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心裡有氣,說話帶刺還陰陽不已。
但邵安什麼也沒說,隻微微點頭,道了一聲“是”,而後便岔開話題。
他買了李念最喜歡吃的點心,馬車裡麵還準備了暖熱的手爐。
車行得平穩和緩,穿過他們曾經一起吃喝玩樂過的街市。
“你還喜歡糖畫麼?”邵安突然問。
李念看看他,再看看馬車外的糖畫攤子,搖搖頭。
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意外,邵安笑了,繼續道:“攪攪糖呢?”
李念沉默片刻,點了下頭。
邵安“哦”一聲,一如曾經,仰起頭,極為誇張地將兩手伸到背後。
他一通搗鼓,像小孩子胡鬨般念了一大串奇奇怪怪的詞,之後他猛然伸出手。
“鏘鏘鏘!”他咧嘴笑著,手裡多了一隻攪攪糖。
李念看著那支糖,和小時候吃的一樣,晶瑩剔透,掛在一根竹簽子上。
很多曾經的回憶仿佛也連帶著一起,從記憶深處被勾了起來。
“拿著。”邵安溫聲說,“我不想你不開心,更不想你因為他,玩得不開心。”
李念看著他,許久才接過那根攪攪糖。
陽光大好,未時剛過,甘露殿裡走出七八人。
李世放下毛筆,背靠在身後的龍椅上,揉著自己的鼻梁根。
他累。
自從朝堂上五部聯合參奏之後,中書令那就被世家們各種變著招數反奏的折子,硬生生給淹沒了。
此時裴年和徐振兩人站在偏殿裡,兩人麵麵相覷。
“朕還納悶呢,起頭的陳俊南,分明是被人話趕話才點了沈謙一句禦下不嚴。他倒是好,直接就坡下驢,自請徹查。”李世沒睜眼,“敢情他是聰明啊,知道這後麵一大堆屁事,直接撂挑子躲到大理寺去了。”
裴年不說話。
徐振臉上攀起“郡公厲害”的神情。
裴年趕忙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低下頭,強壓嘴角。
裴年這才道:“世家們也是在給陛下台階下。”
李世猛然睜眼,他雙手環胸,看著裴年哼笑一聲:“台階?”他嗬一聲,“朕的台階是他們能給得起的?”
話音剛落,陳公公自一旁頷首上前,低聲附在耳邊道:“邵家二少爺已經把長公主牽製到鵲庭樓聽戲去了。”
李世眉眼一亮。
“動作還挺快。”他揉揉手腕,笑了,“走,去見沈謙。”
大理寺詔獄在京城西北角落,並不在皇城內。
李世換了一件常服,坐進不起眼的馬車裡,由侍衛護送而去。
他走過甬道,看著四周唉聲喊叫的那些人,許久蹙眉,問身後的獄卒:“長公主看到的也是這般場景?”
獄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兩腿一軟就跪下了。
李世冷眼瞧著,扔下一句“沒用的東西”後,才繼續往前。
他沒在牢裡見沈謙,隻命人把他帶出來,擺了一桌酒菜,坐在方桌北側等著他。
聽到腳步聲,李世抬頭,瞧著眼前人一身囚衣,眉頭一下就緊了。
“來來來,坐到這。”
沈謙沒動,拱手行禮:“罪臣沈……”
“胡扯八道!”李世指著身邊的位置,“你我之間,少搞那些客套話,坐下來,朕有事同你商量。”
沈謙向來是知道李世的性子的。
他點頭在長椅上坐下,還沒開口,先聽李世抱怨起來:“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居然敢給你穿這個?他脖子不冷啊?”
