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儀沒有刻意去下殺手,但他本身便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謹慎性格。
先前動手的杜衛光三人,雖保住了性命,但換在彆的勢力,差不多也就相當於是被廢掉了。
但在他們被送入大殿後。
搬山宗的這群白玉京修士們,卻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擔憂。
畢竟修習靈軀法,免不了近身搏殺,平日裡切磋起來,本就比彆的仙宗更容易受傷,要是沒點療養手段,估計整個宗門的弟子早就十不存一了。
當然,除此之外。
沈儀所表現出的淬體實力,也是他們現在能如此心平氣和的重要原因。
據他們所知,彆說是七子,就連整個南洪都沒有什麼主修淬體的宗門。
也就是說這年輕修士,大概率是靠著自己摸索,然後擁有了碾壓搬山宗這幾個親傳弟子的靈軀修為。
這要是給對方提供成熟的修行法門,再配合上搬山宗如此多的天材地寶加以輔佐,其成就簡直難以估量。
南洪七子的這些道子肯定是不可能另投宗門的,畢竟世上哪裡有比合道寶地更大的誘惑。
可問題是……如果沒記錯的話,先前魏元洲拜山介紹之時,這位墨衫青年好像不是道子啊,這可就有說法了。
搬山宗很有信心,可以付出比南洪七子任意一宗更大的代價,來招攬這位修士。
念及此處,楊運恒的態度明顯和善了許多。
他朝著魏元洲拱拱手:“老夫知道淩雲道子此行為何,但我宗道子,如今的確不在宗內。”
以楊運恒的身份地位,能解釋到這裡,相當於給了個理由和台階,就算是很給魏元洲麵子了。
隻要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都不會繼續追問先前的刻意冷落之事。
畢竟搬山宗雖比不過南洪七子合力,卻也並非七子的附庸,何況還隔著地方,南洪七子本身又不太敢出來活動,根本沒必要在其麵前表現的太過卑微。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況且是頭行將就木的老龍。
十萬年足以改變太多事情。
洪澤如今的局麵,也早就和當初不太一樣了。
南洪七子就宛如已經隱退的江湖前輩,幾分薄麵尚在,沒有利益之爭的情況下,眾人也不介意捧它兩句,但真要硬端前輩的架子,除了讓自身丟人以外,應該沒有彆的結果。
至於惹怒了對方,怕其掀桌子……
彆忘了,當初將那紫菱仙子送往天上的事情,乃是洪澤大仙與北龍宮共同商議之下的結果,就連紫菱仙子出身的東宮都沒有太大的決定權,否則這位仙子最初也不會哭哭啼啼的去找玄慶泣訴。
換而言之,大仙和北龍宮都想借此事,在天上爭取到一點好處。
南洪七子差點搗亂毀了此事。
他們若是還不收斂,旁人不論,勢力最大的北龍宮應該是不介意再出手讓他們長長記性的。
“……”
白巫移開了目光,努力憋著笑,楊運恒對沈宗主和自己幾人的態度,簡直就是兩幅麵孔,但他不僅沒有感到生氣,反而努力收斂著情緒。
以他的心思敏銳程度,哪裡看不出這群搬山宗長老的想法。
果不其然,沈儀剛剛離開南洪,便是引起了這外麵勢力的注意,猶如潛龍出淵,哪怕隨意露出些麟角,也足夠旁人發現他的不凡之處。
但……沈儀確實不是道子,可他是宗主啊。
撬弟子撬到南陽宗主身上來了,白巫很好奇這群老東西在得知真相以後,會不會想要挖個坑把腦袋埋進去。
“敢問貴宗道子何時歸來,可有個具體日子?”
魏元洲輕點下頜,他本來想要的也就是這句話而已,搬山宗不願意幫忙,南洪七子也不是那種厚著臉皮強求的性格。
說難聽點,最差最差的結果,也無非就是七子像南陽寶地那般封宗不出,哪管它外麵洪水滔天。
本就做好了離開的打算,照例問了一句,他便立在原地等候回應。
卻沒成想搬山宗這群強者竟是齊齊沉默了一瞬。
包括楊運恒在內,臉色都有些複雜起來,或許不是什麼壞事,但也不太願意細說。
“不清楚,看運氣吧,或許今明兩日,也有可能要等很久。”這位大長老緩緩搖了搖頭。
此話一出,就連蘇紅袖都是流露出幾分詫異。
皆是仙宗出身,又正好都是道子。
對這種事情,她們可是再熟悉不過。
若是已經成長起來的道子,相當於半個宗主,似這般重要的人物,但凡離宗,必然都是大事,被整個宗門全程關注。
譬如他們這種離開南洪的,更是有合道境宗主守護。
以楊運恒大長老的身份,怎麼可能說出如此不靠譜的話語……甚至給人一種感覺,那就是搬山宗道子連自己決定行程的資格都沒有。
“也不止我搬山宗如此……”楊運恒感覺有些掛不住臉,不由添了一句:“幾位道子哪怕去彆宗議事,情況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聞言,魏元洲不由蹙緊了眉頭。
他悄然朝著白巫瞥了一眼。
示意其聯係另外三位道子,想知道那邊的情況。
就在這時。
搬山宗眾位強者皆是整齊的朝著一個方向看去。
“吼!”
