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黃向來是覺得自己膽子大的,當初剛來這個世界,發現水池裡有一隻會隱身的大家夥,她連眉毛都沒皺一下,還敢用水槍射它玩。
後來這一路上,她沒有被偽裝成紀倫博士的大章魚嚇死,來到茵萊後遇到無數從未見過的大小怪物,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隨時會被攻擊,還親眼見證了章魚變人,她也沒瘋。
可是,就她這樣的心臟強度,在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床上鋪滿了章魚肢體,自己身處章魚腿堆裡,被幾條足肢牢牢纏著,心臟還是忍不住重重在胸膛裡砸了幾下。
章魚太大了,幾乎半個身體都在地上,擠在床上的隻是小半部分足肢,這些之前半透明的足肢變成了一種鮮豔純粹的紅色,鮮豔如血。秦明黃隻覺得自己躺在一床大紅被子裡,身上蓋著的也是紅毯子,一睜開眼差點嚇死。
她已經知道章魚紀倫有時候會隨著心情的好壞變換身上的顏色,她看過他變成那種淡淡的粉色,那麼少女心的顏色應該是代表著開心。
淺淡的藍色是憂鬱或者傷心;散發著暖洋洋氣息的黃色,據他說是安慰的意思。
那這鮮豔的大紅色又是什麼情況?
紅色的大章魚在睡覺。他們種族的休息和人類的睡覺不太一樣,他們不需要每天睡覺,感到疲憊的情況下可以選擇短暫的淺眠,幾分鐘的間隙也可以休息,不管什麼形態都能快速恢複精神。
像這種完全變回原形,陷入深沉的“睡眠”,隻有在他們覺得很舒適安心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陷入深度睡眠的紀倫,之所以變成鮮豔的紅色,代表他非常、非常、非常高興。
就像是人類會將心臟畫成紅色,會用紅色的鮮豔玫瑰花表達愛情,變成大紅色的章魚也是沉浸在幸福中——這一切隻因為他的雌性並沒有拒絕他的親近,她甚至還有點喜歡他。
紀倫並不傻,他很清楚自己認定的雌性對他的態度。他不懂人類,但人身體裡因為各種情緒變化,分泌出的氣息是清晰明了,不會騙人的。
有的人類會笑著說喜歡,心底卻暗暗厭惡;有的人會表麵不喜歡,內心卻抑製不住喜愛,所有的虛情假意與裝模作樣,在紀倫的感知中無所遁形。
他的雌性第一次來到他的水池邊,就散發著自由自在風的氣味。空海裡從沒有過“風”,所以這股特殊的氣味一下子就抓住了他。
他們一族按照氣味來選擇自己的伴侶,可他在空海裡遊蕩,嗅到過那麼多不同的氣味,卻找不到很喜歡的。那麼大的空海,那麼多的種族和生命,沒有什麼氣味能讓他產生想要一直留在對方身邊的想法。
她排斥恐懼時,氣息像是狂風,推拒著他的靠近,可他還是鍥而不舍地跟了上去,哪怕要卷入這令他痛苦的狂風。
她好奇時,是似有若無的微風,輕輕觸碰他,又很快離開,來來回回,像是在玩耍。
而當她快樂,風就連綿不絕輕柔搖動,如同空海裡溫暖的洋流,吹得他暈陶陶的。
這段時間他追著她,她的喜惡轉變他一清二楚。她的氣味從一開始的狂風慢慢止歇,變得和緩起來。
不管她對他是什麼樣的態度,什麼樣的表情,紀倫都能從她的氣味感知到,她是真心地接納了他的存在,還有一點喜歡他。
——為此他整個章魚都快樂地變成了紅燒的。
不明所以的秦明黃,捏起軟綿綿搭在自己身上的一根紅色章魚足肢,仔細瞧了瞧,又悄悄放在鼻子邊上嗅了嗅。
沒什麼味道,竟然連章魚味都沒有,這樣還能算章魚嗎!
最近天氣變冷,又經常下雨,睡前她明明蓋著一床被子,起來就發現被子掉床底下了,被兩根足肢卷成一團,她身上搭著的隻有章魚腿。
不僅不重,貼著她的部位還暖烘烘的,自發熱這功能是真強。
不過,他現在這是在睡覺嗎?
拽著章魚腿看了很久,扯了扯下麵的圓形小吸盤,大章魚都沒什麼反應,秦明黃從章魚腿下麵鑽出來,躡手躡腳趴到床邊,伸手翻看大章魚的頭胴部。他和章魚不一樣的地方就在那裡,他的腦袋像朵海葵花,或者銀耳花。
所以他現在是真的在睡覺?睡著了?他該不會還能像人一樣做夢吧?
第一次看見他睡覺的秦明黃好奇地撥弄那些“海葵花瓣”,試著揪了揪。她也難得有機會仔細觀察紀倫的原型模樣,腦子裡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這海葵花究竟是不是他的腦袋,他有沒有眼睛鼻子嘴巴?如果有的話又在哪裡?
