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靜覺得自己似乎在做夢,夢境斷續模糊,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清楚身邊的人是誰,隻知道帶著淡香的熟悉氣息令她安心。
每當她感到焦躁,身邊的人就會撫慰地摸摸她的腦袋,喂她吃點什麼——有時候不想吃也會被按著腦袋吃,這就有點令人生氣了。
甚至有時她腦海裡忽然想起些什麼,想要說話,正努力著,忽然感覺額頭一熱就瞬間什麼都不記得了,次數一多,她總覺得有兩個字憋在嘴邊,想要大喊出來。
可能是想罵人吧。
隻是這樣安心的氣息很快消失了,她聽到一句模糊的話語,“……家鄉……醒來……”,然後她便陷入了漫長的黑暗。
她一直躺在那,胸前有一個溫暖的東西安撫著她時不時出現的痛楚,漸漸的,那種痛楚的感覺越來越少,她睡得越來越沉,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
渝州,渝菡區
新一期的渝菡區地下交通軌道正在施工,工人們挖出來一具棺材。
渝菡區是最早期的渝州府城,有著悠久的曆史,現如今渝菡區還有許多保存完好的曆史建築,底下的古代墓葬也有不少,因此先期勘測時已經小心再小心,避免挖穿了什麼珍貴地下墓葬,沒想到就算如此,還是出現了意外。
一具棺材不算什麼,可怕的是棺材裡麵那東西。
此次工程的總負責人秦明宇感到現場,在被保護起來的單獨房間看到了那具棺材,以及棺材裡沒有呼吸,仿佛正在沉睡的素衣女子。
如果不是這女子額頭上那詭異的黃符,還有現場施工人員告訴他這地方最近幾十年都沒有動過土的痕跡,他都要以為這人是剛死。不然哪有屍體能保存得這麼完好?
仔細端詳一番棺材裡的女子,秦明宇莫名感覺背後一陣涼風颼颼,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為了向前輩致敬戴上的平光眼鏡,摸出手機對著棺材以及裡麵的屍體拍了一張照片。
見他走出來,在門外等待的工地負責人上前問:“秦工,這東西……您看這可怎麼辦?咱們這工程可不能耽擱,但這個也太邪乎了,要是繼續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可擔不起啊。”
秦明宇道:“我會馬上向上麵請示,在那之前先彆動工,讓其他工人不要再瞎傳這件事,把這地方隔離,不許人接近。”
他作為秦家人,知曉氏神存在,遇上這事自然沒有普通人那麼慌,而且他還有氏神的聯絡號,問問該怎麼處理。
秦氏舊宅,羅玉安新移栽了一株白山茶,據說是什麼新品種,開花煞是好看,她正忙著修剪枝條,放在一邊廊下的手機響了一下。
她過於專心,沒能聽見,神龕裡飄出一道白影,落在她身後喚她:“安,有人找你。”
“喀嚓。”
羅玉安剪掉一根枝條,擦擦手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眼,忽然咦了一聲道:“是明宇發來的。”
秦明宇是秦氏新生代中比較優秀的一位年輕人,年紀不大但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他畢業後在表姐秦非常手下工作過兩年,被調.教的進步飛快。
自前幾年那場意外發生,秦氏幾位優秀的年輕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另有一些年輕人頂替上來,秦明宇就是其中一位。
這年輕人膽子還大,當年還在學校時,就敢給氏神發紅包求抽卡,導致羅玉安對他也是印象深刻。
“他又要抽卡麼?”秦氏神問道。
“不是,是渝菡區那邊的地下交通軌道工程出現了問題,嗯,他們在那邊的地下挖出來一具不腐女屍,頗為奇怪,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請氏神看看。”羅玉安舉起手機,給他看秦明宇發來的那張照片。
