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了周村，正好是初五，生產隊收假的日子，雖然地裡沒啥活，可必須要去隊部報到，書記從公社拿回來一些報紙，打算念給社員聽，美曰其名：組織群眾學習，
報紙上的都是國家大事，他們這些主人翁必須知道。
兩人也坐在了人群中，跟魯南湊在一堆，
“魯老師，你看起來沒瘦嘛。”
錢來笑嘻嘻的，這段日子，就剩下這個老頭，周明又老不在家，每天做好了飯，總給他送去，所以關係很親密，也開起了玩笑。
“那可不，你倆給我那麼多肉，說啥也不能浪費了，必須貼到身上來。”
周明都給說樂了，豬肉跟人肉能一樣嗎？
“哥，昨天你們回來的晚，都沒顧上告訴，這個年，五奶家可熱鬨了，不光五伯回來了，還有那位姑奶奶，除夕就吵了起來，”
一想起那位占便宜沒夠的姑姑，周明也有點詫異，不管怎麼說，好歹熬到初二呀，哪有出了嫁的姑娘，除夕往娘家跑？
他們來的早，又坐在角落裡，很多人都沒看到，他也沒見周家的人，便四處打量，
“彆看了，他們沒來，聽說還在家裡吵呢，你爹也沒回去。”
周明一陣頭疼，避了半天，合著還沒避過去？等他們過來吧，反正錢來要養傷，這段時間哪也不去了。
“啪啪啪，”一陣拍手聲響起，書記的報紙終於念完了，
“現在下工，這年雖然沒過完，大家不要浪費糧食，到底不乾活，能省則省啊，這叫做未雨綢繆，”
“謔，書記說話文縐縐的，是報紙讀的多吧，我們都知道啦，能吃稀的，絕不吃乾的，家裡有糧心不慌嘛。”
社員都樂嗬嗬的，過年出去走親，都被嚇著了，親戚家的飯彆說稀的了，正經糧食都沒多少，這還沒到春荒呢，哪像他們村，除了糧食，家家還有葷腥。
幸虧書記、隊長提前打了預防針，家裡的情況不許外傳，問就是也餓著呢，拿的禮都是牙縫裡擠下來的，多大的孝心啊。
連小孩都知道瞞著，可那臉蛋子上的肉卻很紮眼，所以胖一點的都不許去。
散了會，他們仨回到了家裡，也不知誰那麼嘴長，這前腳剛進門，後腳門就被敲響了，周繼祖找了過來。
“要不，我去擋一擋？”
錢來看著他，有些擔心。
“怕啥？他又不是老虎，客人上門，沒道理不接待，你快回屋去，小黑，哥給你一個任務，盯著來子休息，他前幾天受了傷，必須靜養。”
“好嘞，哥放心，保證完成任務，來子哥，走吧，你可不能讓我為難，咱們去背書。”
錢來苦笑著回了房，周明甩達甩達去開了門，幾個月不見，周繼祖憔悴多了，老了十歲不止，前世他沒有活到現在，周明也沒見過老年的他。
“進來吧，你找我有事？”
他客客氣氣的，說起來，前世對這個爹還有一些眷戀，畢竟後麵的惡事他沒有參與，可這一世的點點滴滴，清楚明白的告訴他，若是他前世活著，那一家的陣營裡肯定有這個爹。
“你這院子越發乾淨了，過年去哪裡了？”
“去了錢來舅舅家，我們兩個男人，過年也不會做啥，去他舅家混個熱飯，今天初五了，你怎麼沒去上班？”
他平淡的說道，讓人進了書房，這間屋有個鑄鐵爐子，吃飯、學習都在這裡。
“你這是啥話？誰家過年不回家，你不光有爸媽，還有祖母，怎麼就沒有熱飯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個年過了一肚子氣，再聽這小子的酸話，實在不能忍了。
“聽說你家過年挺熱鬨的，我喜歡安靜，幸虧不在家，否則不光沒有熱飯，還沒有清淨呢，怎麼？還沒解決嗎？”
“你姑沒糧吃，要從家裡背一些，可你媽說啥都不乾，唉，你幫幫爹吧。”
“幫不了，我糧食也不夠吃，這年頭，誰家有富裕的？隻有一點口糧，她背走了，肯定就得有人挨餓，你想餓的是我嗎？”
他語調平淡，仿佛說的是彆家的事，可心裡的失望又加了一點，罷了，虱子多了不愁，他也無所謂了。
“明兒，聽你奶說，你分了不少糧呢，都沒拿回家去，爸求求你了，就給你姑一袋子吧，要是一點不給，她說啥都不走，天天守在鍋邊，一家大小都吃不飽。”
“哈哈哈，這麼好笑嗎？她是你妹妹，如果一定要接濟，也是你們這些至親，跟我有啥關係？從小到大，我挨她的罵還少嗎？勸你彆費口舌了，這一年，你娘那麼厲害，都沒從我這弄到糧食，你也不行。”
周繼祖滿臉的失望，看著他痛心的問道，
“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以前從來不會頂撞大人，什麼活都搶著乾。”
沒等他說完，周明接著道，
“好吃的都讓給彆人，餓著肚子也不計較，我說的對不？”
看到對方張著嘴，說不出話了，這才自嘲的一笑，
“如此禮讓的結果是啥？淪為沒爹沒媽的孤兒？戶口被搶，連飯都沒得吃，嗬嗬，我不想憶苦思甜了，你走吧，如果想表達一下父愛，可以進來坐坐，要是彆的，就不留你了。”
他客客氣氣地站了起來，做出了送客的手勢，
周繼祖哆嗦著嘴，很想砸個杯子，這才發現，進門到現在，連口茶水都沒給他倒，桌子上光禿禿的。
周明也看到了他的動作，心裡感歎，小黑越發機靈了，平日桌上不光放著課本，茶具也有一套，畢竟爐子上一直滾著水。
“彆想多了，我這裡不是逞威風的地方，我要是你，就早點回去上班，還能多掙點工資，至於家裡這些人，誰都不是善茬，你調停不了的。”
這也是肺腑之言，說完，便率先出了房門，站在了大門口，往外一看，謔，周衛軍兄弟倆也在，
“大哥，我快餓死了，姑姑不讓我們吃飯，求你啦，給我一口飯吧。”
說完，便嚎啕大哭起來，周衛軍竟然沒有攔著，
“全村都分了糧食，你家雖然出工出的不好，可也分了口糧，估摸著，最少能吃到夏收，至於餓肚子，應該跟你爸媽去哭，我的口糧給你吃，那我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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