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很意外。
對於這通突如其來的語音邀請。
四年,身在異鄉,孤獨無助,有無數的夜她壓抑不住情緒,蒙頭埋在被窩哭。
細微中的酸楚隻有她自己知道。
但沈暮從不向喻涵泣訴,天涯路遠,怕惹她擔心。
人總傾向和陌生人敞開空蕩迷離的心扉,而對熟人強顏歡笑。
因為可以不必有顧忌,釋放內心壓力。
沒有負擔,心裡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就容易得到滿足。
而hygge就成了那個,陪她熬過低穀的陌生人。
隻是現在沈暮有點呆滯。
捧在掌心的手機還在響著語音通話邀請。
她在猶豫。
習慣逃避,卻又好想打這四年的墨守成規,探悉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輕輕敲叩她的窗,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拉開窗簾,看見透明的玻璃窗外,有成千上萬隻蝴蝶在飛。
她在冰冷的屋子裡想要開窗。
闖進他的世界,看看那的春和景明。
沈暮探出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
哭過後有點缺氧,她淺淺抽搭,深深吸了口氣,才緩慢又謹慎地按下接聽。
沈暮呼吸都不敢太大。
語音接通的那一瞬,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接了。
沈暮愣愣屏息,在等他開口。
可對麵卻也沒有出聲。
明明網絡良好,但兩邊都安靜下來。
無言片刻。
男人突然很輕很輕地笑了聲。
沈暮心跳頓時躥到了嗓子眼。
隻是一點隨意慵懶的氣音,卻聽得她悸動。
好似窗外那千萬隻蝴蝶飛進心裡,狂亂撲騰展翅。
“不想說話?”
hygge微沉的嗓音隱帶笑意。
沈暮死死憋住鼻息,想回應,又怕被他聽出在哭的端倪。
他的聲音好好聽。
是會讓人耳朵懷孕的低音炮,沉穩而不濁,有種清冷和溫柔相融後的質感。
任何形容此刻都成了陳詞濫調。
hygge沒有逼她。
“嗯,聽就行。”
他聲音溫緩得恰到好處,頃刻後又說:“等我一下。”
沈暮不禁陷入微怔。
儘管語音通過電信號壓縮轉化再傳輸,會導致音色失真。
但他一說話,她就感到特彆熟悉。
總覺得在哪裡聽過。
可她一時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
他一開口,她就完全不能動了。
好像他溫暖的懷抱從身後擁過來,心口被融化,要時間冷卻。
那邊傳來輕響,他好像在走動。
過了會,沈暮聽到哢噠聲,不曉得他在做什麼。
沈暮耐心等著,忽然聽他再開口。
“洗澡了麼。”
一個的問題。
從他輕啞的喉嚨裡淌出來,甚至沾染一絲旖旎。
沈暮濕漉的雙頰微紅。
半晌穩住心跳,她弱弱地:“……嗯。”
剛出完聲她就懊悔不已。
悶悶的鼻音好重,他肯定聽出來了。
沈暮羞赧地抿住唇。
隨後手機裡果然響起一聲溫沉的調侃。
“小哭包。”
“關燈,去床上躺好。”
男人淡淡的尾音半拖,滲含寵溺的命令。
沈暮走了會神,忙從椅子下來,抽了張紙巾擦乾淨臉,隻亮一盞小夜燈,掀開被子聽話躺了進去。
“好了麼。”他循著動靜問。
沈暮把手機放到枕頭邊,哭腔微軟:“嗯……”
而後便沒再聽到他說話。
就在沈暮疑惑時,一段悠揚的前奏輕柔響起來。
沈暮怔了一怔。
是她喜歡的那首鋼琴曲。
但又和她平時聽的有所不同。
此刻聽到的曲子,曲調不是那麼地清晰明亮,音質些微老舊,甚至混雜有沙沙的噪音。
可又奇妙地絲毫並不影響樂感。
瑕疵反而成了經曆過歲月留下的痕跡,增添了濃鬱的複古情懷。
分明是同一首音樂,正在播放的卻更特彆。
要融進她血液,難忘到刻骨銘心。
沈暮忽然不想再去思考任何煩心事了。
小夜燈微弱的光線覆在她瓷白的臉蛋,她聽著溫柔的鋼琴曲,慢慢淺闔了雙目。
那人的聲音比樂曲更溫柔。
“留聲機版的,好聽麼。”
他一定是有化悲為喜的神奇魔力,創造的專屬氛圍和夢境一般,讓她整個都舒緩下來。
沈暮稍稍往上枕了枕:“嗯。”
她的回應依舊短小精悍。
hygge似笑非笑:“真的一個字也不多說?”
這話一聽,她確實略顯敷衍。
沈暮想了想,又低又糯地發了點聲。
“……好聽。”
還真是多說了一個字。
hygge好像頓了下,聲線帶著點沒轍的笑意。
“跟我說說,怎麼哭了?”
