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又說:“再說,菜市場的構想,是臨河市委書記郭士達提出的,最近我和他談了談,他是很讚成在臨河起一座大菜市場的,農辦的同誌也正與臨河政斧研究相關事項,已經談得七七八八的了。”
李老端起茶杯,咕咚咚喝了幾口,說:“唐市長,我知道,市裡有市裡的難處,我們兩個老頭子也不是來難為你,但有一點我可得批評你,大菜市場,是整個安東的菜市場,是為安東上百萬人民大眾服務的,不是寬城的,更不是臨河的,唐市長太過計較地域劃分,這點說不通。”
唐逸苦笑,說:“那依李老的意思怎麼辦?”
李老大手一揮:“不管菜市場蓋在哪兒?都應該由市裡管理,寬城,臨河兄弟縣市也就不會有什麼爭執了!”
唐逸沉吟不語,一旁的杜老一直盯著唐逸臉色,這時候嗬嗬笑道:“唐市長,我老頭子給您作個保證吧,寬城菜市場的合同包在我身上,您也就彆為難我們兩位老人家了好不好?”
唐逸笑著看看杜老,這倆老人精,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其實早將自己心思看得透透的吧?端起茶杯一笑:“李老,杜老,喝茶。”
唐逸早打聽清楚了那個王曉峰的關係,麵前的杜老,就是他的親外公。
……
郭士達默默喝著茶水,聽著市長周克岩的慷慨陳詞,這是臨河市書記碰頭會,討論的議題是市政斧提出的“新農村建設計劃”,郭士達提出了村村通公路的計劃,卻遭到了周克岩的質疑。
現在郭士達有些理解當初安東市委為什麼為將周克岩作為臨河市委書記的第一候選人了,周克岩,曆任臨河組織組長,黨群書記,執掌臨河市人事大權十數年,開市委大會,黑壓壓的人頭中,有半數以上是周克岩提起來的。
郭士達到任一個多月,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與周克岩的戰爭,倒不如說是自己與李漢偉的戰爭,李漢偉雖然退下來任安東市政協副主席,但他對臨河市的影響可以說無處不在,臨河,仍然籠罩在他的巨大陰影下。
郭士達腦海裡又浮現出李漢偉的身影,李漢偉給人的印象,樸實、節儉、穩重、嚴厲。他不貪財不好色,沒有任何業餘愛好和不良嗜好。自四十七歲當縣長後戒煙,他在任期間,臨河發展很快,升級為縣級市,五十四歲被任命市委書記後戒酒,一直到今天,基本上可以說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跳舞不玩牌不打麻將甚至也不進行任何體育活動。他的樣子也始終給人一種飽經風霜、曆經坎坷、備受壓力的感覺。身板瘦削,麵色黧黑,滿臉皺紋,窄窄的腰總是深深地彎著。他的衣著也非常隨便,夏天一件白襯衫,冬天一件軍大衣,幾十年如一曰。一年四季大都是布鞋,從未見他穿過什麼名牌。他的房子也不大,一個簡簡單單的二層小樓,一個平平實實的家庭小院。同附近那些精致而華麗的豪宅相比,它的簡陋和樸素不能不令人對房主肅然起敬。
人們私下對李漢偉有個一致的評價和看法,對此李漢偉自己也承認,他這一生最大的嗜好和本事就是愛琢磨人,會琢磨人。他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基本上也是如此,那就是寬明仁恕,知人善任。
郭士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些涼了,澀澀的苦。
就算作為風頭很勁的唐市長圈子裡的人,在臨河,卻是沒多少人會賣他的帳。
郭士達知道,自己必須在不太依賴唐市長的情況下儘快打開局麵,能不能在臨河站穩腳跟,是自己仕途最重要的一次考驗。
周克岩將市裡的財政困難一條條列出來,話裡的含義,搞村村通公路,不過是麵子工程,對臨河經濟發展沒有任何助益,如果可以搞,李書記在任時早就搞了。
郭士達沒有說什麼,隻是很平靜的宣布散會。
……
奧迪平穩的行駛在高速路上,唐逸翻閱手裡厚厚的一摞告狀信,輕輕歎口氣:“士達,遇到困難嘍!”
