指揮完工作人員,見他下樓,便問了句。

江辰遇徐步邁下台階,隨意掃了眼。

不大在意地淡淡道:“就那吧。”

“好的。”

方碩又從公文包裡取出一本裝飾歐式金框的實證:“這是畫展的公益證書,按照您的吩咐,是以江董的名義。”

江辰遇抬了下手,示意他放到茶幾,隨後去往吧台的方向。

忽然想到白日的小插曲,江辰遇頓步。

還是看看吧。

靜默了會,他不慌不忙折身走到畫前站定。

畫布裱在原裝的素雅實木框內,畫幅半身高。

目光垂凝,是一副水墨油畫。

能看出作者巧妙的構圖和精準的筆觸以及美學技巧,以油畫逼真細膩的特點傳達水墨意境,完全不覺突兀,反倒更多立體和真實感,彆具韻味。

白天空口誇了人,江辰遇原本隻是想瞧一眼到底畫的什麼,沒想到這一眼,就讓他不自覺停駐久觀。

畫裡並非氣吞山河的層巒飛瀑之景。

而是薄霧之下幽謐的小竹林景致。

白天交接黑夜的黃昏,細流涓涓,粉橙色的光影無聲篩過翠枝縫隙,淌進小山亭,輕濯即將到來的夜。

寫實融合寫意,邈遠深厚,又含蓄溫情。

看到這幅畫,心會不由得安靜下來。

江辰遇眸色漸漸深凝。

他不懂美學,評判觀感毫無專業性可言,但這幅畫給他一種泛濫熟曉的錯覺,說不清,也道不明。

就好像每個人都有特彆的呼吸頻率。

儘管眼前輕紗朦朧,但心上人一聽就知道是你。

而每個藝術家的作品,大抵都會注入這種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江辰遇有片刻恍惚。

為自己這全無依據的感知。

直到他視線鎖定到畫中小山亭的圓柱。

無形中有奇妙的預感,引導著他去近距離細看。

江辰遇緩緩屈膝,鬼使神差地在畫前半蹲下來。

小山亭的圓柱上果然刻有字文。

雖然字與畫麵融為一體,隱藏得極好,但依然掩不住它的特彆。

——曦。

江辰遇心中一動,微眯的修眸流露思索。

“江總,這邊都處理好了,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

方碩遣散工作人員後,回到客廳向他請示。

而江辰遇恍若未聞,嗓音低沉。

“這字,什麼含義。”

方碩聞言以為是畫有差池,忙上前查看,順著他視線湊近瞧了好半天,才發現那個隱秘的“曦”字。

“呃……”

方碩啞然無言。

不愧是江總,這敏銳的觀察力真是絕了。

不過他哪懂藝術家的創作意圖。

方碩猶豫著說:“不如,明天我嘗試聯係一下作者?”

江辰遇淡淡瞟了他一眼。

墨瞳裡儘是“我現在就要知道原因”的威肅。

方碩秒懂他意思,轉瞬堅定改口:“您稍等。”

說罷他立刻邊撥手機邊往門外走。

英文口語標準。

“喂,你好,我是……”

“對,打攪了,有個問題想谘詢一下……”

好在巴黎此刻是下午三點左右,他還能直接聯係上東藝展的相關負責人。

不多時,方碩就講完了這通國際電話。

然後他反身回到客廳,向江辰遇闡明剛剛了解到的情況。

為了張揚獨特個性,或是防止仿製,不少藝術家都有個習慣——

他們會在自己的作品裡進行特殊標記。

可能是字,也可能是符號,從而增加作品的可識彆性和唯一性。

因此,根據展會負責人的意思。

霍克教授提選的這副名為《捕捉白日的春夜》的水墨風油畫,相融於畫的字是為作者的私人符號。

更通俗來說,“曦”字是她的專屬標識。

不出意外,她所有出售的作品都會有該標誌。

聽方碩解釋完。

江辰遇浮在清俊麵容上的神情逐漸微妙起來。

但他沒再說什麼,尾音沉緩“嗯”了聲。

方碩離開後,偌大的彆墅內徹底沉靜。

江辰遇在油畫前靜默駐足了會,便回到二樓。

臥室隻亮著一盞落地台燈。

光線不強不弱,照在床邊渲開光暈,影影綽綽。

江辰遇半倚床頭。

垂眸思量了會,他摸過邊櫃上的手機,徑直撥了通電話。

響鈴好半晌,對麵終於接通。

秦戈音色含啞:“喂……”

江辰遇淡淡:“是我。”

須臾後,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

可能是對方從床上坐了起來。

秦戈懶歎:“哎……知道是你,我這剛睡到七分熟,什麼要緊事兒啊?”

