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原想問問霍無咎為什麼生氣,但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了。
畢竟霍無咎每天都板著一張臉,真論起來,誰也看不出他高興還是生氣。萬一他根本就沒生氣,自己卻問出了口,那豈不是太尷尬了些?
於是,江隨舟多看了他兩眼,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待用過了早膳,換好衣袍,他便徑直往顧長筠的院落去了。
與之前每次一樣,顧長筠和徐渡二人一同候在房中。
二人正要起身對他行禮,就見江隨舟擺了擺手,徑自在上首坐了下來。
“坐。”他淡淡道。
那二人對視一眼,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昨日季大人因貪墨被捕了,這件事,你們應當都知道了吧?”江隨舟道。
二人跟著點頭。
旁側,顧長筠笑著說道:“王爺倒是不必擔憂。這位季大人向來不站隊,咱們勸了幾次也沒什麼成效。如今他雖被龐紹處置了,對咱們卻也沒什麼損害,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江隨舟看向他,直言道:“本王想救他。”
顧長筠一愣。
接著,他笑道:“王爺心善,屬下自然高興。隻是……”
“徐渡。”江隨舟忽然出言打斷了他。
徐渡應聲道:“王爺。”
江隨舟看向徐渡:“你是不是還什麼都沒告訴他?”
徐渡一愣,繼而明白了他所說的是什麼。
他淺淺一笑,道:“沒有王爺的命令,屬下不敢妄言。”
江隨舟嗯了一聲,淡淡道:“顧長筠,你如今既入了本王麾下,你的祖母和幼妹,也是養在王府裡安全些。”
顧長筠一愣,接著,麵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蹤影。
“王爺……?”
便見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本王與他不同,無意扣留你的家人。不過她們既已住在王府裡,也就沒必要再搬出去。此後,你若想見她們,隻管到那院裡去。”江隨舟說道。
顧長筠停頓了片刻,漸漸的,眼眶有些泛紅。
他從沒跟旁人提起過,自從他家人受脅,被靖王強行逼迫入了王府,直到如今,他都沒能再見他家人一麵。
“……王爺心善,想要救下他,屬下自然全力以赴。”
片刻後,他紅著眼眶,笑著對江隨舟說。
江隨舟點了點頭。
他這兩個屬下都是聰明人,講話不必太直,點到為止即可。
他們兩個人早猜出自己不是原主,如今,他將原主要挾對方的籌碼坦白給他,也算是向他表達自己的誠意:會幫他照顧家中老小,但不會以此作為要挾。
畢竟,顧長筠已經入了他的府,成了與他拴在一起的人。這個時候,沒有回頭路可以給他走,隻有自己這樣安排,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見他明白了,江隨舟直言道:“也不隻是本王心善。”
他看向二人。
“龐紹如今一手遮天,想要處理任何一個大臣,都是信手拈來。”江隨舟說。“本王想過,今日若讓他殺一個季攸,明天,他便想殺誰就殺誰。如今不少大臣等著本王相庇佑,護不住一個兩個,恐怕這些人,也是要起異心的。”
頓了頓,他接著道。
“自然,本王心下也想,救一個算一個,總不能讓龐紹一直如願。”
聽到他這話,徐渡淺淺皺起了眉。
“王爺能這樣想,自然是好。”他說。“隻是……王爺如今,可有辦法?”
顧長筠跟著點頭。
“禮部也不乏龐黨之人,想要虛構出一筆贓款,砸到季大人身上,容易得很。但是,若想從中為他脫罪,如今卻尚且沒有能夠入手之處。”
江隨舟頓了頓。
“砸在他頭上容易,但是贓款的去向……是不是也要查?”他問道。
顧長筠點頭:“這是自然。但是按著大景如今的律法,即便貪汙的贓款查不出去向,該定罪,卻還是要定罪的。”
江隨舟沉吟片刻。
他倒是說得很對。古往今來,貪腐的案子數不勝數,其中稀裡糊塗尋個方向就要定罪的,也不在少數。
那麼,他作為後來者,又有什麼優勢呢?
江隨舟沉默良久,那二人也神色凝重,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徐渡緩緩開口道。
“如今案子以成,唯有尋出個替罪羊來,才能救得季大人。”他說道。“但是……自不可再去陷害好人。”
聽到他這話,江隨舟眼前一亮。
替罪羊?
他腦內靈光乍現。
強加的貪墨款,朝廷自然查不出去向,但是,說不定他,可以替朝廷找到錢的去向呢?
畢竟他研究景史,裡頭的官員傳記雖不說倒背如流,卻也清楚他們各個都做過什麼樣的事。包括那些徇私的、貪汙的,他心裡多少也算存了本賬。
從這些官員裡,找出一個貪得多,且人在禮部的,將刑部官員的目光吸引到那個人身上去,屆時人贓並獲,季攸不就可以化險為夷了嗎?