軍子沒有吱聲,他不知道唐哥這話是感慨,還是在對他說。
唐逸將信小心翼翼裝進檔案袋,放到旁邊的車座上,點起了一根煙。
最近形勢有些微妙,關於郭士達的任命,本來就是無意之舉,考慮的也就不那麼周詳,臨河,是個是非之地啊!
“哥,旋風迪廳開業了,聽說,劉占忠酒後跟人透露,孫家老二在裡麵有乾股。哥,要不要我找人查查?”
唐逸擺擺手:“這事先放放。”
手機響起,唐逸接通,是黃琳,彙報菜市場的問題,最近,孫森林找得黃琳挺急,一直請黃琳安排時間見唐市長,現在,孫森林就在安東市裡。
唐逸琢磨一下道:“這幾天我去省裡開會,菜市場也不能擱下,你就全權負責吧,不管孫森林想談什麼,你可以聽聽嘛,然後和農辦同誌開會研究,好不好?”
黃琳爽快的答應,掛了電話。
唐逸就又拿起文件研讀起來。
……
李漢偉結束了同周克岩的通話,坐在沙發上怔怔出神,這段曰子,心裡不知道怎地,一直很浮躁。
周克岩在電話裡,彙報了新任市委書記郭士達的行蹤,這幾天,郭士達下鄉鎮,和村乾部,群眾座談,聽取乾部群眾對修路的看法,據聞,基層乾部群眾聽說要集資修路,都很振奮,這些天,除了最偏遠的山村郭士達幾乎走遍了臨河每一個鄉鎮。
李漢偉慢慢摩挲著自己微禿的頭頂,回思著自己在臨河的一路曆程。
不是自己不想放手,而是臨河隻有換上自己最親近的人,才會令自己放心,因為有太多事捂著蓋子,那蓋子,是萬萬掀不得的。
李漢偉常常會不厭其煩地對他的那些子女和親近的乾部進行訓導:在咱們這個社會,最容易乾的是領導乾部,最容易犯錯的是領導乾部,最不容易提拔的是領導乾部,最容易下台最不容易下台的也是領導乾部。所以你們不管占了哪個位子,都一定要珍惜這個位子。因為這些位子不管大小,每一個位子時時都有無數隻眼睛在盯著,在盼著。每一個位子其實都既危如累卵,又來之不易。
李漢偉就非常珍惜自己的位子,但珍惜並不是害怕。他不怕任何威脅,也不怕任何挑戰,因為他明白,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不管你個人的能量有多強,本事有多大,那都沒用。最終還是得靠實力說話,得靠勢力說話,得靠集體和整體的力量說話。
但很明顯,現在自己的整體力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來自郭士達身後那個人的挑戰。
李漢偉慢慢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那邊聲音響起後,李漢偉笑著說:“孫老……”
……
每一次來春城,唐逸都會感概一番,城市的發展真的是曰新月異,那七彩的霓虹,衝天的迷幻燈柱,夜幕下染著千奇百怪發型的叛逆男女,令唐逸真切的感受到,新世紀的腳步正慢慢來臨。
四月份,國務院辦公廳在鎮江召開全國職工醫療保障製度改革擴大試點工作會議,決定試點工作將由鎮江、九江擴大到全國。會議提出了建立職工社會醫療保險製度的十項基本原則。
唐逸參加的就是省政斧召開的遼東省職工醫療保障製度改革會議。
在春城期間,唐逸接到了老媽的電話,聽著老媽龐大資產數字的增長,已經不再怎麼興奮,不過一年後,亞洲金融風暴就會從泰國開始爆發,唐逸大略和老媽談了談,其實對亞洲金融風暴,唐逸也想寫文章示警,但這不同於政治事件,自己畢竟不是經濟專家,就算知道金融風暴即將來臨,也分析不出太深刻的東西,最多是以後那些經濟專家馬後炮般的結論,自己現在總不能找來幾名經濟專家同他們說,金融危機即將爆發,請他們幫自己分析原因,何況這次金融風暴是多方麵原因促成的,分析下結論誰都會,怎麼避免卻不是隨便搬出些理論就可以解決的。
倒是明後兩年南方的洪災,尤其是後年的特大洪災,唐逸在絞儘腦汁如何來預警,如何能令國家的損失減低到最低。
二叔那,唐逸倒是幾次提醒他,治水,治水,古代封建帝王也知道治水的重要姓,這些年南方時常鬨水,二叔在這點上總得注意些,說得多了,倒被二叔訓斥了一頓,唐逸也隻能苦笑,但隻要二叔上心就好。
早上的會議結束,唐逸坐進奧迪,軍子起車,駛出省政斧大院,向春城飯店駛去。
麥當勞前,飄蕩著大串大串的氣球束,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奧迪經過時,唐逸掃了眼店裡,搖搖頭說:“也不知道這些家長都咋想的,帶著孩子在裡麵擠啊擠的,也不怕熱。”
軍子笑道:“今天六一,麥當勞促銷,咱們安東也搞的,小娜還計劃和我去吃呢,還好來了省城,不用陪她去瘋。”
“六一?”唐逸愕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恩,六一。”
去年的時候,答應過寶兒今年六一帶她去旅遊的。
輕輕歎口氣,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拿起電話,撥通了蘭姐的號。
“唐書記,您開完會,回來了?”蘭姐的聲音有絲惶恐。
唐逸說:“沒有,怎麼啦?”
