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夏日的最後一批花,在苔原上迎接她們回歸。
燈塔附近的水退去,殘留的被凍上結成一層厚冰塊,等到天再冷一些,大雪吹到這邊,冰塊會重新被雪覆蓋。
梅莉一回到這裡,就把在人類城池那邊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一心收拾處理她們家,忙得熱火朝天。
先前被水泡過的皮毛和器具,能用的處理一下再用,不能用的扔掉,再把新買來的各種東西一一填進燈塔裡。
穆裡在這裡住了好些年了,但他某些習慣和野獸也差不了多少,很少會打掃燈塔。梅莉揮舞著掃帚,把多年積灰的燈塔內部徹底清掃了一遍,還有地麵,挖掉朽爛的木頭,鋪上穆裡找來的石板,將地麵墊高了好幾層。
這樣一來,再出現地麵積水的情況,就不會那麼容易把家裡的東西打濕。門也要隨之重建,還有外麵的新階梯,這些都被穆裡主動搶著做完了。
他看著像是被梅莉的勁頭影響,乾活特彆有勁,從很遠的地方一口氣拉回來小山那麼高的一大堆石塊來修葺燈塔。梅莉都有些被他的興奮給驚住。
但他努力乾活,總歸是件好事,梅莉一時沒有太過注意。
家裡差不多收拾好,他們前往盆地把先前放在那的大黑殼給搬回來。
途中,遇到些正忙著繁衍的魔獸。這是一年之中,魔獸因為繁衍而躁動的最後時期,暴躁的求偶期魔獸讓其他魔獸不敢靠近。
穆裡則不管這些,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兩隻魔獸辦事,抓住先前還快樂繁衍的魔獸準備把它當晚餐,梅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是人和高級魔獸的混血,但是在他心裡,好像覺得自己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魔獸,對於雙方他都沒有親近的意思,顯得孤僻又孤單。
這是他成年後的第一年,相比之前,成年後的穆裡似乎更加衝動暴躁一些,找的食物都是那些很凶狠的魔獸。
難道這樣的魔獸會比較好吃一點嗎?梅莉疑惑。
對於他的捕獵,梅莉從來不發表任何看法,因為在這方麵,穆裡才是最有經驗的,但是他最近捕獵時的狀態,讓梅莉感到擔憂。
她想起穆裡成年之前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躁動的狀態。
而且,情況在變得更嚴重。睡到半夜,發現穆裡消失的梅莉披著皮毛走出去,一打開門差點撞進一片白色的毛絨大山裡。她退後一步,發現穆裡變成原型堵在燈塔門口。他臥在雪地裡,靜靜看著遠方的夜色。
這太反常了。
梅莉從他厚厚毛發的縫隙裡擠出去,走到這個白色小山的前方,“穆裡,你怎麼了?”
大熊看她一眼,把腦袋鑽進了兩隻熊掌下麵。
梅莉摸摸他的臉,“你又不舒服了?和以前一樣聽到了奇怪的歌?”
大熊捂著臉不肯說話,最後梅莉半拖半拉才把這隻不知道鬨什麼脾氣,大半夜跑出去睡雪地的大熊拉了回去。
她因為擔憂,更加仔細地注意著穆裡的異常動靜。
他常常會毫無預兆地突然變成原型,跑到雪地上一臉凝重而憂慮地看著遠方,而且似乎覺得身上癢癢,會在雪地上打滾,把臉埋在雪地裡,一拔起來熊臉上都是雪。
更加奇怪的是,他改變了之前一直和梅莉睡一起的習慣,獨自跑到燈塔頂上的小平台去睡覺了。
那上麵的小平台被梅莉修整過,窗戶也擦乾淨補好,地上還墊著厚獸皮,確實是個睡覺的好地方。變成人形後,穆裡已經能通過那條窄窄的樓梯上去,稀罕地想睡在上麵是沒問題,不過梅莉還是覺得他怪怪的。
她晚上獨自躺在下麵睡覺,一睜開眼,猛然看到上方的平台裡穆裡伸出個腦袋在幽幽看著她。那伸出欄杆的一個黑乎乎腦袋,以及兩點會在黑夜裡反光的眼睛,晚上突然看見,真的有些嚇人。
一旦被她發現,那顆頭顱就迅速縮回去,悄悄摸摸的。
生怕他又和之前那樣身體出現什麼問題,穆裡又一次變成大熊跑到雪地上打滾、用臉鑽雪地時,梅莉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尋找傷口。
“沒有傷口,毛發也很健康,沒有脫落……穆裡,你這是怎麼了?”梅莉為家裡大熊愁的頭發都快掉了。
某天她們出去狩獵,穆裡再次打斷了一對魔獸的好事,冷酷無情地帶走了其中一隻當食物,梅莉忽然間啊一聲,反應過來。
難道說,成年後的穆裡也有求偶期嗎,他的異樣是因為這個?
穆裡拖著一隻魔獸回來,看見原地等他的梅莉滿臉通紅。
穆裡:“?”
這下,換成了梅莉坐立不安了。她給穆裡收拾晚餐,心不在焉,含蓄地和他提起這個話題。
“穆裡,魔獸,一般成年魔獸在這個時候都會想要……繁衍的嗎?”
穆裡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深沉,他抱著胳膊說:“魔獸的繁衍,很可怕。”
梅莉:“……是嗎?”