這是沈暮第一次跟他語音,心跳難以平靜。
但她實在哭累了,心裡的疲倦比什麼都要損耗精神。
她一邊聆聽他給的治愈音樂,一邊和他說著話,很快就倦怠下來,漸漸有了困意。
沈暮唇色淺淺的,眼睫輕斂,薄瘦的身子整個蜷在被窩裡。
她語速溫吞,恍惚又虛渺:“不想說……”
hygge的聲音跟著放輕。
“好,那就不說。”
“嗯……”
說話聲不知不覺在留聲機安靜柔和的曲調中融化,夜色好像變得溫暖迷離起來。
天光泛亮的時候,晨曦照進微開的窗戶,將金色渲染在白色的紗簾。
眼皮被光映得暖暖的。
沈暮慢慢睜開眼睛,自然睡醒。
她迷迷糊糊伸出手,摸到枕邊的手機。
想看看幾點了,結果按半天,才發現已經是關機狀態。
沈暮睡眼惺忪坐起身,睡了一覺,丸子頭鬆鬆軟軟的,部分碎發散落下來,淩亂得可愛。
她雙眸朦朧,有片刻失憶。
呆坐幾分鐘,忽然意識到昨晚好像接了hygge的語音電話。
沈暮瞬間清醒幾分,終於都想了起來。
她揉揉頭發,在想自己昨晚什麼時候睡著的,邊探過床頭櫃的充電器插上。
等了會,重新開機。
沈暮點進微信,看到對話框顯示語音結束的時間。
淩晨2點30分。
她:[聊天時長05:20:20]
天呐。
沈暮不敢置信地愣住。
難道在她睡著後,hygge一直沒掛斷語音,等她手機沒電自動關機才結束的嗎?
沈暮飛快敲字告訴他:我醒了。
略一思忖再問:昨晚,你幾點睡的?
對方一時沒有回複。
沈暮想著他或許還在睡,就沒等,先起床洗漱。
在家吃過早飯後,沈暮就和喻涵一起去了公司。
8點30分。
九思美工部已經來了不少人,辦公室裡散發著新鮮的早餐香氣。
喻涵在化妝間和組內成員商量演員妝效。
沈暮靜靜坐在桌前,掌心按在劇本撫平。
那一頁被她攥皺了。
其他同事正聚著早間閒談。
“都來都來,這餅乾巨無敵好吃!”
“不吃,減肥。”
“你嘗一口。”
“休想謀害我,我意誌力很堅定。”
“就掰這點,不吃悔一生!”
“……”
“好吃吧?”
“……來個整的。”
隨後一陣哄笑,辦公室裡嬉嬉鬨鬨,很是歡樂。
“小暮——”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
沈暮抬頭,隻見其中一個女生抱著一隻精致的鐵盒走過來。
昨天大家都有相互認識,沈暮記得,她是美工設計師之一,叫張雯琪。
雖說年齡不大,但也算前輩。
沈暮下意識站起來:“雯琪姐。”
張雯琪笑說:“站什麼呀。”
她從盒裡摸出一把單獨包裝的餅乾,放到沈暮桌上:“吃餅乾嗎,給。”
沈暮忙莞爾:“謝謝雯琪姐。”
張雯琪大大方方說彆客氣。
發覺她眼睛有點腫,關心問:“昨晚沒睡好嗎?”
是因為哭太狠了,但沈暮不可能這麼說。
她摸摸後脖,有點難為情地沉吟。
張慧琪留神到她桌上的劇本,“是不是熬夜看劇本哭的?真的特催淚,我看的時候都快哭成傻子了。”
其實她還沒看到虐心的情節。
沈暮笑了笑,還沒答話,又響起一句熱情的聲音。
“我這有蒸汽眼罩——”
說話的姑娘在抽屜翻翻找找,然後跑過來遞給沈暮,告訴她午睡的時候戴上,舒緩眼部能消腫。
沈暮實在不會天花亂墜地講漂亮的好話。
隻說了謝謝,但那雙清澈的眼睛,藏不住真誠和感激。
張慧琪搭靠在她桌邊閒聊。
“小暮長得真俏,有男朋友嗎?”
這話裡曖昧的意味很濃。
沈暮微澀地搖下頭,輕答:“沒。”
大部分人都認為,外貌優越的女孩子,必定追求者無數,到了戀愛的年紀,單身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張慧琪有些驚訝。
她玩笑:“哎哎哎,空窗的男同誌們抓緊機會哦!”
辦公室一瞬“哇塞”的起哄聲四起。
沈暮不懂應對,有一點點無所適從。
但她並不抗拒這個新環境,至少每個人都讓她感到親切。
臨近午休時,hygge回了她消息。
他沒明確回答,隻說不是很晚。
沈暮半信半疑問:上午在忙嗎?
不然為何到中午才回複。
hygge不答反問:吃過午飯了麼。
沈暮不經意就被他帶了過去。
老實巴交地說:吃過了,你呢?
hygge:馬上。
沈暮乖乖伏在桌麵:那你快去。
那通漫漫長夜裡的語音,無形中把他們拉得更近,從霧裡看花的虛,到真真切切的實,每個稀鬆平常的瞬間,到現在都隱約飽含起了溫情。
沈暮剛想跟他講自己要去午睡。
hygge先發來一句:嗯,睡會。
沈暮叩字的動作停了一下。
想也沒想就改口道:好,你睡。
hygge大概想笑:我說你。
他耐人尋味:眼睛腫了吧。
沈暮有點費解:你怎麼又知道了?
