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之從沒覺得自己距離瘋癲如此近。
他靠在茅廁門口的樹乾上,一手擋著麵頰。
已經盤算好日後揪出那綁鏈子的真凶,要把他千刀萬剮,吊在城門樓子前頭暴曬三日。
堂堂楚陽郡公,不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陛下身邊時也是以手腕立足朝野的人物,如今竟因為這一根鏈子,落得這般窩囊。
沈行之長歎一息。
自打進了青州地界,他差遣北息出去辦事,自己一個人落單開始,遇到的人也瘋癲,事也瘋癲。
縱觀古今上下千年,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就連他,一時也都沒了法子。
這根鏈子斷不能回京處理,必須仰仗他在京外結交的這些友人,想想辦法看怎麼能給打開。
林建成雖然手段有限,但卻是眼下唯一能信賴的人。
“來的路上聽聞青州有一家鍛刀的百年老店,一會兒買衣裳時去問問,看他們知不知道這鏈子的事情。”沈行之身後有響動,他沒回頭,自顧自道。
李念也尷尬,但她和沈行之不一樣。
她除了這男女之間的尷尬外,她還額外擔心自己女扮男裝的事情會暴露。
便在十萬種方法裡,選了個自沈行之看來是個絕世餿主意的那種。
她竟然學著那群紈絝子弟,“嗨”一聲,啪一把將手掌拍在沈行之的肩頭,直勾勾問,“沈兄這是害羞了?”
沈行之原本是真的有些害羞,儘力想要避嫌了。
但被她這麼欲蓋彌彰地一拍一問,整個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怎麼回答?
回答不害羞和害羞,似乎都不太對勁。
李念完全沒意識到這一層,把玩尬演繹到底,手掌心啪啪拍著他的後背,哈哈笑道:“哎呀,害羞什麼啊!都是大男人,二十好幾了,至於麼?”她越說越上勁,滿臉輕鬆隨意,“他日若沈兄夫人怪罪下來,這一青州府都是人證,莫怕。”
沈行之臉都黑了。
他腦海中閃過長公主府裡教她禮法的嬤嬤們,又閃過他幾次三番好說歹說才幫世帝請出山的三朝泰鬥,當今太傅。
再看看身邊這位由他們一起教出來的好學生。
沈行之緩緩踱步,覺得要不然都換了吧。
李念見他黑臉,以為是自己戳到了他自卑之處,忙收手道歉:“抱歉,我是不是提到你的傷心事了?”她側目道,“嫂嫂家教嚴格?”
沈行之歎口氣,敷衍道:“我沒有夫人。”
李念驚訝。
如沈行之這般清秀俊朗,氣度不凡,又穿得起綢緞衣裳,知書達理的男人,竟還沒有婚配?
她隨口道:“沈兄這般出眾,竟還是兀自一人?你今年當二十有五了吧?”
沈行之側目看她一眼:“……我看起來很老麼?”他道,“年初剛過二十二。”
李念“哦”一聲,“比我大兩歲。”
她背手好奇:“那你為何沒有娶妻啊?尋常人家,及冠後大多就禮成了。”
沈行之走慢了些,哼笑道:“你怕不是在想,我年過二十卻未曾娶妻生子,會不會是真有什麼龍陽之癖?”
李念尬笑一聲,心道這人也忒敏銳了些。
她要更衣沐浴,鏈子又解不開。
而沈行之一表人才,卻二十多都沒有娶妻。
多問兩句,其實也就是想吃一顆他不喜歡男人的定心丸而已。
沈行之背手踱步,被她氣笑了:“天下初定總共才十五年,高祖皇帝建國後十年駕崩,皇位傳於如今世帝。”他頓了頓,“我小時候,仗著家裡有些刀劍棍法,一心想去沙場建功立業。長大後,又寒窗十年考取功名,這過程裡……雖然謀了一門親,但對方看不上我這樣窮酸的,跑了。”
“跑了?”李念豎起大拇指,“倒是位厲害的娘子。”
沈行之抿嘴,看著她由衷欽佩的深情,倍感心累。
而李念確定這男人沒什麼特殊喜好之後,便放鬆許多,也多說了兩句。
“我們倒還真有幾分相似。我家裡也是,這才安穩了多久,平白給我落下一門親事來。選的那位據說是個狠辣角色,不把下人當人,非常精於算計,極有城府,讓人根本猜不透他想什麼。”
她嘖嘖搖頭:“我不敢娶,趕在成婚之前慌慌張張從家裡跑出來了。”
沈行之邊聽邊點頭,反問:“極有城府?精於算計?不把人當人?”
前兩條他選擇性認一半,最後這一條,簡直欲加之罪。
可李念口中信誓旦旦。
“可不是麼!”她道,“他在我兄長手下做事,說起來,我兄長同他沒一個靠譜的,都是混不吝,意欲強行讓我娶他過門,幸好我眼明心亮,跑得快。”
沈行之哭笑不得,他“哈”一聲:“李兄娶的是女中豪傑啊?竟然這般生猛?知道的是李兄娶媳婦,不知道的……”
他停下腳步,站在李念身旁,在熠熠天光之下,微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兄這娶的這是哪位京城紅人,達官顯貴,聽起來倒是酷似那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楚陽郡公呢。”
“他還殺人如麻啊?”李念下意識答,說出口後又愣了下,之後似乎察覺到自己失態,便一本正經往回扯,“沈兄莫開這種玩笑,我雖然好巧不巧和那長公主的名字音同,可我沒她的命啊,生得男兒身,實屬天壤之彆。”
沈行之注視著李念的雙眼,許久輕笑一聲:“也是。”
他邁步向前,溫聲道:“高祖皇帝體恤萬民,沒讓大家改名避字,你生的又早些,就算重名也實屬常見。”
李念“哈哈”笑著敷衍兩聲,沒接話。
她應是第一次逛青州市井街道,被眼前諸多店鋪吸引了注意力。
沈行之見她半分自覺也沒有,明明就是沒有男子的硬朗氣,還硬要把自己端成這般架子,如今大概是覺得他眼瞎愚笨,看不出來,連表情姿態都放鬆下來。
他哼笑一聲,搖搖頭。
“說到這,倒是想起一件好玩事。”他故意道,“那楚陽郡公似乎也姓沈,說不定我們祖上百年前是一家呢。”
“那不可能。”李念脫口而出,“他那血管子裡麵都流著黑血,老謀深算的要死,你這人卻連自己的嫌疑都洗不掉,還被人悶棍子被人用鏈子拴住,和冷漠腹黑硬是一點都不沾邊,往上數百年也定不會是一家。”
沈行之被嗆住。
他莫名無語,是真沒想到,自己在李念心裡竟然是這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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