江辰遇安靜了會。

問道:“那副水墨畫,還在麼。”

說到水墨畫,兩人已是心照不宣。

心機的某人四年前送的,名為《春霽遊圖》。

秦戈含糊一聲哈欠:“客廳掛著呢。”

想了想,他稍作戒備:“深夜給我打電話,你可彆就是為了羞辱我吧,還是人嗎?”

江辰遇沒搭腔,垂著眼:“我記得畫裡有塊岩石上寫了字,大概在西南方位。”

那邊懵了好一會兒。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有。”

一聽江總過分篤定的語氣,秦戈就知道無需質疑。

秦戈:“……”

秦戈:“你這記性也是神了。”

話落秦戈隱隱約約發覺不對。

他話鋒忽而轉正:“然後呢?事關尊嚴,你想要回去那不可能啊!彆說,這畫我還真挺喜歡,一看作者就是可塑之才。”

說著,他犯起職業病,心生可惜。

“哎,大意了,這位成華中學畢業的宋景瀾同學,早知道當年的高考誌願應該拉她填報南大。”

手機握在耳邊,江辰遇又像是沒在聽。

安靜的燈光下,他眸色深邃而冗長。

“算了。”

他嗓音低緩。

秦戈冷不丁愣住:“?”

“你睡吧。”

“?”

“掛了。”

都還沒來得及發出迷惑。

隨即秦戈便聽手機裡無情“嘟”得一聲。

“……”

秦戈一臉迷糊,茫然呆坐在床。

奪筍。

他現在有充足的理由懷疑,某人就是在蓄意羞辱。

遲鈍的起床氣滾滾而來。

秦戈公然微信勒索:你造成我神經損傷了,建議周日請吃飯!

……

這邊。

江辰遇單屈長腿,靠在床頭。

側顏輪廓深邃,覆上層凝淡陰影。

最近的事在腦中回放了遍。

一切曾被他不經意歸為巧合和偶然的蛛絲馬跡,眼下抽絲剝繭,都逐漸豁然明朗起來。

但他忽然不想確認。

或者說,已經沒有再去刻意確認的必要。

在聽完方碩的解釋後,江辰遇心裡就已經有了定論,所有線索客觀真實,關聯合法,完全符合確實充分的證據三性。

其實江辰遇確定那副水墨畫裡的字是什麼。

電話秦戈不過是心理作祟。

如果沈暮真是小哭包,就意味著,在江辰遇的以為裡,小哭包並非單身狀態。

那麼現在,他是站在一個什麼樣的立場?

遲疑了下,江辰遇斂眸,手指輕觸手機屏幕。

江辰遇:睡了麼。

小哭包:你睡了嗎?

櫻花感召春天,神明重生星月。

方寸儘亂前,他們給彼此發了信息。

同一秒鐘,不偏不倚。

……

沈暮在書桌前猝不及防一愣。

今夜溫度明顯升高,她穿了淺色吊帶睡裙,裸露雪白細臂,滑膩無暇的肌膚似若搪瓷。

臥室的吊燈漾開暖調清光,渲在她烏黑披散的長發。

做完spa後又逛了會街,這點才到家。

所以沈暮一整晚都沒回他微信。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處在迷惘的狀態,不曉如何回應。

但此刻逃避的時限已然臨界。

回過神,她忙不迭主動為自己的掉線解釋。

沈暮先他開口:剛和閨蜜商場回來。

忐忑對方過問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

但片刻空檔後,他隻如平時閒聊。

hygge:嗯。

hygge:買什麼了。

沈暮心裡稍放踏實。

也隻字不提其他:什麼都沒買,好累的。

她並不熱衷出街,寧願在畫室關到天昏地暗,至少這四年都是如此。

hygge:女孩子都愛出門,你為什麼不一樣。

沈暮慢慢舒懶下來,伏到桌麵。

想說漫無目的瞎逛的閒情和砍價的三寸之舌,她都不具備。

指尖在屏幕敲下兩字後,腦子突然拐了個彎。

沈暮斟酌著改口:你怎麼知道女生都喜歡?

她的問題彆有用心。

但對方似乎並未當回事。

他反問:不是麼。

沈暮一口咬定:當然不是。

緊接著故意誤導,把他往陷阱裡引。

沈暮:也許隻是你有、或是有過很多這樣的女性朋友而已。

她承認自己是心懷叵測地說出這句話,所以消息發送後,就不爭氣地心緒焦灼起來。

緊張,又期待他的回答。

hygge沉默少頃:沒有。

沈暮微頓,繃住就要泛出嘴角的笑痕。

故作不懂:什麼沒有?

hygge:女朋友。

沈暮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什麼女朋友……他是不知道兩者的區彆嗎?