語音的時候她明明哭得很小聲。
hygge啼笑皆非:昨晚有個小孩,睡著還在打哭嗝。
這句故意逗弄她的話蹦入眼底。
沈暮愕然瞬息,嗖得坐起來。
她最是循規蹈矩,一想到昨夜真和男人連麥睡覺了,小巧的耳垂一下就暈開緋色。
沈暮:……
她咬住下唇落荒而逃:我午睡了!
敲完這四個字,沈暮慌不擇路退出微信。
傻坐桌前,心越怦越快,暗自嘀咕他好煩……
大家陸陸續續吃完午飯回來後,很快整個美工部都開始午休。
沈暮倒是沒有午睡的習慣,隻是今天眼睛太酸澀,她便戴上早晨同事給的蒸汽眼罩小憩了十來分鐘。
再醒來的時候,雙眼果真舒服很多。
辦公室裡靜謐無聲,大家趴的趴,躺的躺,都還睡著。
沈暮輕輕拿起桌上靜音的手機。
意外看到五分鐘前,秦老師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秦戈:小暮什麼時候有空?
沈暮徹底清醒。
趕緊回複:空的,剛剛在午睡。
秦戈似乎也閒著,沒一會就和她聊上了。
寒暄幾句後。
秦戈說正事:我這邊有考研數學資料,是學校數學係教授私人總結的,你需要的話,隨時來我這取。
沈暮怔了數秒,受寵若驚表示感謝。
隨後秦戈發了個地址給她。
笑說:我家離濱山東路很近,你就不用往學校來回跑了,過來之前告訴我一聲就可以。
沈暮不敢胡亂承彆人的情。
但麵對這位熱心且為南大煞費苦心的秦教授,她不好拒絕,也確實很需要解救數學的資料,思量須臾便應下了。
秦戈隨意問了句:在九思感覺怎麼樣?
沈暮抱著感恩的心態:都很好,謝謝秦老師。
秦戈:哈哈,這我不能邀功。
秦戈:剛剛跟你們江總吃完飯,他現在過去九思了,小暮的這聲謝還是留給他吧。
沈暮眼波輕漾,心中一動。
結束和秦戈的對話後。
沈暮托腮望著窗外,光線照射進來,在她白膩的臉頰摩挲。
夏日氣溫漸高,辦公室裡的冷氣和溫燙的陽光摻雜一起,忽冷忽熱。
坐了會,沈暮腿上愈發冰涼。
尤其她還穿著薄薄的半身裙。
時間久了沈暮有些受不住。
想了想,她站起來,走出美工部。
沈暮準備趁著上班時間還沒到,去對麵商店買條小毯子,以後總是要蓋的。
這時候電梯完全不擁擠,隻有她一人。
很快乘到1樓。
“叮”得一聲,電梯門往兩邊自動打開。
沈暮捋了下微亂的長發,往外麵走。
剛要拐出電梯廳,她迎麵撞見一人邁步而來。
那個英俊的男人戴著金絲框眼鏡,身形頎長,高定西裝修身筆挺,他微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往這處走。
沈暮倏而頓足,驚愣著再也挪不動腳了。
直到和他投來的目光準準對焦到一起。
沈暮恍然中驀地回神。
她忙不迭站得直直的:“江、江先生。”
話一出口又發覺現在這麼喊不合適。
沈暮低垂著腦袋,默默吸口氣,重新向他問好:“……江總。”
江辰遇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
漆黑的眼底帶掠過一絲詫異,他步履徐徐慢下來,在她麵前停下。
電梯間和大堂休息的區域,此刻空無旁人。
唯他們兩人相對而立。
江辰遇目光不動聲色從她臉上掠過。
小姑娘似乎沒化妝,天然的唇色水潤,肌膚雪白透著點粉,睫毛很長,虛掩下的雙眸腫的不是很明顯。
江辰遇麵不改色,嗓音平靜:“沒午睡?”
沈暮不敢抬眼看他,始終斂著眉眼。
等他問話才謹小慎微回答:“睡過了。”
說完,沈暮突然想到要和他道謝,若是錯過現在,就該特意再去一趟找他了。
沈暮心裡偷偷激靈了下。
相比到總裁辦,還不如就趁現在把話說了。
沈暮一咬牙,鄭重其事抬起臉。
語色溫溫的:“江總,工作的事,謝謝您。”
江辰遇默了會。
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淡聲:“就這樣?”
沈暮瞬間失聲:“……”
什麼叫就這樣?
透過那副斯文的金絲框眼鏡。
沈暮望進他深邃的瞳仁。
懵懵和他對視幾秒,沈暮很快又怯生生低下了頭。
她目光隻敢凝在他的皮鞋,緊張攥著裙邊。
揣度須臾,小聲試探:“不然,我請您……吃飯?”
某人沉默少頃。
聲線低磁,緩緩說:“嗯,我晚上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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