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的農村，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更沒人跳廣場舞，連收音機都隻有林富強辦公室放著一台。

娛樂活動少到可憐，最多就是吃完飯在村口廣場溜達一圈，互相彆扯犢子，等天色全暗下來後，也就回家早早上床了。

林國慶就是打算趁大家回去了再出門，沈春花趕著孩子們早點回房間睡覺，等他們都進去了以後，才幫著林國慶收拾東西。

把裝錢抽屜裡的毛票全部倒出來一數，三十七塊八毛二分。

沈春花：“……怎麼就這麼點了？”

林國慶正倒騰著白天媳婦兒背小女兒的背簍，聞言翻了個白眼，

“不然你還想要多少？大囡上學要錢，去省城看病也要錢，還能剩下三十七塊，我都覺得多了。”

他把背簍背肩上，看看沈春花手裡拽著的一小疊毛票，又開始心疼這兩天的油和蛋了，

“所以我說，咱們還是得省著點，你燉個蛋都要放油，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發了呢……”

沈春花數出三十塊錢放回抽屜，想了想又塞回去了五塊錢，剩下的兩塊八毛二全塞進了林國慶的上衣口袋。

“咱家還沒發，但總會發的，你彆老跟個娘們似的嘰嘰歪歪的，有那時間還不如乾活麻利點。”

“跟你不是個娘們似的……”林國慶嘟囔著，聲音卻不敢往高了說。

沈春花又把一個小簍給他拎手裡，裡麵放把短鋤頭，還有根不大的杆秤，又從櫃子底下拿出一個充了差不多一個電了的老式充電燈。

方方正正的藍白色塑料機身，前後兩頭各有一大一小兩個燈，開起來的光夠亮，就是體積大了點，比較占地方。

這還是她出嫁那會兒，唯一從娘家薅來的東西。

“電充滿了，你省著點用。”她把電筒塞到林國慶手裡，“沒筍就算了，也彆進山太裡麵，黑燈瞎火的，萬一讓踩到蛇就完了。”

這會兒正是那些冬眠的畜生們慢慢起來活動的時候，冷不丁的給踩醒了被咬一口，沈春花大概就要變成史上最慘重生女主了。

“知道了知道了，囉裡吧嗦的……”從剛才吃完飯到現在沈春花就一直在叨叨，剛還說他嘰嘰歪歪，這會兒也不知道誰比誰煩。

林國慶穿著開門張望了一下，剛往外邁了一步又縮了回來，“誒，我收了菜之後，去哪裡賣啊？”

老實巴交的林國慶，這輩子還真沒乾過什麼虧心事，這會雖然嘴上說說是“互送農家特產”，真追究起來不還是倒買倒賣，總不能真去大街上蹲著吧。

沈春花還真忘記跟他說這茬了，想了想說道，“你去觀前巷轉轉，那邊巷子多，住的人多，要買菜的也多。有點什麼躲起來也方便。你自己也看著點人，要是感覺對方有問題，就說給是給咱們隊裡送菜的。”

才救了林二牛一命，這麼點事，林富強還是肯應下來的，雖然這借口聽著彆扭的很。

而且……據沈春花當年坐大樹下拉家常時收集到的情報，觀前巷那邊，其實就是他們縣裡的黑市。埋頭聽村裡指揮的人當然不知道，但那些躥多了的人，對此還是很有了解的。

“行！”林國慶點點頭，又把腳邁出去了，“那我走了，你看好孩子……還有我媽。”

“嗯，小心點。”

林國慶沒敢在村裡開手電，借著天色沿著牆邊摸黑走的。

大門留著條縫，一直到林國慶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合上，沈春花關門回到屋裡，就見梁生娣扒著裡屋的門往外張望著，那眼睛滴溜溜亮晶晶，活泛的根本不像快六十的老太太。

冷不丁的被人這麼盯著，沈春花嚇了一跳，“媽你乾嘛呢！”

梁生娣從門後籠著袖子磨蹭出來，眼睛還一直望著門口。

“這大晚上的，國慶乾嘛去呢？我看他背著背簍還拿著電燈和鋤頭，去挖筍啊？”

這季節，正是春筍長得最瘋的時候，挺多家裡不用上工的人，都會去周邊山上找筍挖，能給家裡餐桌多道菜也好。

他們這兒山裡也沒彆的，就是筍多，今天挖完明天再長，春筍挖完挖夏筍，夏筍挖完挖冬筍，隻要有雨水，隻要你夠勤快，老天爺是不會讓你餓死的。

沈春花對著梁生娣都沒啥脾氣了，這老太太腦子裡也隻有吃了。

“去翻地，翻出來的土塊帶回來和麵粉活活就能當頓飯吃了！”

梁生娣聽了頓時瞪大了眼，“怎麼就又要吃觀音土了！又鬨饑荒了？”

老太太雖然現在懶，但年輕那會兒也是經曆過那段差點餓死的歲月，不然也不至於和家裡走散一路南下逃荒到這邊來。一聽兒媳婦說要吃泥巴和麵，死去的記憶瞬間攻擊到了她，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

“這兩天不是還在吃雞蛋呢嘛！你還放了豬油，我還以為咱家日子好過了?合著你是把最後那點都給倒騰完了？”

她急的聲音都抬高了不少，沈春花她們的臥室被打開一條縫，一顆顆的露出來四顆小腦袋，

“奶奶怎麼了？”

“姆媽怎麼了？”

“姆媽雞蛋怎麼了？”

“媽媽……媽媽……媽……媽……”

沈春花瞬間腦袋瓜都大了，走過去揮揮手把幾個孩子都趕緊去，“幾點了還不睡？都當夜貓子呢？小英你不是說明天要去上學了嗎？趕緊領著這幾個睡覺！”

然後把門一關，回頭小聲抱怨了一句，“媽您輕點行不行！是想把村裡人都喊來不成？”

老太太撇撇嘴委屈巴巴的說道，“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還想讓我吃觀音土，我能不急嗎……”

“誰讓你吃觀音土了！”沈春花沒好氣的說道，她就是隨口開個玩笑，沒想到她還當真了，“我跟國慶吃觀音土也不會讓你和孩子吃觀音土的！”

“……你倆能不吃還是彆吃了，那東西吃多了會死人的……”

沈春花聽著她的嘀咕聲，也是服了。她是不是還是得感激一下婆婆的，起碼老太太還惦記著她們夫妻倆的死活。

不過，看著梁生娣那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的樣子，忽然有個念頭就在沈春花腦子裡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