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靜用沒有受傷的那隻胳膊抱住苦生,發覺他渾身衣服都破了,摸索一下,皮膚上有著細小的啃噬傷口。苦生則在她將手搭上肩膀時,看見她袖子上鮮紅的血。
羅玉靜:“你怎麼被厲鬼咬成這樣?”
苦生:“還有何處受了傷?”
兩人同時問道。
又同時回答:
苦生:“不用在意。”
羅玉靜:“隻傷了手臂。”
一頓,兩人又同時說:
羅玉靜:“什麼叫不用在意,分明很嚴重!”
苦生:“血流不止,你需要包紮止血。”
亂糟糟說了幾句都撞在一處,聽不太清楚對方說些什麼,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可惡!”
這兩句可惡倒是聽得最清楚。
不等他們繼續交談,那些厲鬼已經再度撲了上來。羅玉靜捂著自己流血的胳膊,從袖子裡掏出黃符打出去:“怎麼還有這麼多厲鬼!”
這符對付不了人,對付厲鬼還有些用,好歹能緩一緩他們的攻勢。
不過她那手臂一揮就灑出去一片血,苦生看得眉頭直跳,硬把她的手撈回來,給她畫止血符。
情勢緊張,他隻能簡單處理一下。羅玉靜在他懷裡急得險些要罵臟話:“彆畫了,厲鬼在咬你!”
苦生道:“被厲鬼咬上幾口我不會死,你繼續流血卻會死!”
話雖如此,看見厲鬼衝著羅玉靜出手,他還是暫停畫符,先將那厲鬼斬殺。如今的羅玉靜不比從前,她的怨氣已經十分淡薄,與常人無異,承受不住厲鬼的攻擊。
羅玉靜急怒:“當人真他……真麻煩!”
她心說,還不如換成最開始,她怨氣最重的時候,也不至於怕厲鬼。
見苦生還要先處理她那傷口,羅玉靜喚道:“誅邪劍,來!”
誅邪劍落在她完好的那隻手中,被她轉了一圈,揮開繞在苦生身邊咬他的那些厲鬼。
可她能用劍暫時對付厲鬼,卻對付不了那些被厲鬼附身的鐘氏族人。這些人隻是被附身,還未死,用起劍也束手束腳。
苦生終於將她那傷口處理好,接過誅邪劍,抱起她一把將那幾個人踢出去,口中對她說道:“你那手莫要亂動,否則無法止血!”
她雖然說話大聲,可分明臉色蒼白,身體發冷,強撐著揮舞誅邪劍都沒有力氣。
這底下被怨氣戾氣充斥,冷如冰窖,人進到此處,被怨氣纏身,再出去恐怕都要病上一場,更何況她狀態又是如此低迷。
他們都不能再在此多待……可是,他被厲鬼糾纏得無法脫身,比起普通人,現在這些厲鬼更想要吞噬他,就算他如今想辦法脫身上去,這些厲鬼也會繼續追著他,除非他將這些厲鬼除儘,否則他們不會乾休。
偏這時候,上麵那些鐘氏族人又陸續下到井下。他們不知曉情況嚴峻,一心隻想著將冒犯氏神的“妖邪”捉出去。
又下來十幾人,他們見不到井下滿滿的厲鬼,隻看見自己的族人圍著苦生打鬥,附近還躺著幾個被挖去了心臟的族人,誤以為是這“妖道”所為,霎時更加憤怒。
此地的戾氣激發了他們心中凶狠惡意的一麵,不要命地向著苦生二人逼殺過來。
頸脖上固定頭顱的敕字搖搖欲墜,懷中抱著的人呼吸沉重氣息漸弱,身邊是殺不儘的厲鬼,還有不斷破壞封印下來的人……
苦生停下動作,捏住自己手上的指套。
那看上去是鐵質的指套被固定在他十根手指上,現在奮力撕扯,生生將那些指套撕了下來。
羅玉靜見他將扯下來的指套丟在一邊,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手指。一驚之下掙紮著要去握他的手指,被他避開。
“不可觸碰。”苦生伸了伸手指,他的手長而瘦,似乎比一般人稍大一些,骨節分明,上麵血跡未乾,露出烏紫色的指甲,那指甲肉眼可見地生長並變得尖銳,邪氣叢生。
他總說自己是僵屍,羅玉靜從沒什麼感覺,如今看到他這雙手的真實模樣,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這樣的一雙手,狠狠插入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胸膛,那屍體飛快變得僵冷,皮膚烏青,從地上坐起來,竟是變成了僵屍!
如此再三炮製,地上那些新鮮屍體,全部變成了僵屍。
羅玉靜這才明白,他方才為什麼不讓自己碰他的手,這般厲害,怕是碰上一下就要屍化。
他就像一株突然長刺,而且刺上帶毒的植物,捧著她的時候都不再用力。
苦生將手從屍體胸膛拔出:“去!”
變成僵屍的數十具屍體對上了那些被厲鬼迷失心智的人,雙方打得火熱,暫緩了這邊的壓力。
將羅玉靜放下在神龕前靠坐著,自己擋在前方,苦生重新握起誅邪劍斬殺厲鬼。
羅玉靜捏著符,偶爾驅散鑽著空隙過來的厲鬼,將他們打退,一邊注意著苦生,發覺他握劍的姿勢有些奇怪,揮劍出去的動作比起往常也稍稍有些遲滯。
她先還忍著,待見到他手冒起了煙,忍不住猜測道:“你的手……是不是去掉了手上的封印,誅邪劍排斥你?!”