秦氏神看了兩眼,思索兩秒鐘,露出個“想起來了”的微笑,說道:“應當是一具活屍。大約三百年前,一位邪神存放在那處,後來一直沒有回來取,可能是回不來了吧。”
羅玉安也聽二哥說過,三百年前天地之氣變化,靈氣凋零,妖邪消散,悄無聲息地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既然是一位邪神,約莫也是在那時消散了,隻留下這一具活屍在此。
“保存得如此完好妥帖,對那邪神來說,應當是很重要的人吧。”羅玉安又細細看了眼那照片,雖然照片上是個長相陌生的女子,但她不知為何覺得很是喜歡,於是誇讚道,“長得真好看,頗合我眼緣。”
“二哥,這具活屍要如何處理呢?”羅玉安問。
秦氏神道:“如今世上妖邪難存,她應當也無法醒來。既然是他人的寶物,便重新找個地方埋起來吧。”
接到氏神那邊傳來的消息,秦明宇心下大定,立即找人燒香辦法事,務必讓棺材裡這位年齡不知道多大的奶奶順順利利再次入土為安。他聯係人選定一個新的風水寶地,準備立即將這棺材重新下葬。
安靜的房間裡,一隻黑貓倏然出現。
祂落到棺材上,輕巧地踩在羅玉靜胸前,撥了撥她胸口那盞魂燈,貓嘴張大,口吐人言:“該醒來了。”
羅玉靜的眼皮顫了顫,胸前魂燈驀然碎裂,黑貓也應聲消失。
秦明宇打著電話跟人聯係墓葬事宜,一邊走進暫時存放棺木女屍的房間,順手掛斷電話,對著棺木拜了拜道:
“給您選了一個風景極佳又環境清幽的寶地,還望您多包涵,不要怪罪我們打擾您安眠……”
剛說到這裡,他一抬頭,看見棺材裡的女屍坐了起來。
秦明宇:“……!”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您老人家還是對新的墓地有什麼不滿嗎?不滿的話直接托夢就好了不用特意起來說的啊!救命詐屍了!
羅玉靜扶著棺材,掀開了自己額頭上那張黃符,看見一道身影飛竄出門,消失不見。
看著房間裡的擺設,羅玉靜迷惑的神情慢慢變得訝異。鋼精水泥的建築,頭頂是吹冷氣的空調,還有剛才跑出去那人落在桌上的手機。
——她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嗎?
她搖晃著走出去,心裡亂糟糟地想:苦生呢?那麼多的厲鬼,他怎麼樣了?還有姐姐……如果這是原來的世界,那姐姐應該還在這裡是不是?
頭頂有飛機飛過去,在天空上留下一道痕跡。
羅玉靜抬著頭看天,忽聽到一陣嘈雜,一隊荷槍實彈的人從車上快速下來,在不遠處拉起路障,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在車上探出半個身子,朝她喊道:
“請不要激動!不要害怕!我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有什麼問題大家可以好好交流溝通!請不要做出危險的過激行為!”
羅玉靜:“……”明顯是你們看上去更害怕更激動一點吧?
但是,他們為什麼害怕呢?
羅玉靜退後一步,有些迷茫地轉頭看向旁邊的玻璃,她從玻璃上看到自己一雙赤紅色的雙眼,還有烏紫色帶著尖尖的指甲。腦海裡驀然閃過一些畫麵。
昏暗的井下,厲鬼尖嘯,苦生將獠牙紮進她的脖子裡。
還有她伏在苦生身上,用力吸吮他脖子裡流出的血。
她……變成僵屍了嗎?
回想到這裡,嗅到周圍的人氣,羅玉靜感覺自己牙根發癢。玻璃裡映照出的她臉色有些變化,不自覺磨了磨牙,似乎要探出獠牙。她立即一手捂住嘴,將那即將長出的獠牙壓了回去,抬眼看向那邊的人,見他們似乎更加緊張了。
羅玉靜又退後一步:“不用緊張,我沒有反抗的意思。”
雙方好不容易能坐下來隔著兩米對話,秦明宇介紹道:“這是渝州,秦氏的地盤,您在地裡睡了幾百年了,可能以前聽說過秦氏?我們的氏神還在,他是不會允許任何人與非人在這裡放肆的,所以大家最好和平相處,您覺得呢?”
