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拉開厚毛毯子,露出眼睛,看見洞中碎冰的光芒,她如同置身水晶的溶洞,又如同徜徉瑰麗的星河。
“這些光是哪裡來的?”她動動腦袋,蹭了一下穆裡的胸口。
穆裡抬起手,抓下一塊碎冰給她看,梅莉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那塊碎冰中間有細小的閃光顆粒。
“是魔獸死後很久,骨頭裡析出的東西,會發光。這些冰山裡都凍著很多久遠前死去的魔獸。”
所以冰山內部並不黑暗,反而因為這些物質的擴散,絢爛明亮。這也是他從前無意中發現的,想帶她來看看。
梅莉果然喜歡,伸出手來接過那塊冰塊。她的手紅彤彤一片,和他的熊掌比起來小小軟軟的,捏著那塊冰一會兒後感覺冷了,又把冰塊放回他的手掌裡,發出滿足的歎息。
外麵起了大風,冰山洞口處用來透氣的縫隙發出一陣仿佛人哭泣時的嗚咽聲。
聲音並不可怕,傳進這小小的洞中甚至顯得有些空靈,梅莉聽著聽著就感覺一陣困意上湧。
就在她差點睡過去的時候,她感覺身下的穆裡動了,他被什麼驚動一樣忽然坐起來。
梅莉立刻睜開眼,看見他正認真看著那條細小的縫隙,微微側著耳朵好像在傾聽著什麼,圓耳朵動了動。
她跟著聽外麵風聲,卻什麼都沒聽見。
等到穆裡終於動了,她抓了抓他脖子上的毛,“你在聽什麼?”
穆裡說:“有一種奇怪的喊聲,在呼喚我。”
在這種地方被人呼喚,那可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梅莉抱緊毯子問:“是什麼樣的聲音,是在喊你的名字嗎?”
穆裡:“不,是一種吼聲,很多不同的聲音,不是在叫我,但意思是呼喚我。”
往年冬日他也偶爾會聽到這樣的聲音,隻是都模模糊糊聽不清晰,今年這聲音清晰太多了。他曾經追尋著這個聲音跑了很久,跑到最遠處的冰川,但什麼都沒找到,最後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他們在冰河邊過了一晚,動身回去。
走在回去的途中,穆裡好好的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空無一物的遠方,再次露出在傾聽著什麼聲音的姿勢。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穆裡流露出一點苦惱之色。
比昨天晚上聽到的還要清晰。這聲音在吸引著他、催促著他。
梅莉細細分辨風聲中的其他聲音,仍然什麼都沒聽到,但見穆裡在意的樣子,不由問他:“聲音從哪裡傳來的,不然我們去看看?”
穆裡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不去。”
他莫名覺得這呼喚的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它從極地最深處傳來。他從沒去過極地深處,但他的本能告訴他,那是很危險的地方。
如果和往年冬天一樣,他一個人什麼都不怕,再去看看就是。可是現在……他看了眼懷裡紅色頭發的梅莉。
她是個脆弱的人類,再冷一點都能把她凍死。他要去極地深處,她肯定不能跟著他,留她在這裡不管,也可能會被其他魔獸叼走吃掉。
她很艱難努力地在這裡活著,他不能丟下她,也不願意。
穆裡決定把這煩人的聲音丟到腦後,不去管它,照舊和梅莉待在燈塔裡生活。
然而這聲音一天天更加清晰起來,從開始的斷斷續續,到不間斷地響起,讓他沒辦法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聲音的影響,穆裡感到難以抑製的焦躁。
他去狩獵時,遇到一隻厲害的中級魔獸。還留在極地的中級魔獸也被潮汐影響,比往常更加狂躁,一旦戰鬥起來就無法停下。
穆裡被它纏上,不能輕易脫身,隻好和它打起來。看著鮮紅的血從魔獸身體裡溢出,他感到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無法控製自己。
當那隻魔獸終於倒下,身體已經被他撕扯得破破爛爛。
穆裡回過神,發現自己咬在那隻魔獸的脖子上,口中一股腥味。
他擦了擦嘴,感到奇怪。他是人和魔獸的混血,爺爺早就告訴過他,雖然外貌和人類不同,但他更多時候以人類的方式活著,不喜歡傾向於獸類的習慣。
隻有在年紀尚小,野性未馴的幼生期,他才會像魔獸那樣撕咬獵物。
他每天都會出去狩獵,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越發頻繁,每一次,他都能更清晰地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在發生變化。屬於魔獸的躁動血脈在他身體裡沸騰,讓他享受狩獵殺戮的過程。
這一天,他沒有把自己殺死的獵物帶回去,因為那隻魔獸的屍體已經被打的稀爛。
他不太想讓梅莉看到這樣的畫麵。
衣服上沾滿了血,他在雪地上滾了幾圈也沒能除去血腥味,苦惱地板著臉回去了。
遠方的呼喚又隨風而來,他動了動耳朵,腳步不曾停留,也不往後看,加快速度往燈塔走去。
梅莉在練習弓箭,她拿了一張舊的獸皮和一些骨頭做了靶子,不僅在燈塔裡麵練習,還把靶子擺放在外麵的雪地上練習。