江隨舟連忙開口。
“是個絕佳的法子。”他道。
徐渡一愣:“王爺心中,莫非已經有了人選?”
聽到這話,江隨舟淡淡笑了笑。
自然有,不僅是個好人選,還是個自己往槍口上撞的人選。
陳悌。
他巴結著龐紹,可是從中沒少撈好處。恰好,江隨舟穿越之前,有個同事正好寫過一篇景末貪腐相關的論文,其中就提到了陳悌,連他在臨安城置了幾棟大宅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還要請霍無咎去賞花嗎?
不如自己就引著刑部的大人們,去賞一賞他購置的大宅子。
——
他與這兩人一商量,便一直籌劃到了這天下午。待計策布置周全,確定沒什麼缺漏之後,三人才歇下來,一同用了些膳食。
席間,徐渡還好奇道:“王爺怎對陳悌的家產知道得這般清楚?”
江隨舟淡淡笑了笑。
“本王自有辦法。”他淡淡道。
也總不能跟這二人說,自己從千年之後來到這裡,還正好是專門研究他們的吧?
不過,聽到這話,顧長筠笑了起來。
“這還用問?”他笑道。“話本上不都寫了嗎?王爺這樣……的人,多少都有些與咱們不同的本事,想知道這些,還不清楚?”
聽他這般玩笑,江隨舟笑著反過筷子來,作勢敲了敲他的手背。
三人玩鬨了幾句,江隨舟頓了頓,說道:“不過,本王還有一事。”
二人看向他。
江隨舟沉吟片刻,說:“本王想找個法子,治一治霍無咎的腿。”
一時間,兩個人麵麵相覷,都沒有說話。
片刻後,徐渡問道:“王爺……這是為何?”
江隨舟緩緩道:“本王清楚,龐紹根基深厚,皇上荒唐昏聵。真正能夠將他們徹底擊垮的,不是我們,而是北梁。”
聽到這話,二人沉默片刻。
顧長筠道:“雖說……的確是這般道理,但是王爺可為自己考慮過?”
江隨舟看向他。
就聽顧長筠道:“龐紹是敵,但北梁也是敵。王爺怎麼就能斷定,霍無咎能殺龐紹,卻不殺您?”
聽他這樣問,江隨舟一時也有些語塞。
他從這天早上,就開始想這件事了。他知道三年之後,南景的一切都會因著霍無咎而煙消雲散,但是他又不想真的靜等三年,與龐紹糾纏三年。
他想縮短這段時間。
但是,就像顧長筠所說的,他拿什麼保證霍無咎不會殺他呢?
雖然他如今打心底裡,莫名其妙就是這般認定的。聽到顧長筠問自己時,他還會覺得,霍無咎會殺自己這件事,聽起來頗為荒誕。
難道是因為這段時間,霍無咎對自己太和顏悅色了?
良久之後,江隨舟開口了。
“還有時間。”他說。“隻要我們能治好他,那麼,本王就能保證。”
他從沒賭博過,但是此時說出的這句話,卻是在實實在在地賭。
甚至,他心中竟在此時,生出了賭徒才會有的心思。
他覺得自己不會輸。
他靜靜看著麵前的兩人。
靜默許久之後,顧長筠率先歎了口氣。
“王爺既這般肯定,那麼屬下也相信您。”他說。
江隨舟緩緩點了點頭。
就聽顧長筠接著說:“既要治他,便需尋名醫。但是,布告天下搜羅大夫,卻需要些緣由。”
江隨舟深以為然。
“屬下倒是有個辦法。”顧長筠說。
江隨舟點頭,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便聽顧長筠道:“王爺本就身體虛弱,到了如今,反倒成了個因著禮部出事,王爺心下憂懼,昨日又淋了雨,回府沒幾日,便臥病不起,那麼尋大夫的由頭,便找到了。”
這人腦袋果真靈活。
江隨舟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皺眉道:“但是,若要這樣說,本王定然需生一場病。皇上和龐紹,盯本王都盯得緊,若本王身體有恙,他們定然會第一時間派人前來探查。”
就見顧長筠笑了起來。
“王爺忘了,屬下是從哪兒出來的?”
江隨舟一愣:“青樓?”
顧長筠點頭。
“屬下在那裡,也學到些不入流的醫方,雖不能治好人,卻也能讓人狀似生病,尋常正經的大夫查不出來。”
江隨舟頗為詫異。
“還有這樣的辦法?”他道。“那若能如此,便可保萬無一失了。屆時府中宮中的大夫都治不好本王,府中自然便可張貼求醫的告示。到了那時,便可由你二人篩查,許能找出可治好霍無咎的。”
顧長筠點頭。
“不過,既如此的話……”他頓了頓。
“怎麼?”江隨舟看向他。
就見顧長筠曖昧地笑了笑。
“調藥用藥,都需花些時間,且外用的方子,還需拿浴桶來泡……這般的話,就要辛苦王爺,這兩日在屬下的房中過夜了。”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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