下一刻,尖銳的獸吼聲在空中炸開,攜著暴怒的咆哮如洪鐘大呂,一頭妖魔,敢於在搬山宗內如此放肆,與它的態度相比,那僅僅相當於返虛十二層的氣息便顯得有些古怪起來。
清澈的天幕中,一道道身影接連浮現。
又是十餘位白玉京強者露麵。
加上先前大殿中的那些,若是不算合道境巨擘的話,哪怕把南洪七子中最強的天劍宗和無雙宗加在一起,都顯得略遜一籌。
在這麼多強者的麵前,那頭形如巨獅,渾身漆黑長毛的妖魔,竟然還在繼續咆哮。
究其緣由,便是它身上根本連一點傷都沒有,彆說見血,就連毛發都是油光水滑,壓根不像是被擒住,反而像是被護送回了搬山宗。
麵容堅毅的中年人,渾身黑白色的勁裝短打,身材隻能算是健壯有力,並沒有顯得特彆誇張。
“我等恭迎道子回宗!”
以楊運恒為首,眾多搬山宗修士齊齊俯身行禮,皆是一副心悅誠服的神情。
但凡仙宗,無論是哪家,長老和道子之間都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那就是合道寶地之爭。
能讓體量如此龐大的搬山宗,下至親傳,上至大長老,都流露出如此尊重,基本上隻有一個理由。
那就是這位搬山宗道子能打,而且是很能打!
“感覺怎麼樣?”
白巫收回眸光,很自覺的把自己給抽了出來,朝著旁邊兩位道子看去。
魏元洲沉吟了一瞬,然後搖了搖頭。
很坦然的承認了自己不如對方。
這沒什麼好丟人的,淩雲宗弟子連搬山宗的一半都不到,同樣是生死搏殺出來的道子,對方所需的實力肯定更強。
蘇紅袖則根本懶得回答。
如果換做以前,這位搬山宗道子或許還能挑動她的戰意,但現在她的心思都在鑽研沈儀上麵。
和沈宗主比起來,這位搬山宗道子的實力或許更高,但都寫在了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實在是很沒意思。
至於勝負……那得打了才知道。
生死交手充滿了變數,哪裡是一眼就能推斷出結果的。
相較之下,她倒是對沈儀的變化更有興趣。
在那頭妖魔出現的刹那。
沈宗主明顯連慵懶都少了幾分,旁人的視線都在搬山宗道子身上,唯有他的視線一直勾在那頭黑毛獅子的身上。
“真這麼有趣嗎?”