他們從冰河回來沒多久,原本每天出門都不放心,要帶著她一起去的穆裡,忽然讓她一個人繼續待在燈塔。他說,因為潮汐的影響,這邊的魔獸剩下不多,燈塔比較安了,但他去狩獵的魔獸變得更暴躁凶猛,所以不再帶她一起去。
梅莉也沒有異議,就待在燈塔認真練習弓箭。她天賦很好,拉弓射箭已經有模有樣。每一次射箭,她的手臂都在變得更有力,而眼睛則看得更清晰、更遠。
這樣的進步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她的身體在朝著某種好的方向發生變化。她想,這具身體可能隱藏著一些秘密。
和她相對的是穆裡。
穆裡實在是個簡單的人,極地簡單的世界塑造了他的性格,但凡他想隱藏的小秘密,梅莉都能通過觀察發現。
像是他最近情緒上的異常,還有身體的不舒服。
“你回來啦……身上這麼多血,衣服都破了,去換一身吧。”
“……唔,嗯。”
梅莉打開大箱子,從裡麵給穆裡找衣服。他前段時間才第一次深入人類的世界,進入城池,但之前幾年他也曾經在人類生活的區域邊緣徘徊,遇到過一些商人,用獸皮之類的東西和他們交換過衣服。
他曾經那些衣服,都是破了就扔到一邊再沒管過。
梅莉前些日子整理燈塔的雜物,把一堆衣服找出來,還以為是些破布,清理乾淨才發現都是好好的衣服,破損的一些地方縫一縫就好了。
幾套小一點的衣服變成了她的換洗衣服。看到那幾套小的衣服,她想象從前穆裡穿這些衣服的樣子,他還有那麼小的時候,那才是真的小熊。
穆裡坐在火堆邊等著她給找衣服,坐立不安地撓著背部和手臂。
梅莉拿著衣服回來,“身上癢嗎?”
穆裡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不是癢,而是疼。
從開始聽到那種呼喚開始,他的身體就有了變化,越來越明顯。
他在最安靜的夜裡,能聽到自己身體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像是冰層底下的暗河一樣洶湧又沉默。骨頭互相擠壓著,如同破碎融化的冰塊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一整個極地的變化,在他的身體裡靜靜發生。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這樣的情況從前從未有過。
“癢的話我幫你撓撓吧。”梅莉柔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抱著他的胳膊,在他感覺疼痛難忍的地方撓了撓。
不比他自己那好像能抓裂皮膚的力道,她的動作不輕不重,又很細致。
穆裡一直覺得很難受,但是此刻,他感覺好受多了。他被安撫住,痛苦暫時平息,趴在梅莉的膝上,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腿上。
梅莉的手指輕輕擦過他嘴邊沒有清理乾淨的一點血漬,順勢給他梳理背上的毛發。抓了一會兒,她的手上纏上了很多白毛。
她將那些白毛悄悄弄下來放在一邊藏起來,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但是不管怎麼放輕力道,她還是能從穆裡身上抓下來大把大把的白毛。
這是最冷的冬天,他會在這個時候脫毛嗎?梅莉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這些毛發底下,她看到了點點滲出來的血跡。
穆裡,是不是病了?
梅莉滿懷擔憂地抱著這個能以一敵百滅幾百強盜、能凶殘咬死兩噸重魔獸的穆裡,覺得他這樣乖巧地把腦袋塞進她懷裡的樣子,真是可憐極了。
她以為情況會慢慢好轉,可是穆裡的情況日漸變得嚴重起來,他再也無法掩飾身上的變化。
不隻是脫落了許多毛發,皮膚龜裂流血,還有他的爪子和牙齒,都在快速生長,讓他變得更加猙獰。
外出一趟回來,梅莉都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來自於其他魔獸還是來自於他自己身上。
濃鬱的血腥味刺鼻,他一貫藏起來的尖牙露出在外麵,上麵掛著血絲和碎肉。梅莉看到他轉過頭來凝視她,有一瞬間冒出了雞皮疙瘩,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是捕獵者的眼神,冰冷漠然,隻有強烈的食欲和嗜殺欲。
“穆裡。”她喊了他的名字。
眨了一下眼睛,穆裡繃起的背脊慢慢鬆下來。他發現自己嘴邊的血跡,抬起手掌擦了擦,低頭不出聲,也不看梅莉。
梅莉拿出濕布,對他伸出手,“我給你擦擦。”
穆裡這才湊過來,任她擦拭嘴邊的血跡。
拖著他溫熱滿是血腥味的下巴,梅莉的手有些顫抖。穆裡閉著眼睛,把腦袋交給她,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察覺她的顫抖一般。
過了一陣,梅莉抱住他的腦袋,將額頭抵在他的鼻子上,“穆裡,你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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