穆裡:“有的雌性魔獸會在結束後吃掉雄性魔獸。”
梅莉:“……啊。”
“更多的雄性魔獸會強迫雌性魔獸,還會讓她們很痛苦,有些甚至會死亡。”穆裡說到這,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
梅莉跟著看了眼自己纖細的身形。所以穆裡他,這個眼神,還有歎氣,究竟是什麼意思!
穆裡沒有察覺到她複雜的心情,抱著胳膊,微微抬頭,像個酷哥,“但是我和它們不一樣,我會忍住的,你放心。”
梅莉:“……”
“啊,是嗎。”梅莉麵無表情地把烤肉翻了一麵。
短暫的夏日很快就過去了。
魔獸的繁衍期結束,隻不過,穆裡還是先前那樣,時不時變成原型跑到燈塔外麵的雪地上趴著,迎風沉默。
等到梅莉喊吃飯了,他才爬起來回到燈塔裡,坐在火堆邊托著下巴,眉眼深沉嚴肅,“夏天都過去了,為什麼我還是這樣?”
火光照耀在他皮膚上,折射出的光澤如同蜂蜜一般甜美。
梅莉默默地拿來一塊布,披在他身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成年後第一次經曆這種問題的穆裡,束手無策,疑惑無比。他不知道,他的求偶期並不因為夏日到來,而是因為梅莉在身邊,他每時每刻都被她吸引著,所以情況隻會越來越嚴重。
天氣越來越冷之後,穆裡再也不能自己跑到一邊獨自睡覺了,他得給梅莉當個人形暖爐。可是,這實在讓大熊覺得難受。
躺在他身邊的梅莉,在這嚴寒天氣裡,硬生生被熱出一身汗。身旁的大熊已經不是熱,是燙,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燒著,燒成一塊紅色的炭火。
她在黑暗裡睜開眼,歎了口氣。
“天氣越來越冷,我再給你做兩件皮毛衣服吧。”梅莉若無其事地拿出一根測量尺寸的繩子。
“可是我又不冷,不需要皮毛衣服。”穆裡奇怪。
話雖這麼說,看到梅莉不出聲,隻比劃了一下那根繩子,穆裡還是站過去讓她量。
先量手臂長度,梅莉動作慢吞吞的在他手臂上比劃,輕柔的動作簡直像是撫摸一樣。穆裡敏銳地感覺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裡不對,隻本能地如臨大敵,同時又困惑與自己的反應。這裡並沒有敵人,隻有一個莉莉。慢騰騰地量完手臂,接著量腰。梅莉用繩子環過他的腰,繞過一圈,借著動作抱了上去。
她感覺這個大熊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結果仍然半晌都沒動,就這麼石頭一樣讓她抱著。
最後她一咬牙量了下腿長,有意無意碰了下他的大腿。
“咚――”穆裡摔了個結實,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跑了出去,隻聽他一路發出嗷嗷嗷的聲音,遠遠地砸進了雪地裡。
還舉著一根繩子的梅莉:“……”
她放下繩子,關上門,開始裁皮毛。“哢嚓、哢嚓”,一刀又一刀,重重地回蕩在整個燈塔裡。
裁了沒一會兒,門被拉開,穆裡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又跑回來,站在門口探頭看她。
梅莉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又關上門。再打開、再關上。
“穆裡,你過來。”她抬手散開了頭發,站起來朝他伸手。
穆裡露出惶惑而天真的神情,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獵物,要被人類虜獲了,他的經驗告訴他應該逃跑,但他同時又覺得梅莉才像是一個獵物,等著他去捕獲,因而躍躍欲試。
紅發的姑娘上前勾著他的腰,他像是小熊張開熊掌那樣張了張手,緊繃著肩隨她一步步往後退,倒在了厚厚的皮毛墊子上。
這是他熟悉的墊子,也是他熟悉的人,但感覺和平時完不一樣。他成為了一隻第一次捕獵的小熊,不知道該先用自己的爪子好,還是先用自己的牙齒好。
“不要咬。”梅莉捂住了他的嘴,把自己有點泛紅的肩膀解救出來。
野獸天生就會捕獵。
幼獸捕獵時也會從慌亂到熟練。
很久以前,還是幼崽的白色小熊為了捕捉到獵物填飽肚子,非常努力地在雪地上奔跑,變成了一隻雪做的小熊。後來,他終於美美吃了一頓,開心地挖了個雪洞把自己藏進去,團成一個球,美美地睡了一覺。
這天之後,梅莉發現穆裡有了個新的習慣,他每回睡著之前,都非要把她團成一個球,塞進懷裡,兩人裹成一個餡餅。
這一年的冬天,對於梅莉來說,嚴寒的記憶遠沒有去年深刻,再大的風雪都顯得溫柔起來。當這個漫長冬日過去那一日,梅莉還在睡夢中,被穆裡喚醒。
他們躺在燈塔頂上的小平台上,梅莉透過窗看見了代表冬日結束的紫色潮汐。
如果不曾站在這親眼看一看,絕無法體會這樣的震撼。那仿佛來另一個世界,最神秘的投影。
天空上的紫色隻剩下一點尾聲,梅莉靠在窗邊,枕著自己的胳膊與紅發,“夏天又要到了。”
穆裡望著她柔和的側臉,覺得他的夏天已經來了很久了。
他就像是一隻雪做的熊,會融化在夏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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