蘇紅袖在心裡沉吟了一瞬,自己雖已殺性重著稱,但也知道殺戮隻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她本身並不享受這個過程。
但沈宗主好像不同……他可以無視柯老七宮殿裡的財帛,看上去單純就是想把那柄槍捅進妖魔的脖子,而且樂此不疲。
屬實是讓人有些不好評價。
“呼。”
沈儀調整了一下呼吸,以他豐富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這頭獅子的不凡之處,頗有靈性。
若是能找到其族群,聚全族之力供養一妖,說不定第三城就有了打開的希望。
不過這妖魔顯然是搬山宗的收獲,而且僅有一頭而已,倒不至於讓沈儀太過激動……之後有機會可以去跟那道子問問。
“這段時日幸苦諸位了,都去歇著吧。”閻崇嶂朝著旁邊人點點頭,抓著那頭獅子,縱身躍至待客高樓附近,震得整座山峰都是晃了晃。
他朝著楊運恒看了一眼。
這位大長老頓時介紹道:“這幾位是南洪淩雲宗,天劍宗和清月宗的道子,還有這位年輕才俊,乃是和幾位道子一同過來的。”
聞言,閻崇嶂將那巨獅反手按在了地上,好似砸下了一座小山。
這才朝著幾人拱手,略帶歉意道:“抱歉,崇嶂這段時日頗為繁忙,讓諸位道友久等了,待我處理好手中之事,立刻設宴陪幾位小酌幾杯。”
“道友客氣。”魏元洲略微抬掌,示意對方先辦事情。
全然沒有提過先前與搬山宗之間的衝突,很明顯,無論其他長老的心思如何,這位搬山宗道子是真的在忙,而且眼中的疲憊也並非作假。
能代表一個宗門態度的唯有宗主和道子,其他人不管做出什麼舉動,都隻是小打小鬨而已。“那就勞煩幾位再多等一會兒了。”
閻崇嶂也不在墨跡,稍稍整理了一下神情間的疲態,隨即從懷裡取出了一封金冊。
下一刻,他緩緩將其展開。
其間有靈光彙聚,徑直朝著天際湧去,明顯是在通傳著什麼。
蘇紅袖幾位道子好奇的看了過去,一尊道子在自家宗門裡找人,可不需要用什麼金冊。
隔著宗門寶地呼喚外界修士?這般手段,在南洪倒是少見。
魏元洲同樣有些疑惑,堂堂搬山宗道子,如今顯露出來的姿態,竟是隱隱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覺。
對方到底是誰?
按理來說,沈儀乃是場間見識最少的人,而且對妖魔以外的東西,也不是很感興趣。
但此刻,他卻是認真朝天際看去,清澈眸光漸漸閃爍起來。
在那金冊靈光消散的瞬間。
漫天雲霧上忽然覆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然後一縷縷的編織起來。
最後化作了一幅橫跨天地,栩栩如生的江山圖。
在那圖中大殿的中間,有金絲蒲團,蒲團之上端坐著一道辨不清麵容的靈光身影。
他坐在江山內,卻又好似不在五行中。
周遭的一切,無論販夫走卒,達官顯貴,還是大肚的和尚,清瘦的道人,雖同樣活靈活現,卻始終和他不在同一個層麵上。
“這是?”
哪怕是見識最廣的魏元洲,此刻也是有些驚愕。
閻崇嶂盯著天幕,輕聲解釋了一句:“無量……道皇宮。”
“仙法?”白巫雖修為不出眾,但畢竟是個道子,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純粹的道宮,那修士應該不在此地,而是用了某種手段,將道宮的部分具現在了搬山宗內。
提到那兩個字,他嗓音都略顫了一下。
“那到不至於。”閻崇嶂無奈一笑,接著道:“還沒到那個程度,這是他們領悟的道法,介於靈法和仙法之間吧。”
說到這裡,他突然收聲。
因為蒲團中的那道靈光身影緩緩睜開了眼眸,將目光投了下來。
“這是貴宗需要的東西。”閻崇嶂不卑不亢的指向旁邊的黑毛巨獅。
在無量道皇宮出現的刹那,這頭先前還咆哮不止的妖魔,突然伏在地上,渾身輕顫起來。
它早就聽聞了無量道皇宗在搜羅各種靈禽異獸的事情,這手筆甚至囊括了大半個洪澤,僅有南洪躲過一劫。
動則便是滅其全族,隻留天賦最出眾的那頭。
不少妖族都是聞訊逃往了南洪,可惜能成功的寥寥無幾,自己的運氣顯然沒有那麼好,就是不知道被帶入無量道皇宗後,究竟要麵對怎樣的殘忍手段。
“不是。”
蒲團上的靈光身影終於出聲,他從頭到尾都隻看著閻崇嶂一人,根本沒有在意過旁邊的幾位南洪道子。
“什麼意思?”閻崇嶂愣了一下。
“這不是我們要的東西。”靈光身影搖搖頭,漠然道:“你是搬山宗道子,應更勤勉,此物……太差了。”
話音落下,那幅江山圖中,忽然有個乞兒站起了身子,從臟兮兮的袖間,取出了一柄墨綠短劍。
然後看似隨意將其拋了下去。
噗嗤。
天際有青光落下,一絲不差的貫入了那黑毛巨獅的頭頂,悄無聲息的帶走了它的生機。
青光不染猩紅,仍舊乾淨純粹,倏然掠回了乞兒的袖中。
他重新坐回街邊,捧起了手中的破碗。
“……”
魏元洲眼皮跳了跳,那青光上麵溢散的可是道兵的氣息,對方人未至,僅用這詭異的手段,便能把道兵送過來,簡直超越了他這位淩雲道子的理解。
