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乾淨的衣服晾曬在拉起的細繩上,隨夏日暖風飄蕩。
狹窄破敗的野廟內,苦生身上儘是剛烙下的鮮紅符文封印,赤著上身坐在破蒲團上,亂發披散。
羅玉靜見延同老道打完封印,在一邊收拾東西,便走過去,到苦生身邊抱膝蹲下,悄悄看他。
“這個封印,很痛嗎?”
苦生說:“走開點,我沒穿衣服。”
羅玉靜:“……你是不是還在不樂意我把你衣服洗了?我還沒讓你洗澡呢。”
苦生臉上神情有一些複雜,他強調:“我是僵屍。”
羅玉靜:“僵屍怎麼了,僵屍了不起嗎,僵屍就可以不洗澡嗎?雖然你身上是香的,也沒有汗什麼的,但是我有汗啊,每天趴在你身上都蹭上去了……”
“哐當——”旁邊聽著的延同老道把自己的包袱摔了一地。
見師叔和那姑娘兩雙眼睛同時看過來,延同老道乾笑一聲:“哈哈,老了,手拿不穩東西,眼神也不好。”
確實是眼神不好,竟然沒看出來師叔和這姑娘竟然是這種關係。怪道方才問師叔徒弟的問題,師叔不想說,約莫是覺得長輩的這種感情私事不好和他這年紀一大把的師侄說。
“封印補好,師侄便不打擾師叔了,這就離去,告辭!告辭!”延同老道對這事沒有經驗,一刻不敢多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羅玉靜反應過來他似乎誤會了什麼時,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
換了新的封印,似乎與之前沒什麼不同,隻是羅玉靜常被苦生背著,靠的近,發現先前在他身上嗅到的那種奇特淡香,如今基本上再嗅不到。
原來這封印,還是封印體香的嗎?
苦生不喜歡夏季,因為夏季的太陽最為熾熱,他作為一個僵屍,並不懼怕烈日,但他討厭烈日。因此,天氣熱起來之後,她們慢慢養成了晝伏夜出的習慣。
白日裡太陽最大最熱的時候,兩人便找個地方休息。
樹蔭下,青石堆砌出的水潭邊,羅玉靜綁起袖子,掬水洗臉。洗去身上的熱汗,她又摸出手帕,把誅邪劍好好擦拭乾淨,接著,就輪到了苦生。
苦生也坐在樹蔭下,青石上厚厚一層青苔,坐著還挺舒服。見羅玉靜拿著打濕的手帕過來,他轉過身,嘴裡叨咕:“可惡!怎麼又擦!”
羅玉靜:“就擦個臉和脖子,我之前不是抱著你的脖子嗎,肯定沾上我的汗了。”
她拚命把苦生的腦袋抬起來,將帕子蒙在他臉上一頓揉搓,口中說:“好了好了,馬上就好!”
苦生的脖子上有紅色的符文敕字,以及隱藏在符文底下的縫線,一半藏在衣領下,不細看看不出來,但羅玉靜半強迫地給他擦拭脖子時,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腦袋似乎是被縫上去的……她平時如果勒著他的脖子稍微用力,不會扯斷線,讓他的脖子掉下來吧?
“不會掉,不用如此小心。”苦生說。
羅玉靜擦著,見他眉頭蹙起,又抬起手帕往他額頭眉頭擦,繼而擦到他的頭發,把他那頭亂發全部往後擦去。
苦生大叫:“還未擦完嗎!已經擦過了!”
每次擦拭,每次如此。但,除了大叫,他也不會有其他的反抗。羅玉靜著實不明白他為何抗拒。
清晨與傍晚,是她們趕路的時候。
在一些鄉野小路上,常能看見這麼兩個人。一個背著箱子包袱雜物,還行走輕快的男子,一個抱著劍,腳步輕盈的女子。兩人你追我趕,像是清晨裡吸食露水的兩隻蝴蝶,在草叢中翩躚後,又消失不見。
有時黃昏時分,光線變得黯淡,女子手中還會提一盞燈籠,照亮腳下。那燈半點不晃,尋常人見了都以為怪奇事,遠遠避開。
羅玉靜練就了一種在苦生背上睡覺的能力。不論是什麼時候,隻要覺得累,爬到苦生背後的藤椅上就能休息。如今,她隻有在睡覺時才會點燃安魂香,用來驅散噩夢。
她白日看上去很好,而且越來越好,隻有夜裡仍然不斷的噩夢能讓人窺探出她掙紮爬出泥潭時的苦痛。
睡著後,她若在苦生背上,不自覺就會將腦袋靠在他肩上、脖子邊。苦生行路顛簸,感覺到她的頭發額頭蹭過自己頸邊,伸手按住,摸到她額上一片冷汗,為她續上一支安魂香。
為她固定身體的動作,會持續到察覺她即將醒來。
苦生收回扶著她腦袋的手,片刻後,羅玉靜醒來,醒神後,從他身上跳下來,走在他身旁。苦生放緩腳步,免得她跟不上。
若要讓苦生在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趕路,唯有感應到厲鬼。
羅玉靜正午睡,感覺臉頰上一陣冰涼,迷糊睜開眼,苦生說:“附近有厲鬼氣息,快起身。”
聽到厲鬼兩字,羅玉靜從覆滿厚厚青苔的樹根旁爬起來,跟著苦生往前走。她還有些不清醒,苦生見她這樣,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跑。
“唔!”羅玉靜被他拉著跑,腳踩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路麵上。
她自然比不過苦生,跑出去一段距離,累得滿頭大汗,苦生瞧她一眼,隨手在路邊的荷塘折了一片荷葉。
被荷葉劈頭蓋臉糊上來,羅玉靜喊一聲:“可惡!”撈起荷葉捂在自己頭頂,好歹能有一點清涼。
苦生忽然一個急停,順手把刹不住的羅玉靜拉回來。
“這厲鬼正在移動,換了方向,這邊!”