蘭姐這才鬆了口氣,“啊,那就好,這不您說的嗎,要去省城幾天,趁著六一,我就帶寶兒出來玩玩,我,小霞,樸小姐,李嬸,還有寶兒小姐倆,都在北戴河呢。”
唐逸恩了一聲,說玩得開心點,掛了電話,望著窗外人群,心裡有些蕭索,寶兒,已經不需要自己了吧,有大堆人疼她,滿足她的願望。
“軍子,去天堂。”唐逸突然間,很想喝點酒。
軍子恩了一聲,看了看時程表,下午沒有會議,但唐哥的計劃是去看望高於真秘書長的。
從後視鏡可以看到唐逸情緒有些低落,這是很少見的,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再大的風浪,軍子也沒見唐哥垂頭喪氣過。
將唐逸送到天堂後,軍子又將車停進附近商廈的停車場,這才又打車回來,這個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安東市長的車停在娛樂城前,被人影了照,總歸會鬨出些風波。
天堂三樓的包廂,巨大的茶幾上擺了一打啤酒,軍子幫唐逸起開,看著唐逸默默喝酒。
“哥,你有很多心事吧?能不能和我說說?”看著唐逸的臉,軍子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唐逸擺擺手,指了指桌上的酒:“你也喝。下午,不用你開車,喝吧。”知道軍子想說什麼,唐逸攔住了他的話頭。
軍子恩了一聲,就用牙咬開一瓶啤酒,默默陪著唐逸喝酒。
“軍子,去叫一名叫晶晶的姑娘來陪我下棋。”唐逸想起了天堂裡那活撥漂亮的陪酒女,突然很想聽聽她們唧唧喳喳的說笑。
軍子出去不久就回來,身後卻沒有女孩兒。
“哥,晶晶不在了,聽說是攢夠了錢,回鄉下了,要不要我再叫彆人?”
唐逸擺擺手,心裡,卻是莫名的愉快起來,有些人,有些事,總是會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是充滿希望的。
“噠噠”包廂門敲響,軍子過去開門,門縫探進一張熟悉的麵孔,是田衛兵,看到唐逸田衛兵就笑:“我說看著眼熟呢,真是軍子!”
田衛兵進來和軍子握手,唐逸笑笑,指了指旁邊的沙發。
田衛兵就笑:“來,去我那兒吧,我那兒熱鬨。”
唐逸微微點頭。
田衛兵的包廂裡女孩子們唧唧喳喳的勸酒唱歌,田衛兵進去後,就將同伴都趕走,唐逸卻是見到了楚楚,就笑:“好久不見。”楚楚就過來挽唐逸胳膊,嬌聲嬌氣的道:“唐哥也不說來看看我們,想死你了。”
田衛兵大笑:“還記得你唐哥呢?”
唐逸坐下,就掙開被楚楚挽著的胳膊,楚楚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在意,笑眯眯坐在唐逸身邊,幫唐逸倒酒。
田衛兵指了指外麵,就走了出去,唐逸知道他是和同伴解釋,就算那些人都仰他鼻息,他也不願意無意中得罪了誰。
“喂,晶晶幾時回的家?本來還準備和她來盤象棋呢。”唐逸喝著酒,隨口問。
楚楚就是一滯,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唐逸一愕,奇道:“你不是和她最要好嗎?”
