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項目進展了大半之後,某天,韓家康找來基地。
這次他的態度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低著頭,欲語還休的樣子。
李峋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
朱韻從旁邊偷瞄過去,不是又出什麼幺蛾子了吧,老天保佑不要啊。
磨蹭了半天,韓家康終於說:“我能在你們這乾活嗎?”
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聲音很小,隻有李峋這一小組的人聽見了,高見鴻跟朱韻對視一眼,看向李峋。
韓家康連忙說:“隻有這個項目。因為那邊……也差不多隻有我在負責,總是來回跑效率也不高,如果在一起的話,溝通也方便點。”
這個確實……直接溝通效率會高很多。
李峋撓撓臉,然後一指小組最後一個空位。
韓家康鬆了口氣,說:“那我回去拿東西,馬上就來。”
現在三個人,朱韻算是坐在中間,韓家康走後,李峋起身,對朱韻說:“你跟我換位置。”
啊?
為什麼,朱韻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忍不住想,是不是他還有些介懷項目被搶的事,不想臨著韓家康坐。
李峋把自己電腦收起來,跟朱韻換完位置後,對她和高見鴻說:“你們倆挨著他,多看他東西,他前端開發水平高,對HTML和CSS的細節理解很深。而且看他布局應該是有設計學基礎的,多跟他學。”
李峋桌下磕朱韻鞋,鄙夷地說:“發什麼呆,尤其是你,彆天天就知道性能,是不是女人,美點行不行?”
我挺美的好不。
知道我三圍數字嗎你個癟三?
信不信我眼鏡一摘頭發放下再隨便上個妝,什麼張王李趙柳思思全部靠邊站。
李峋:“想什麼呢?”
……沒什麼。
朱韻默不作聲地悶頭寫程序,不一會,韓家康帶著一堆東西來到基地了。
起初,朱韻是抱著懷疑的態度看待這位骷髏研究生學長的,但後來,慢慢地,朱韻發現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韓家康工作起來認真程dù並不輸給李峋,而且就如李峋所說,他的實力不容小覷,尤其是前端開發――朱韻看到他的程序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頁麵上那些精彩的渲染並不是套的模板,而是徒手寫出來的。
韓家康來這之後,朱韻的效率提升很大,她直接與韓家康對接,所有的問題都在第一時間得到反饋。
韓家康剛開始時還有些沉默,後來相處多了,他漸漸開朗。而且說到底,韓家康來了之後,工作量減輕最多的還是李峋――因為韓家康知識麵豐富,又很樂於助人,而且至關重要的――他的態度比某殺馬特好了不止一個數量級。
所以沒出一個禮拜,吳孟興等人就喜笑顏開地投入學長懷抱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秋天過去了。
在某個清涼的傍晚,他們的項目完成了。
當晚他們前往公司。算上張曉蓓在內,一共去了五個人,他們與藍冠公司的項目負責人圍在電腦邊,深談到半夜。幾個人輪番上去講,包括最後的測試和驗證,還有後續的維護更新內容。
最後所有人都說得口乾舌燥,嗓子冒煙,喝多少水都沒有用。
張曉蓓和公司負責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讓李峋三人帶上韓家康先行離開了。
從公司出來的一刻,冷風侵襲。
身上出了汗,被風一吹,皮膚收緊。恍惚之間,朱韻竟有種正在蛻皮的錯覺。
李峋低頭點了根煙,有些沙啞地說:“走吧,我請客。”
朱韻疑問為何李峋請客的地點永遠是酒吧歌廳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酒吧老板看起來跟李峋很熟,一路說說笑笑。
他們坐在大廳裡麵,李峋叫了酒,放到朱韻麵前一瓶,在台上樂隊震耳欲聾的歌聲中衝她喊:“公主!喝酒嗎!”
朱韻一臉死機相。
李峋看她那表情,大笑,將酒扔過來。
朱韻連忙接住。
“這是玻璃不是塑料!”她握著冰涼的瓶身,衝李峋喊:“碎了怎麼辦!”
李峋湊過來,眼睛比水涼,比水亮。他一臉嘲諷地看著她,淡淡道:“碎就碎,瞅你這點出息。”
朱韻恨不得把桌掀了。
李峋一開就是二十瓶,在桌麵上碼成一排,然後舉起一瓶準備敬酒。其他兩人見狀,一人拿一瓶,然後三人一起看向朱韻。
逼良為娼。
朱韻跟他們一起對瓶喝起來。
朱韻酒量不好,喝了一瓶就有點暈了,三個男人喝得開開心心,開心得韓家康都哭了出來。
嗯……
等等,哭了出來?
朱韻揉揉臉,起身,李峋和高見鴻也暫時停講黃笑話。
韓家康一開始隻是小聲啜泣,後來可能是發現酒吧暗,背景音樂聲還大,哭也沒關係,便越來越大聲,慘烈得有水漫金山之勢。
朱韻看了李峋他們一眼,李峋衝她一指。
啥意思?我上唄?
朱韻歎口氣,來到韓家康身邊,拍拍他肩膀,說:“學長,沒事吧,怎麼了?”