他往右跑去,羅玉靜又被他拉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叫一聲停,把苦生拽住,扒著他的肩往上一跳,苦生順勢將她抱住。
羅玉靜道:“這樣更快。”
苦生抱著她往前跑,速度果然更快,隻是他語氣有些糾結道:“你這樣,汗沾到我身上,莫不是又要讓我換衣服擦拭?”
聽了這話,原本隻是虛虛靠著他的羅玉靜,一把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貼上去。
苦生發覺她故意的動作,說道:“可惡!”
羅玉靜瞪他:“你才可惡!”
厲鬼氣息徘徊在一座舊宅院內。苦生從牆頭翻進去,見裡麵許多屋舍都久未修繕,屋簷長草,門窗脫漆。
一個紅衣厲鬼從窗口撲出來,朝兩人猙獰嬉笑。
苦生將羅玉靜往旁邊輕拋,順手從她懷裡抽出誅邪劍打出去:“去!”
羅玉靜踩著欄杆站穩,見那隻厲鬼身體變作黑霧,一小片黑霧被誅邪劍刺中紮進木柱,厲鬼尖嘯一聲掙脫那一小部分黑霧,扭頭往隔壁院子鑽。
厲鬼沒有神智,如同被極致**掌控的野獸,唯一有的大約就是趨吉避凶的本能。察覺誅邪劍威力,又感覺到來者不善,當即要逃跑。
“誅邪劍!”羅玉靜將誅邪劍召回來的同時,苦生將她夾起,追著那厲鬼而去。
這厲鬼也算是厲害,在苦生手下幾次三番躲過要害,就這麼幾次消耗,那厲鬼身形縮小了一圈,最後躲進後院。
後院裡有一口井。
苦生:“……”
羅玉靜:“躲到井裡去了?”
井是一種特殊的所在,因為連通地下,井下本身為陰地,又有屬性為陰的水彙聚,陰暗潮濕常年不見天日,容易吸引穢氣。特彆是這種老宅古井,厲鬼逃竄時慌不擇路,很有可能就會躲進井中來掩藏自己的氣息。
苦生將羅玉靜放下,煩躁地盯著那井口:“等著,看他能躲到幾時!”
羅玉靜掂掂誅邪劍,苦生要誅殺厲鬼,隻要用誅邪劍殺死的都算,他又怕井,不如她代勞。
她提著劍越過苦生,如今動作比原來快許多,苦生反手去拉也沒能拉住,眼睜睜瞧著她拿著誅邪劍從井口爬了進去。
“可惡!我不是與你說過不可衝動!”苦生站得離井口遠遠的,大喊。
羅玉靜的聲音從井裡傳來:“我沒衝動,我之前不也這麼做過,我又不怕厲鬼。”
“今時不同往日,給我回來!”苦生抓著頭發,實在想發脾氣。
見羅玉靜不回答,苦生往前走兩步,又喊:“你先上來!”
井中突然有了聲響,劍劃過石頭、有人踩過淺淺的水、符燃燒以及厲鬼的尖嘯……苦生皺眉分辨,還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然而望著那大石壘起的井口,雙眼中如同翻湧著氤氳的水墨,如何都無法再往前。
突然,羅玉靜從井口冒出來,拿著誅邪劍趴在井口。
“好了,解決了。”她說著,露出另一隻滿是鮮血的手。
她走到苦生麵前,先把耳朵堵上,說:“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堵著耳朵聽著。”
苦生伸手捏著她的胳膊看。她手上的鮮血來自手臂上的抓痕,這是厲鬼留下的痕跡。
“這隻厲鬼好像很厲害,都能抓傷我,我從前和其他厲鬼打架都不會受傷。”羅玉靜奇怪。
苦生從箱子裡摸出符咒,貼在她的傷口上:“怨氣越重的厲鬼越是厲害,從前你身上怨氣不比一般厲鬼少,自然不懼,但如今你的怨氣正在消散,所以厲鬼也能傷你。若沒有誅邪劍,今日你不隻要受這一點傷!”
卻見羅玉靜愣愣地看他,說:“怨氣消散……代表我在慢慢好轉是嗎?”
苦生又將一張符咒貼在她手臂上,怒道:“我是讓你謹記此事,不可再衝動大意!”
羅玉靜有沒有記住此事不好說,她們找了個地方清理傷口,稍作休息,羅玉靜在擦完自己手上的血漬時,還沒忘記拿著濕帕子走到苦生麵前,好似清理花瓶一般作勢要擦。
她近來實在難纏,苦生深深覺得不能再縱容她。
他按住羅玉靜的手,說道:“日後未得我許可,不能再跳井殺厲鬼。也不可再經常這般用水擦拭我。”
“井的問題先不說,你不讓我擦你,”羅玉靜捏著濕布問道:“難道,你和那種貴重的、會散發香味的木頭一樣,不能用水擦嗎?”
苦生:“……你便當如此吧。”
羅玉靜想到,有些貴重的木頭,不能用水擦,保養的話,好像是需要包漿?
所以……需要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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