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成到客棧時,雨正下到最大,時不時伴隨幾聲悶雷。
他撐著油紙傘,從院子對麵迎著大雨跑過來,腳下踏著水氹,激起一片水花。
衝的太著急,布鞋邁上石階那刻,腳下打滑,仰麵就要摔倒。
幸好北息反應快,胳膊肘抵在他後背上推了一道,這才站穩。
“多謝多謝。”林建成有些狼狽,雨水將他常服外衣打濕,下擺和布鞋更是淌水,“今日多謝北侍衛,不然現下還真不知會是什麼情況呢。”
北息沒回答,看看屋內,再看看他:“劉員外府我盯著的,但並非是因為城隍廟一案。”
“啊?”林建成低頭想想,“那勞煩北侍衛通報一聲,本官今日前往,還真是為了城隍廟和那青樓妓子的案子。”
北息了然:“知道了。”
林建成站在門口收了傘,靠在一旁門邊,彎腰拎起衣擺,兩手扭著一擰。
雨水從褶皺裡漫出來,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作響。
等北息通報出來,他還在彎著腰擠水。
“讓北侍衛見笑了,青州這地方,一到春夏交接,這雨水說來就來。常常連傘也沒太大用,走一遭就會落得如此模樣。”
北息側身讓開身邊的路:“大人且先進去,我去給你拿件換洗的乾衣裳。”
“不了不了。”林建成哈哈一笑,搖搖頭,“就算換了,回去這一趟還得淋濕,沒用。”
他“哎呀”一聲,甩甩手上的水,從胸前摸出那寫著口供的兩張紙。
此時,宣紙吸了大量的水氣與汗漬,兩張疊在一起的口供,乍一看像是糊了的死麵餅。
林建成一下就急了:“遭了遭了!”
他一邊想辦法將紙麵打開,一邊邁步往裡走,嘴裡還不忘念念叨叨求助:“沈大人,遭了,這麼大雨,兩張口供粘在一起了啊!”
林建成低著頭,腦袋頂開珠簾。
叮咚聲裡,他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哪裡不太對,似乎多了一抹清淡的紫藤蘿色。
林建成放慢腳步,詫異抬頭,一時啞然。
楚陽郡公和邵侯府的二公子,綁著同一條顏色的發帶。
除了中間坐在躺椅上的長公主李念心情大好,正在吃糕餅之外,瞧著其餘兩人的表情都不太愉快。
“這……這是?”他看向佩蘭。
佩蘭也敢說,直言:“邵二公子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微頓片刻,補了一句,“順便誤傷了沈大人。”
林建成雖然沒聽懂,但直覺告訴他不要繼續追問才是上策。
他乾巴巴一笑:“邵安啊,多年不見,你依舊是個莽撞性子啊。”
他和邵安的父親是舊相識,往年回京城參加大朝會,都會相見,一起在府上暢飲,自然也就認得這個邵二公子。
對他在京城紈絝又囂張的美名更是早有耳聞。
邵安起身,深鞠一躬:“林伯父,好久不見,近來安好?”
“安好安好。”林建成在佩蘭抱來的椅子上坐下,一邊努力將手上的口供分開,一邊不忘埋汰他,“你若安好,我定安好。”
邵安抿嘴,頗有不滿:“怎麼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我是個惹事精一樣啊!”
李念聞言,撐大了眼睛。
她扯了下邵安衣袖,示意他彆說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顯然他沒有。
“林大人怎麼淋成這樣啊?”李念岔開話題道。
林建成衣衫幾乎全濕,手裡的口供也已經結塊在一起。
但這場雨不是剛下的,起碼已經下過大半時辰,也就是說,他也非從府衙出來就直奔而來,而是中途拐了什麼地方。
林建成攢著一口氣,終於將信展開,登時喜上眉梢:“是有些許糊了,但還看得清楚。”
他立馬將信呈給沈行之,之後才回李念的話:“哎呀,小沈公子有所不知,本來是想先確認了口供上的內容後再來,可誰知,冥冥之中似乎有誰揪著拽著,本官心裡不踏實,在那門口站了片刻,最後還是想著先來通個氣。”
佩蘭遞給他一條粗布巾,又端上一盞暖身驅寒的薑茶。
也許是雨裡站久了,那茶水還有些熱,他竟也仰著頭一飲而儘,末了才察覺出燙來,表情精彩紛呈。
李念探身問:“有眉目了?”
她這麼一問,林建成“啊”了一聲,點頭道:“案子和您手上這鏈子,都有些眉目了,小沈公子想先聽哪一個?”
李念側目望向沈行之,他低垂著眉眼,表情肅然,似乎無心插手。
“那就……”
“鏈子。”邵安打斷她的話,“先說這鏈子,有辦法打開了麼?”
鏈子確實是當務之急。
這一根玄鐵鏈,沒能阻攔住沈行之的腳步,但卻將李念死死困在了原地。
她沒有沈行之京察的身份,也不能將真實身份說出來,查案不能自由去查,想處理鹽案也不能自己去做,事事瞻前顧後,束手束腳。
如果能有什麼辦法先把這鏈子處理了,定是極好。
但林建成給她澆了一盆冷水:“本官將青州下轄十三個縣都問了,首先是這材料,乃是玄鐵鑄造,堅如磐石,就算拿著開山斧掄圓了劈砍下來,恐怕也不能傷其分毫。”
李念聽到這,憂愁之色已經攀上麵頰。
林建成繼續道:“其次是這鏈子的解法。這般詭秘的鏈子,青州確實無人鑄造過,不知鑄造工藝,也就解不開。”
他拱手抱拳,誠懇道:“這件事上,本官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啊。”
這般結果,李念有些始料未及。
她這段時間一直提著的一口氣,終於是再提不動了。
倒也不是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可能性,而是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往解不開的方向去想。
青州沒有,大概率其他的州郡也沒有。
這鏈子,便極有可能,出自朝堂,出自宮牆之內,出自那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龍椅中。
她有些頹然地坐著,連邵安與林建成之後爭論了些什麼都無暇注意。
整個人仿佛落入了一個黑洞,那股前所未有的無助感,眨眼便籠罩了她的全身。
難道這一生,逃出皇城禁錮的代價,就是永遠解不開手腕上這條鏈子麼?
她不想做聯姻的棋子,不想做臣公上位的工具,她隻想做李念而已。
就這麼難麼?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靠在身後的引枕上。
她的天地裡,似乎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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