含嗔叩字:是女性朋友啦!沒有嗎?

hygge重複:沒有。

沈暮追問:可你剛剛說得很確定。

hygge:我以為人儘皆知。

沈暮笑意終於漾到眉梢。

忍不住再問最後一遍:真的一個都沒?

再她反複質問下,對方似乎開始重新思考。

俄頃。

hygge冷靜:有。

相悖的答案突如其來,沈暮為之一震。

她驚愕到趕緊連敲三個問號過去。

然而某人一貫淡定,慢條斯理回應。

hygge:想起來。

hygge:還有個你。

沈暮愣半晌才反應回來。

不禁抿唇暗喜:隻有我一個嗎?

hygge將問題拋回去:你在調查我情史麼?

發乎於情的小心思連她自己都未有意識,就被對方當場捉住。

沈暮臉頰頓時紅了一下。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先前莫名的傷神無聊至極。

就算他開誠布公地告訴她,他也有可能是喻涵說的那種需要防備的男人,但也為時已晚。

她如陷斯德哥爾摩。

明知是一場狩獵者遊戲,她是被他按倒在地的獵物,卻難抑內心欲意,放棄抵抗,渴望一探究竟。

沈暮找不到確切的語言描述自己的心境。

說信賴太淺,更接近依賴,戒不掉的依賴。

是想知道他情史嗎?

沈暮捫心自問,她尋不著給自己行為開脫的借口。

是,她好想知道。

這道讓她心堵一夜的閱讀題,她無法理解。

加深了解很正常,她給自己砌築台階下。

沈暮直抒疑問:是你先說自己是壞男人的。

hygge:我什麼時候說了。

她能想到對方正笑得無奈。

沈暮回答:你說男人很危險,你也難講。

說完又果斷上傳聊天截圖為證。

對話框沒了聲響。

沈暮略微焦慮,怕自己毫無技巧的直白逼問影響到他。

良久他終於出來解答。

hygge:危險不等於壞。

hygge:壞是有絕對的三觀和人品問題。

沈暮似懂非懂:那危險是什麼?

hygge:男人都有隱性劣根。

沈暮發懵:什麼意思?

停頓數秒。

hygge:意思就是。

hygge:我會有衝動,也可能明知故犯。

比如此時此刻,他明知她感情狀況,卻還要繼續和她保持密切聯係。

但沈暮聽罷更迷惑了,她並不能通曉他深意。

她在通往他的莊園,大門敞開,前方迷霧縈繞,她每一步都走得盲目無知,但偏是克製不住的本能,野心一經開發,便無限深化,她想要靠近,想要窺探那片不曾明確的神秘。

沈暮不由自主:可你什麼都沒做呀。

難道不是嗎,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過。

起碼在她的認知裡,清楚她高中就讀信息外,他與她一樣,都不曾乾涉對方更多。

hygge:還沒做。

hygge:不代表不會。

沈暮將他毫無掩飾的話來回多遍地看,甚至在心裡默念,卻越發迷茫。

hygge耐人尋味問:明白嗎?

沈暮頓了一頓。

在他的莊園迷了路:不是很明白。

她不是很明白。

為什麼突然要向她宣布自己的負麵缺陷。

告訴她此時和她聊天的人不一定是正人君子。

他在給她打預防針。

而這枚預防針,隱約像是在給她一個,和他保持距離的機會。

hygge鄭重言辭:調查你,對我來說很容易。

沈暮心悸動了下。

是這樣,他知道四年前她是成華中學高三(1)班的宋景瀾,隻要他想,那她在國外的信息也並非什麼秘密。

沈暮漂亮的眼睛有一瞬失神。

但下一秒,她便堅信說:可你沒有。

hygge坦然:我不能保證。

沈暮不假思索:至少目前為止,你都沒有。

台燈渲映下。

男人輕笑了聲,深邃的眼底凝著化不開的縱容。

江辰遇徹底敗下陣來。

他無可奈何:你這小孩,還挺犟。

對麵的姑娘持續“正在輸入”的狀態良久。

終於將消息發了出來。

小哭包:你突然說這麼多勸退的話,是想讓我提防你嗎?

江辰遇默想頃刻:不是。

平靜說:隻是讓你有心理準備。

小哭包:是遇到了不高興的事嗎?