最開始秦明黃還知道輕手輕腳地翻看,到後麵她的動作越來越大。實在是這個身體構造太奇妙了,她想仔細看個清楚,弄個明白。
她像是尋找寵物身上的寄生蟲一樣,仔細扒拉海葵花腦袋,又把那些亂七八糟耷拉在地上床上的章魚腿掀起來,想把紀倫整個翻個麵,看看底下的構造。
紀倫就算是睡得再死,也被她翻醒了。
驚醒的紀倫下意識卷了卷章魚腿,每一根足肢都伸得長長的,又縮回去卷成一團,最後散開成隨意的形狀。秦明黃看著他一係列動作,覺得他好像是伸了個懶腰。
還怪可愛的。
“哦,你醒啦。”秦明黃背著手,看著幾乎被紀倫原型擠滿的房間,赤腳踩著他的足肢往外走,一副剛才什麼壞事都沒乾過的樣子。
她走到門邊,小腿被一根足肢尖尖貼了貼。
“嗯?”她一臉正氣地回頭,看見一根足肢卷著她的拖鞋過來,放在她腳下。
人類應該穿鞋,這種小事,紀倫早就清楚記住了。
秦明黃在衛生間洗漱,紀倫變成人的外貌,在外麵給她準備早飯。雖然一副人樣,但他本質並不是人,這個模樣隻是擬態,所以他並不會和她一樣刷牙洗臉。
隻刷牙洗臉對他那個體型來說沒什麼意義。
他的清洗更麻煩點,像海綿一樣得在水裡泡泡才行。
之前紀倫忙著追人,忙著找許許多多的食物存著給雌性吃,一直過著隨便忙碌的生活,可憐巴巴連水都沒多沾。
秦明黃:需要乾很多家務的家庭主婦沒有自己的時間是真的!
“要麼你找個池子泡泡澡?”秦明黃得知了這個問題,真誠建議。
紀倫猶豫地看了她一眼,“我想……”
“你想……?”秦明黃看見他羞答答地伸出一條足肢搭在她手腕上,差點以為他要說什麼虎狼之語,結果最後,他說想要她拿水槍滋他,不是,給他洗澡。
秦明黃:“……”就這?白期待了。明明長著觸手卻這麼和諧,真令人心痛。
“替對象洗澡”這個活動聽上去很香豔,有生活經驗的人們瞬間腦子裡就會出現一些畫麵。但秦明黃站在二樓陽台,拿著一個水槍朝樓下射,隻感覺自己在洗車。
唯一的區彆就是,她這“車”自己會動。
她往下噴水,目光遊離看向天上空海。
空海每時每刻都在不斷移動,邊緣她已經看不見了,放眼望去,天上都是深藍的海水,天晴的時候,這些海水的藍色會顯得更清透一些。
人站在地麵,相隔太遠,很難看見空海裡有什麼,秦明黃有事沒事就喜歡抬頭看海,從來都隻看到海麵平靜,一望無際。
今天極為特殊的,她看到天上空海出現了一些異樣。倒垂的海麵伸出一個東西,像是巨大的魚鰭。她看見隱約的影子,龐大的魚影在空海表層出現。
那場景給人的震撼無法用語言表述,自然的壯麗與神奇在這一刻令人驚歎。
搖晃手裡的水槍,秦明黃激動地趴在欄杆上,“章哥!你看天上!”
“好大的魚!”
底下衝澡的大章魚用足肢纏著樓外的凸起,爬到二樓,抬起一根足肢微微上揚,伸向天空,似乎也在看著這神奇的一幕。
大魚很快就消失在表層,潛回了深處。秦明黃感慨,“原來空海裡還有這麼大的魚……這麼大的魚應該不會掉下來吧?”
紀倫隻有恢複人形才能和她正常交談,他踩在二樓欄杆上說道:“那樣大的魚空海裡有很多。”
它們大多性情平和溫柔,喜歡生活在深海裡,剛才那頭冒出海麵,還發出普通人聽不見的聲音,是因為它即將死亡了。
秦明黃好奇地指指天,“你到底是怎麼從空海裡掉下來的?”
其實紀倫也不清楚,他生活在空海裡,從來不接近海麵,某天忽然被海中漩渦卷向海麵,然後暈乎乎地就隨著雨水掉了下來。
見他說不清楚,秦明黃也沒再繼續追問,反正那麼多時間,遲早會知道的。
這天下午,下了一場急雨,秦明黃聽到轟隆隆的聲響,走出來看,見到遠方的天上空海好像破了一個洞,水從那裡傾瀉而下。
然後,有一條巨大的魚從那裡掉了下來。它和海水一起砸下,發出雷聲般的震響,秦明黃看向旁邊的玻璃,感覺玻璃都在微微震顫。
大魚落下的地方距離這裡不是很遠,但不在茵萊城內,而是更遠一點的位置。
秦明黃扒著欄杆往那邊看,一扭頭差點撞上身後悄無聲息站著的紀倫。他第一次沒有把眼神全部放在她身上,而是認真看著那邊大魚落下的位置幾秒鐘,才再次看向她說:“我要去那裡。”
空海中的大魚死亡時,身後會跟著無數的生物,它們會在它死後瓜分它的身體,吃掉它的血肉,最後隻留下它的骨頭,很快,就會有新的生物從骨頭裡誕生。
紀倫想去吃掉那隻大魚身體裡最營養的部分,他還惦記著繁衍的事,他的雌性不願意養育孩子,他要負擔起這個責任,就需要儲存很多營養,這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空海裡的大魚壽命很長,要等到它們死亡需要很久很久。
秦明黃不知道他的打算,但她熱衷湊熱鬨,當即眼睛亮起來,“好,我也去!”
紀倫將足肢搭在她身上,“當然。”
他不會讓自己的雌性離開身邊,除非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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