羅玉靜坐著,看他手機上的日期,說道:“我要去渝林區找人。”
秦明宇小心問:“您要找誰?您看您睡了這麼久,您認識的人恐怕已經不在了。”
確實很久。羅玉靜查了下時間,發現距離自己的死,已經過去十年了。但是沒有關係,如果這確實是她當初生活的那個世界,她的姐姐應該還在,可能已經結婚生子。隻要能看到姐姐生活美滿她就放心了。
“我要去渝林區。”她再次重申。
秦明宇不敢刺激她,調派最堅固的防彈車來載她,自己也跟著一路護送。在路上,他終於用自己的手機聯係上舊宅那邊。
“什麼,那具女屍醒來了?”羅玉安詫異地問道。
秦氏神也道:“一般而言,她應當無法醒來才是。”
秦明宇無限卑微,險些流下眼淚:“祖宗救命,僵屍會不會吃人?我雖然帶了很多人但是萬一製不住可怎麼辦,會引發騷亂的!”
他的前輩們隻需要應對工作上的問題,從來沒人還需要對付僵屍的,怎麼就輪到了他頭上!
羅玉安對秦氏神說道:“若是對方真的懷有惡意,恐怕不妙,不如還是我去走一趟吧。”
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這些年羅玉安偶爾也會出門解決一些問題。
秦氏神與妻子成婚近十載,對她的態度向來就是兩個字——“好的。”
隻要她敢說,他就敢答應。
“那你早去早回。”秦氏神將妻子送到舊宅門口,看她乘車離去,身形瞬間消失回到神龕。
這邊羅玉靜滿懷忐忑地來到自己記憶中的家,可是車子停下來,出現在她眼前的卻不是那個舊小區,一個嶄新的小區抹消了她記憶中家的痕跡。
她沒能找到自己家,坐在車上頓時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忽然,她想起什麼,借了秦明宇的手機,撥打姐姐的電話。
她有些近鄉情怯,遲疑地將手機放在耳邊,然後聽到了空號的提醒。姐姐是換了電話號碼嗎?還是我記錯了號碼?她心神不寧地想。
她望著窗外忽然顯得陌生的世界,點開瀏覽器,查詢起自己的事。
雖然過去十年,但當年那事裡還涉及到一個明星,應該會有從前的新聞。她隻是想或許能從中找到一點關於姐姐的信息,但是……她看到那個明星,以及其他三人在十年前死亡的消息。
這件事當時引起過一些轟動。小有名氣的明星,一個大學教授以及一個企業老板,被人殺死。
那新聞寫得很清楚,包括這些人從前猥褻未成年少女,致使多個少女死亡……他們的秘密被公開,舊評論裡還有許多人在為那些被他們迫害的少女祈禱,更多人在破口大罵這些衣冠禽獸。
但是羅玉靜已經不在意這些,她隻看得到那簡單的幾句話。
殺死他們的,是其中一個被害人的姐姐羅某,她因為殺人罪進了監獄,當年被判死刑。
——成為了氏神夫人後,關於羅玉安的一切都成為了隱秘,網絡上能查詢到關於她的事,也就隻有這樣簡單而表麵的信息。
羅玉靜看著手機久久未動。她沒有想到,連架都不會和人吵的姐姐,會為了她去殺人。但她又很清楚,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羅某”肯定是她的姐姐。
姐姐死了……她唯一的親人也死了!
那她回到現在,又有什麼意義?
秦明宇站在車外,見裡麵那個僵屍原本平靜忐忑的神情變得猙獰,赤紅色的雙眼裡流下兩行血淚,差點被嚇飛。
這祖宗看到了什麼!怎麼突然好像受到刺激要暴走啊!救命啊!
這時,一輛車停在附近,秦明宇瞧見車裡下來一個氣質溫婉柔和的女人,臉上霎時露出得救的表情。
他推一推眼鏡,勉強將之前那身精英氣質扯回來披在身上,恭恭敬敬地上前:“夫人您來了,那位女士好像受到了一些刺激,情況不太好,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羅玉安剛問了句怎麼了,看到那邊的車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臉上掛著血淚,滿身煞氣的人走下來,那模樣似乎想要毀滅世界。
羅玉安腳步一頓:“啊,這……確實有些不妙的樣子。”
下一秒,那人看到她,臉上的憤怒暴躁抑鬱全變成了不敢置信的欣喜,又哭又笑地朝她跑過來,喊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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