小哭包:不要妄自菲薄,在我這,你特彆好,比誰都要靠譜。

顯然小姑娘並沒會他意。

隻當他是現實不順才反常地否定自己。

江辰遇黑沉沉的眸子漸漸深斂,有種波瀾不驚的異色沉澱底處。

她似乎真的是把他當成叔叔。

仔細想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起碼道德上有了說法。

站在江辰遇的角度,親耳聽見女孩子親密喚老公,又在茶社目睹她被摟抱的畫麵,自然而然會認為她正處於這個年輕應有的熱戀期。

小哭包未婚,所以先前是他片麵誤解。

但也無法忽略她已有男友的事實。

如果作為長輩而存在,倒是說得過去。

這就是所謂的劣根性吧。

白天還在說什麼要避嫌,沒有插足的打算,現在知情卻沒想攤牌。

所以,到最後越界的居然是他自己。

其實江辰遇自己也說不上來。

在彼此的四年裡他們都是特彆的存在,隻是真要講個明白,卻是答不出所以然。

至少他一時還想不出詞,能精準地表述他們之間的關係。

江辰遇往後靠,下頷微仰,望著闃靜的臥室上空。

他在想這個早就見過多麵的小哭包。

前幾次都隻是匆匆而過,沒有放在心上。

但今天也算是近距離接觸過。

小姑娘臉蛋的肌膚像奶凍一樣,白淨清透,五官觀感精致,柔和得毫無攻擊,如果要用物比擬,那必須是清風和落花,溫柔且舒服。

不過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的膽怯內斂。

和江辰遇想象中的一樣。

確知是她的那一刻,江辰遇未有多意外驚訝。

更像是起霧的窗忽然被擦拭得明亮。

感覺就是——

一刹幡然醒悟。

還真的是她。

邃遠的思緒在夜裡彌散。

手機忽而一聲振動,將他拉回神。

江辰遇輕垂眼簾,目光落到屏幕上。

小哭包:[圖片]

江辰遇伸手點開。

圖是一副油畫的照片。

內容是他那天哄她時候拍的做拜托指令的邊牧犬。

小哭包:送給你,彆不開心啦!

江辰遇微頓,輕輕笑了一下,隨後有意抿了抿,但嘴角的笑意終究還是忍不住加深。

就在一分鐘前,江辰遇還想不透徹。

甚至對眼前的情況頗覺困惑棘手。

然而這一刻,他思路刹那清晰貫通。

他無法用經商的頭腦將這段關係精明算計。

因為她是名利場之外,獨立的、鮮活的存在。

算了。

就這樣盲從地,繼續和以前一樣吧。

他和自己釋然,難得糊塗。

江辰遇舒緩眉眼:畫不錯。

這回是看過後的真心誇讚。

小哭包:主要是原圖拍得好。

江辰遇薄唇淡勾,含笑承下她的彩虹屁。

今夜他忽然對真我有了新的想法。

人偶爾可以不用這麼清醒。

江辰遇:身為作者,要不要解答一下顧客疑惑。

小哭包:《春霽遊圖》嗎?

江辰遇:嗯,不算太笨。

她送上一張輕哂表情包:你也就買過我一幅畫。

也就。

江辰遇看懂她內涵:等級用戶區彆對待?

小哭包故意:是又怎樣。

江辰遇:那我預購你的畫。

小哭包:什麼畫?

江辰遇:所有。

小哭包:啊?

江辰遇:【¥10000000轉賬給小哭包】

對麵靜音了會,可能在數位數。

小哭包:……

她反映震撼:你你你你你!

江辰遇完全能想象出她此刻模樣。

慢條斯理說:定金。

小哭包幾乎是要彈跳三尺:你想乾什麼!

江辰遇清冽的眼瞳盛笑:想做你金主。

小哭包立刻認慫:良心畫師,永久售後!

下一秒,燙手的轉賬被退還。

她尤為正義地改口:什麼疑惑,您請說。

江辰遇便就從容順著問:你畫裡的曦字,有什麼深意。

對麵驟然失聲,似是陷入猶豫。

江辰遇也不追問,隻耐心等著。

須臾後,小哭包模棱兩可:有私人原因,但不影響畫的整體效果。

江辰遇靜默一瞬:方便說麼。

冰凍四年的霜雪初融,他們都一樣,開始追根溯源,開始對彼此無限好奇,養精蓄銳後更加澎湃。

小哭包經過深思熟慮:那我用這個秘密,換你開心好嗎?

江辰遇目光逐漸輕柔:好。

小哭包:因為我奶奶叫沈曦。

小哭包:我想把她藏進我所有的作品裡。

江辰遇眉心動了動。

知道不能再繼續往下問了。

他一直都曉得這姑娘心底有一塊觸不得的禁地。

江辰遇字眼帶著溫情: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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