“勝算幾成?”白巫習慣性拱火。
這次卻被魏元洲冷冷一眼給瞪了回來。
“不至於吧,不就是件鴻蒙天兵麼,誰沒有一樣。”白巫悻悻收回目光,又朝著蘇紅袖看去。
“花裡胡哨。”蘇紅袖漠然抬眸,盯著天際的無量道皇宮,指尖躍躍欲試的顫了下。
生死搏殺,看得可不是誰的排場大。
能把道兵捅進對方的身子才是真的。
聞言,白巫卻是麵露驚異。
按照蘇紅袖的性格,能讓她在沒動手之前,便出言評價對方,其實就已經能看出她的壓力大到了什麼程度。
“呼。”
閻崇嶂沉默許久,緩緩攥緊了五指,轉過身子:“知道了,我會再去找,你可以走了。”
對於搬山宗而言,能攀上北洪頂級勢力無量道皇宗的關係,肯定是件不錯的事情。
但對於一位道子而言,要在一個不知姓名的修士麵前放低姿態,無疑是一種屈辱。
“再勤勉一些。”
靈光身影並未動怒,隻是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又提點了一句。
隨即整座江山圖便是悄然消散而去。
閻崇嶂啪的一聲合上了那金冊。
直到此刻,楊運恒才麵帶無奈笑容,朝著白巫看去:“那可不是尋常的鴻蒙天兵,碧火青蓮劍,在道兵錄上也能排進前七十。”
“什麼是道兵錄?”白巫一句話便是顯露出了南洪如今的窘態,倒不是他心思愚笨,隻是覺得已經沒什麼遮掩的必要了。
對於更多通過古籍了解局勢的南洪七子而言,洪澤已經越來越陌生起來。
“隻收錄一百件道兵,時至今日,入冊最基本的條件就是鴻蒙天兵,有的人占了三個位置,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上榜。”
楊運恒說到此處,又有些驕傲起來:“我宗道子便在上麵占了一個位置,還在那碧火青蓮劍之上。”
“那為何?”白巫挑挑眉,沒把話說完。
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既然比對方占據的位次更高,又何必那麼謙卑。
“你!”
楊運恒頓時白了他一眼,為何?當然是因為碧火青蓮劍,隻是那無量道皇宗修士展露出的其中一件道兵而已,而自家道子的那件道兵,已經是其最強的一件。
蘇紅袖收回目光。
很顯然,那所謂的道兵錄是根本不算南洪修士的。
她倒是很想知道,自己的三件鴻蒙天兵,到底能排到何等位次。
“……”
沈儀仍舊盯著天幕,他對道兵錄固然有興趣,但這無量道皇宮,倒也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就是自己的妖皇宮,一直用著妖魔道柱突破,已經很久沒有去感悟過什麼,導致分明是同一本功法,無量妖皇宮卻如空中樓閣,僅有境界而已。
接近仙法的道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
他搖搖頭,隨意掃了眼地上的黑毛巨獅的屍首,眼眸掠過一絲惋惜。
沈儀是真的很不喜歡浪費糧食的人。
特彆還是當著自己的麵浪費。
他也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曾經在南洪遇到的金雀少主和青犀兄弟,就是攜著族群逃亡而來,不知道和這無量道皇宗的舉動有沒有關係。
如果有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到時候恐怕連剩飯都吃不上一口了。
“幾位道友,有什麼事情就開門見山吧,我想去觀山養養性子。”閻崇嶂終於按捺住了心緒,朝著眾人笑了笑。
“……”
魏元洲反而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都是想讓搬山宗幫忙。
南洪七子和無量道皇宗,真的有可比性麼?
如果玄慶前輩沒出事,南洪沒有這十萬年的蹉跎,正常發展至今,兩者可能還是同層次的頂級存在……但現在,很明顯已經有了些差距。
非要逼搬山宗做個選擇,反倒顯得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我會儘快辦完手中的事情。”閻崇嶂像是看出了魏元洲的顧慮,沉吟一下,儘量給出了一個承諾。
“那就多謝道友了。”魏元洲拱手回禮。
楊運恒沉默立在旁邊,似乎是想要跟閻崇嶂說點什麼,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
就在這時,這位搬山宗道子卻是笑了笑:“若幾位不著急離開,有沒有興趣陪我一起去觀一觀那座寶山?”
話音未落,楊運恒臉色瞬間大變起來。
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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