誅邪劍,本就是一把克儘世間一切邪祟的靈劍。苦生從前一身僵屍邪氣被封印起來的時候,誅邪劍雖為他所用,對他也頗為排斥,如今手上封印被毀去,誅邪劍自不能再安生地待在他手中。
想通這一點,羅玉靜怒得險些忘記自己身上的痛,恨不得立馬起來奪過誅邪劍替他斬儘厲鬼。
見她一臉暴躁的模樣,苦生有些怕她衝上來,回頭見到那空蕩蕩的神龕,順勢將她推進去道:“你先在裡麵躲一躲,莫要出來!”
將羅玉靜推進神龕,苦生踉蹌一下。他製造出的僵屍,殺了那幾個被厲鬼附身的人,他身上封印未除,因此遭到反噬。
不過,如今這底下已經沒有了活人,除了厲鬼,儘是他造出的僵屍。二十多個僵屍與厲鬼搏鬥,將那些厲鬼抓散。
誅邪劍在他手中雖說也有些反噬,但他如今直接用手也能撕開厲鬼,形勢好轉許多。
羅玉靜被推進神龕,神龕之內黑暗狹小,約莫隻有一米多高,她跪坐在門口,感覺自己傷口又在流血,忙伸手捂住。
她心知自己現在最好還是待在這,免得讓苦生分心,於是隻低聲罵了聲可惡,擔憂地透過縫隙看著外麵的苦生。
在她身後,供奉氏神的神台上,從一口小鐘內鑽出一道影子。這厲鬼是一個鐘氏族人,因為犯下大錯被投入此地殺死,成為第一個化作厲鬼的人,她奇跡般地保留了一些神智,十分凶悍狡猾,躲藏在神龕的靈鐘內遮掩氣息,連苦生都未曾發現她。
被羅玉靜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吸引出來,這厲鬼朝她撲來,本想掏出她的心吞吃,察覺她這身體似乎有些特殊,對她有著另一種吸引力。
苦生正斬殺厲鬼,在那些僵屍的輔助下,厲鬼的數量急劇減少,他斬殺得越來越快。
忽然,身後爆發出一陣衝天戾氣,他身後隻有神龕以及神龕裡的羅玉靜。猛然回頭,見神龕門被砸開,那素白衣衫的人影掙紮著抓著神龕欄杆,抬頭看他。
那張麵龐扭曲,半張臉縈繞著黑氣。
“啊——!”她慘叫一聲。
那隻厲鬼在搶奪她的身體,吞吃她的魂魄。
“厲鬼退去!”苦生喝道,急步上前,將符紙打在她身上。但他的符紙對她沒用,就如同最開始她還滿身厲鬼怨氣的時候,他的符紙也對她無用。
這具身體是羅玉靜的護身符,此時也成了那隻厲鬼的護身符。
“嘻嘻、嘻嘻!”搶奪羅玉靜身體的厲鬼用她的身體發出嘻嘻笑聲。羅玉靜怨氣所剩無幾,鬥她不過,被她吞噬魂魄,痛得不停掙紮慘叫。
苦生將她按住,從未有過的焦躁。他大可以將這厲鬼殺死,但如今這厲鬼與羅玉靜魂魄糾纏在一起,要斬她,會連羅玉靜也一同斬去。
他早便知曉這並非羅玉靜自身的軀體,可沒想到會出現今日這般兩難局麵。
轉瞬之間,羅玉靜身上的黑氣漸濃,苦生還在擰眉不知該如何做,羅玉靜掙紮起身,抓住他身邊的誅邪劍,狠狠用劍穿透自己的身體。
她仍帶有變成厲鬼後的狠厲一麵,苦生還未做下決定,她已經直接動手。她寧願死在誅邪劍下,也不願被厲鬼吞噬魂魄再被占據身體。
這一劍對那厲鬼傷害極大,苦生迅速一手握住誅邪劍念咒,將那厲鬼從羅玉靜身體裡撕扯出來。
被撕扯出來的厲鬼仍不死心,往羅玉靜身體裡鑽,苦生見狀用誅邪劍將她紮住,以血為符打在她身上,厲鬼霎時如同遇到火的油騰騰燃燒起來。
羅玉靜臉白如紙靠在神龕前,腹部傷口不停流血,苦生伸手要為她畫止血符,看見自己伸出的烏紫色尖銳指甲,又放下,去翻找先前備下的止血黃符,貼在她小腹處。
可這符僅能暫時止血,無法讓她體內的傷口長好。
僵屍們阻攔著厲鬼,苦生看了一眼此處,心下焦躁不安,想將羅玉靜送出去尋人醫治。
“苦生……”
聽到她喚,苦生俯身要去抱她起來:“無事,馬上便能出去。”
羅玉靜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有些渙散:“我……”
苦生的動作停下,他看見羅玉靜的身體就如同破漏的玉瓶,裡麵的水溢了出來。
——她的魂魄被那厲鬼吞噬了一些,如今無法維持地散開,正從這身體裡逸散。
不止是死,她甚至要魂飛魄散,就如同那些厲鬼的下場一樣……可她分明那般努力地散去了自身的怨氣,卻還是要落得這個下場。
羅玉靜看著他的眼睛,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的神情就像是從前吸了安魂香之後,平靜的恍惚。
她說:“我……一度很想死,但是為什麼,每次,都是在臨死前覺得……後悔。”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苦生單膝跪在她身邊,聽到她如此說。
他忽然一手按住自己唇上鐵質的罩子,頓了一頓,接著用力扯開,露出同樣被紅線縫住的唇。用作封印的紅線被他尖銳的指甲扯斷,溢出血來。
帶著這滿嘴淋漓的鮮血,他攬過羅玉靜,拂開她頸邊的頭發。從他口中長出的猙獰獠牙,混著他的血深深紮進她的頸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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