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叫那個可怕的食人怪物為“神”,還說他現在已經“入睡”,那是不是表示,自己就算暫時藏身於那座神龕裡也不會被那個“神”發現?
想到昨晚上命懸一線,想到“神”對她這個食物無法入口的事,羅玉安心裡陡然出現了一點安心慶幸的情緒。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她在心裡不斷念叨著,悄悄聽著外麵那些人的動靜。他們分散到房間裡去尋找,如果房間裡找不到她,很快就會想到走廊底下的空隙,但是她不知道現在出去會不會恰好被看見,遲疑了好一段時間後,她覺得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
抬手脫掉自己走起路來會出現明顯腳步聲的鞋,飛快地探頭看向外麵,目光中除了一個老太太的背影,其餘人都進了房間,是個好機會!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她迅速躥了出去,心臟狂跳,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中隻看著微微晃動的神龕簾子。她從未有過這麼敏捷又迅速的動作,一抬腳邁上神龕邊沿的走廊,簾子已經近在眼前!
這時,那個老太太轉過了身,羅玉安心裡一咯噔,撲進了簾子裡。她不知道剛才那個動作有沒有被看見,隻覺得下一秒說不定就會有人掀開簾子來查看,不由僵硬而急促地抬起頭掃視神龕內部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看見位於正中央被重重帷幔包裹的區域,想也沒想地衝進去把自己藏在了重重帷幔之後。
神龕建築的內部地麵是顏色深沉光滑的木地板,似乎散發著一股特殊的淡香,她坐在地上,也絲毫感覺不到地麵的涼意,雙眼發直盯著前方一動不動垂著的帷幔。
外麵的隱約人聲變得極遙遠。透進來的光線也一寸寸落了下去,有人在外麵輕聲說話,聽不太清晰。
“時間……晚……”
“沒辦法……外麵等著……總會……出來……”
“先離開……不管……不能再打擾……”
聽到離開這個詞,羅玉安瞬間就放鬆了一些,剛動了動腳,有腳步聲走進了神龕之內。她立刻停下動作屏息凝神,好在進來的人沒有掀開帷幔的意思,隻在帷幔外麵躬身跪拜,然後又迅速退了出去。
羅玉安花了好一陣才確認她們真的已經部離開了。她還不太敢相信這些人這麼快就放棄了找她,但是想一想,或許對她們來說,就像是院子裡跑進了一隻老鼠,哪怕想要捉老鼠,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敢為了抓一隻小小的老鼠太過打擾這裡的主人。
畢竟對他來說,一隻老鼠不可能有太大的危害。
危機暫時解除,羅玉安瞬間被深重的疲憊壓垮了肩,疲憊來自於昨晚一夜沒睡以及今天一天的精神緊繃,期間她還沒有進食沒有喝水。這種狀態令她反應遲鈍,甚至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後就是那個“神”。
夜幕再一次降臨,寂靜的空氣裡浮動著昨晚一樣的幽幽香味,一盞紅燈突兀在她身後亮起,羅玉安瞬間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切,背後汗毛倒豎。
她先前埋頭衝進來時沒能看清這裡麵的情景,這一刻,她盯著自己被紅燈照出來的影子,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去。
腦子裡不受控製地出現了很多很多恐怖的畫麵,比如轉過去之後發現兩條白袖子垂在麵前,比如身後是變成了怪物模樣的“神”在凝視自己。
但是,真的轉過頭去,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一盞紅燈是紅燭的光,看上去像是尋常的燭台,充滿了古舊的氣息。比這個燭台看上去更加厚重華美的是簾子中間那一座……神台。
那大概能被稱作神台,羅玉安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它,和神龕建築相似的風格,但是更華麗無數倍。黑中泛紅的巨木雕琢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和花紋,組成裡外三層的玲瓏小閣。最外層擺了許多香爐,有燃過許多香的痕跡;中間層放著許多貢品,水果和點心之類;最裡層像是一個小小的單獨房間,鋪著墊子,此時那裡麵掛著密密麻麻的紅線,最中間懸掛著一個紅色的繭。
羅玉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被麵前這個無比精致的藝術品和充滿了莊嚴神秘氣息的氛圍給震住了。
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她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最裡麵那個紅繭上,而是不自覺在第二層的供品上流連徘徊。這是最本能的行為,因為此時她真的又渴又餓,胃裡燒灼,手腳無力。連著昨天一起,她還在監獄裡就沒吃過飯,現在已經兩天滴水未沾,稍微舔一舔唇都能舔到開裂唇瓣裡溢出來的鮮血。