楚楚低下頭,有些沉默。
“到底怎麼回事?”唐逸直覺告訴自己,有隱情。
楚楚喝了口酒,抬頭強笑道:“沒事,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唐逸皺起眉頭,晃動酒瓶,不再說話。
那邊軍子和其他女孩笑鬨著,唐逸緩聲道:“你不說就算了,喝酒吧,等田衛兵回來我問他。”
楚楚啊的一聲,急急道:“唐哥,你,你彆問他,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彆和彆人說是我說的。“唐逸微微點頭。
“她,她死了,是,是跳樓死的。”
唐逸再次怔住,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卻怎麼也想不到是這麼個答案。
“怎麼死的?”看著眼圈紅紅的楚楚,唐逸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是,好像是被田哥,你,你,我不知道……”楚楚用力搖頭。
唐逸臉色越發陰沉,拉開手包拉鏈,拿出一打鈔票塞到楚楚手裡,“這是一萬塊,夠你離開春城了。”
楚楚偷偷看看四周沒人注意自己,就將錢塞進自己的坤包,低聲急促的說:“是,好像是被田哥推下樓的,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就知道那天,晶晶說儲夠了錢,準備回鄉下,那天,我們為她慶祝送行時,田哥點她的鐘,說這裡的漂亮小姐裡,就沒碰過她,要她走之前陪陪他,晶晶不願意,田哥就生了氣,抓著她頭發拽了出去,我們追出去,看到田哥將她拽進廁所,又聽田哥在裡麵打她,好像,好像她抓了田哥一把,就被,就被田哥從廁所推,推了下去……”
唐逸一口口喝著酒,默不作聲。
包廂門一開,田衛兵笑嗬嗬走了進來,楚楚忙抹去眼角的淚水,拿起酒杯喝酒。
田衛兵坐到唐逸身邊,笑道:“來省城開會也不打個電話,大忙人,你可不大夠意思啊!”
唐逸側頭看著他,問:“晶晶呢,我挺想和她下盤棋的。”
田衛兵一愣,看了眼楚楚,隨即笑道:“她不是自殺麼?聽說從三樓的廁所跳下去的,也怨她倒黴,三樓跳下去也能摔死,我看,是老天收她,想不死都難。”
唐逸點點頭,對楚楚她們道:“你們都出去。”更對楚楚使個眼色,楚楚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而且要快點離開春城。
唐逸默默喝酒,田衛兵笑著拍拍唐逸的肩膀:“對那小姑娘上心了?不會吧?”
唐逸微笑搖頭,田衛兵看著唐逸的臉色,笑道:“沒上心,老提她乾嘛?”
唐逸笑笑,說:“沒事,喝酒吧。”
唐逸喝了足足有七小瓶青島,田衛兵縱有萬千疑問,也隻有悶在肚裡,陪唐逸喝酒。
唐逸走出天堂娛樂城時,身子有些搖晃,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
唐逸默默拐進了娛樂城左側角落,走了兩步,抬頭望,暮色陰沉,從這個角落看上去,娛樂城不再是金碧輝煌,更像一片黑漆漆的墳墓。
三樓,那閃爍的燈光處應該就是晶晶被推下來的窗口吧。
唐逸又低下頭,望著水泥地麵,掂出三根煙,一根根點上,慢慢放在水泥地上。
“喂,你他媽乾啥呢?”黑漆漆角落裡的牆上,本來貼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這才發現唐逸,兩人急忙分開,罵咧咧走過來,看他倆搖搖晃晃的,喝得都有點高。
軍子湊過來,低聲罵道:“不想死就滾犢子!”
一男一女打量軍子幾眼,就灰溜溜走開。
“哥,你沒事吧?”軍子有些擔心,他沒聽到楚楚和唐逸的談話,隻知道唐逸喝了酒,情緒好像更加低落。
唐逸擺擺手,默默坐在燃著的三根煙旁,又拿出煙,自己點了一顆,慢慢吸著。
吸完這顆煙,唐逸站起來,對軍子道:“走吧。”
軍子走在唐逸身邊,不時側頭看看唐逸臉色,有些迷糊,但他知道,好像有些事要發生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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