喜極而泣也不至於這個程dù。
韓家康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我明天,要去,要去給導師,搬家。”
“……………………”
朱韻分析了一下他話裡的邏輯關係。
哭,搬家。
難道你暗戀張曉蓓?
你口味也是很獨特啊……
“還有新項目,手裡的課題做都做不完……做不完就不讓畢業……”
原來是這樣,朱韻遞給他紙巾,韓家康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他借著酒力,一股腦地吐苦水。
“我研究生已經念了三年了,我師兄都四年了,研一整年都沒上過課,一直在做導師的橫向。師兄的論文卡了那麼久,就是不給過,不讓畢業。你看看我現在都成什麼樣了?”
他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朱韻展示以前的照片。
朱韻震驚,原來他不是生下來就是骷髏啊。
“她讓我師兄給她代課,整整一年,就給了八百塊!還是師兄舔著臉要來的!”
朱韻說:“不想做的話,就不做唄。”
“哪那麼容易!導師跟學校領導關係好,跟市裡教育局的領導也熟悉,我和我師兄根本不敢得罪她。”
韓家康捂住臉:“怪我們當時太天真了,以為她能給我們推薦好工作。”他絕望地說,“她拉項目像瘋子一樣,明知道做不完也拉,說是鍛煉我們,其實就是為了賺錢,隻要有錢的項目,她肯定要拉!她自己計算機專業水平不夠,就指揮我們像狗一樣乾活!”
韓家康抬頭,看向李峋。
“我實話跟你們說,藍冠的項目就是她搶的。她從林老師那知道你們在做,而且做得特彆好,能穩穩拿下來,才打著學校的名號去找公司的。宣講那天,我們根本什麼都沒有,我他媽那天才剛剛知道有那個項目!”
朱韻轉頭看李峋,後者靠在沙發裡喝酒,像沒聽見一樣。
“我對不起你們,我天天幫她向你們要程序,要數jù,我臉都沒處放了!”韓家康鼻孔放大,一激動,直接給自己來了個嘴巴子。
“哎哎哎!”朱韻趕快攔住他,“你先彆激動。”
酒,淚,還有鼻涕,都混在一起,韓家康狼bèi不堪。
他還沒說完。
“我告sù你們,她認識最多的就是媒體,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她會跟藍冠負責人怎麼說。”
韓家康學著張曉蓓的語調,拿腔拿調。
“‘我認識幾位媒體朋友,業界名聲都是響當當的,可以幫忙報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出麵,也算是給網站提前做宣傳,咱們雙贏。’”
“然後――!”韓家康一拍大腿,“你們看著,等這個報道出來,我拿人頭擔保絕對不會出現你們的名字!這個項目到最後,不管裡麵還是外麵,都徹徹底底歸她了!”
韓家康看起來比誰都生氣,還沒處撒,使勁跺腳。
“臭賤人!臭賤人!臭賤人!我他媽整個研究生生涯都被她毀了!”
朱韻看著失態的韓家康。
“這麼鬨心,走好了。”她說。
韓家康怔怔地坐在那,最後說:“不行,我得要學位。”
朱韻終於聽到李峋那邊一聲笑。
他直到現在才對韓家康整盤發泄做出反應。
朱韻轉頭,看見李峋衝她招手。
韓家康已經倒在沙發裡昏睡過去,朱韻來到李峋身邊,等他發表高見。
“聽出來了嗎?”李峋眼神發亮,他越喝酒,眼就越亮。
“什麼?”朱韻問。
李峋指了指耳朵。
他講了這麼長一段話,你總要給我個大概方向我才能深入分析啊。
看朱韻還是一臉迷茫,李峋嗤笑一聲,直起身,靠回沙發裡,淡淡地說:
“虧了任迪還跟我說你是她朋友。”
醍醐灌頂。
他一句話把世界翻了個個兒,從痛苦壓抑的這邊,翻到了嘶吼狂放的那邊。
朱韻猛然回頭。
酒吧的唱台上,一個樂隊在激情表演,烏煙瘴氣之中,朱韻一眼就看到了中間那個人。
韓家康那些話她忘乾淨了,眼中隻剩一個一臉濃妝的女人,耳裡隻剩一抹煙熏沙啞的嗓音。
周圍全是人。
大家吵鬨,瘋狂,掙紮。
高見鴻在喝酒,韓家康迷醉不醒,李峋隱匿在黑暗中。
朱韻站到沙發上,踮起腳看任迪,聽她唱――
世界對我說,天是藍的草是綠的她是溫柔的。
她還對我說,路是寬的神是善的她是完美的。
朱韻看不清任迪的表情,可總覺得她在笑,她的笑比李峋更加張揚,也更加諷刺。
朱韻坐回沙發,一斜眼,看見李峋拿著酒瓶對著她。朱韻從桌上抄起一瓶酒,兩人隔空碰了一下,都一飲而儘。
她喝不下,硬往裡塞。天地暈轉中,任迪那躁動撕裂的聲音,似乎都變得輕柔了。
……
我對世界說,你還是閉嘴吧。
世界對我說,你愛信不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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