她遲疑著上前幾步,想要靠近第二層那些吃的。上前幾步又緊張地看著紅繭,然後,她端正地跪了下來,就像是去寺廟裡拜佛那樣,小心翼翼對這位“神”拜了一拜。
紅色的大桃子拿在手裡,冰涼,撒發著水果特有的清香。點心小巧精致,散發著甜香。羅玉安坐在帷幔邊一口一口地吃著這些食物,這期間,不斷地注意那個紅繭有沒有動靜。
她是個膽子不大的女人,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對待任何人都和善寬容,不喜歡和人計較,又好說話,所以總會吃虧。
她這一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唯一和人計較到底的事,就是那次殺人。可是哪怕殺了人,她還是從前那個膽小的人,平凡掙紮地活著。
填飽肚子,她終於覺得放鬆了。
紅色的燭火靜靜燃燒,卻不見紅燭減少,習慣了之後,羅玉安覺得這紅光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她舒展一下身體走了出去。就算繭子沒動靜,她還是不太敢一直留在這裡麵。
外麵不是完沉在黑暗裡,一半藏在雲層中的圓月光芒讓她能清晰看清楚院子裡的一切。昨天黃昏剛來這裡,因為緊張沒敢多看,誰能想到在什麼可怕的事情都發生了之後,她反而能在這裡靜靜觀察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忽然發現,神龕一側種了一排植物,紅色的花朵在枝葉間若隱若現。那是十幾株連成了排的單瓣紅山茶,湊近就能嗅到幽幽花香,原來從昨晚上就聞到的香是這些紅山茶散發出來的。
羅玉安在這一側的走廊上躺下去。她太累了,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人的夢境總是無法捉摸,而且,人在做夢的時候無法得知自己在做夢。夢裡的羅玉安忘記了自己身處危險,忘記了驚魂一夜,她回到自己那個住了二十幾年的家。房子是幾十年的老居民樓,三層陽台上擺著一盆盆小花的就是她的家。
十幾歲的妹妹剛剛放學,幫著她一起擇菜,和她說起在學校發生的事。
“姐,等我以後出去工作了,賺很多錢,我們就換個地方住吧,搞個彆墅,能在院子裡種花種草。”
“好啊。”
“姐,你覺得我以後去當演員怎麼樣?”
“可以啊,小靜長得好看。”
妹妹笑起來,一張美人臉上滿是青春年少的光。
後來這燦爛的光消失了。她留下一封遺書,從樓頂跳了下去。從此,相依為命的妹妹就定格在了一張揚起笑容的黑白照片上。
夢境從快樂轉向絕望,也就隻是眨眼的時間,羅玉安渾身發冷地醒過來,發覺天還沒亮,自己渾身都被凍僵了,她還發現自己正在小聲抽泣,臉頰上都是濕潤的淚水,她是哭醒的。
她很久沒有在夜裡做夢哭醒了,大概是因為這兩天精神太緊繃。
外麵的溫度很低,她哆哆嗦嗦又進了神龕裡麵。隻是隔了一層簾子,神龕裡麵和外麵仿佛是兩個世界,這裡麵溫暖如春,一進來就有種被暖陽照耀的感覺。羅玉安將目光投向那盞紅燭,發現室內的溫度好像是那盞奇怪的紅燭帶來的。
她躺在溫暖的地上,試圖再次休息,但是怎麼都睡不著。她躺著的位置剛好能看見紅繭,繭一直吊在那沒有動靜。她開始想象會從裡麵出來什麼東西,一般來說,繭裡麵應該會出現蝴蝶。
然後她又開始想自己今後要怎麼辦。她不可能一直藏在這裡,也不能出去。可不管怎麼想,擺在她麵前的隻有一個死亡的注定結局,她想不到任何一個求生的辦法,不由陷入茫然的頹喪。前路迷茫,她隻能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地活著。
在神龕躲藏的第二日,她吃了些第二層神龕的供品。
第三日,依舊如此。
在此期間,院子裡的門再也沒被打開,她嘗試過靠近門,聽到外麵有輕微走動的腳步聲。院子裡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東西,就算能爬出去,她也能預料到,院子外麵肯定早已經圍滿了人,正等著她自投羅網。
她看著紅繭,心裡很清楚,等到那個“神”從繭裡麵出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她沒想到,那個神“破繭”的速度如此快。第三天夜晚,她再度從睡夢中醒來,迷蒙中,看見紅繭落在了墊子上,紅絲纏繞的繭表麵出現了一抹白,那是一條白色的袖子。
羅玉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就那樣睜著眼睛看到天明,又看到黑色的長發從絲繭裡露出來。
封閉了整整三天的院門打開,有人踩著初升的陽光進來了。她們直奔神龕,羅玉安聽到動靜連滾帶爬藏進帷幔後方,看見兩個老太太把外麵的四方簾子都挽了起來,而且她們還在繼續往裡走,把垂下的帷幔也一層層勾起,使陽光穿透神龕。
羅玉安被逼藏進了最內層,但是這樣還是無法藏住她的身形,眼看最後一層帷幔也要被掀開,羅玉安六神無主地跑到了紅繭旁邊。還沒完破繭的“神”露出大半身體,紅色絲線組成的繭在散開的過程中堆疊起來,像被子一樣堆在他身側,羅玉安一頭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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