沈謙頷首微笑:“入秋了,都冷。”
李世看著這人打哈哈的樣子,也不惱,伸手從盤子裡抓起幾顆花生。
“朕不和你說那些虛的,朕是什麼人,想什麼事,聰明如你,定不可能不知道。”
他把花生放進嘴裡。
一旁陳公公趕忙把花生抓到自己手裡,低頭開始剝殼。
李世拍拍手上沾著的花生紅衣,伸出一根手指:“一家。”
沈謙瞧著那根手指頭,一根就是滅一家大族世襲罔替的權利與血脈。
他沉默些許,搖搖頭。
李世“嘖”一聲,“朕也沒要多啊,就趁機收一家的權都不行麼?收哪一家,怎麼收,朕都已經幫你想好了,你何必啊?”
沈謙半晌道:“三家。”
李世愣了下,緩緩撐大眼睛:“哈?”
“陛下若是能滿足臣一個小要求,臣這次能收三家回來。”他輕聲道。
李世微微眯眼,目光瞧著他微笑的唇角,了然道:“李念?”
沈謙微微點頭。
李世無語,他猛然抬手就要捶他。
沈謙沒躲,那沙包大的拳頭穩穩停在他麵頰前一寸之處。
李世最終輕輕敲了他一下。
“朕先前那兩拳頭你還沒挨爽是麼?”他道,“沈謙啊沈謙,朕把你當兄弟,你惦記朕姐姐?”
“我可以交權。”沈謙溫聲道。
李世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削藩他勢在必行,但戰功赫赫的四個家族他是一個都不準備動。
大魏天下初定,但四周並不完全安穩,瓦剌殘餘,大梁殘餘,還有南邊時不時進犯的真納吐蕃,都需要有真正能打仗,以及能打勝仗的將軍們坐鎮。
李世隻是不願意和那些後人全是紈絝,自毀基業的家夥們一起坐天下,不代表會愧對真正的功臣。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不理解了:“先前賜婚,也沒見你這麼上心。”
沈謙不否認:“那時看不懂長公主,也沒看穿陛下放出來的那些‘不學無術’‘市井潑辣’的謊言。”
李世望著他絲毫沒有說笑意味的麵頰,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沈謙啊,你娶長公主本應是個好事,可偏偏你是楚陽郡公。實話實說,朕的宗正寺,宗族上下加上八竿子打不到的遠親,總共就二十多個人。還不如你和夏修竹兩個人的親戚加起來多。”
本著對聰明人不說暗話的態度,李世講得非常透徹。
“李念是皇族血脈,你是世襲罔替的楚陽郡公,你身後可不是隻有個空蕩蕩的郡公府,可站著十八戶功勳後輩。就算朕知道你對坐天下毫無興趣甚至嫌煩,但你手握這般強的勢力,待娶了她之後,你的孩子也是皇族血脈,你讓朕夜裡怎麼睡得著覺啊?”
“哎……”李世歎口氣,“這些事情,你明明也知道的啊!”
“我真的可以交權。”沈謙又說一遍。
李世兩眼一黑,往嘴裡塞進幾顆花生米:“胡鬨,你交了權之後呢?誰打仗?朕上啊?”
他敲著桌子,恨鐵不成鋼:“再說了,你有沒有想過,若你連世襲罔替的楚陽郡公都不是了,朕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親姐姐嫁給你了。她可是朕的皇姐啊!讓她跟著你帶著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遭罪去麼?”
“她可是救過朕的命,給朕擋過刺客,在朕命懸一線生死不定的時候,是她背著朕,翻過半個山頭找大夫。”他話裡有些哽咽,“先皇後當年與先皇鬨彆扭,強行要把朕留在大山裡。是她連著三個晚上刨出來個狗洞,鑽進來之後,把自己和朕換了。如此如此,才有了今天。”
這些事,沈謙都不知道,也是第一次聽說。
李世看著他驚訝的表情搖搖頭:“朕知道她不會害朕,朕也想報答她的恩情。但朕在這個位置上,那就不能做的太明顯。”
他長歎一口氣:“但朕答應你,若一切塵埃落地後,她仍選你,朕不阻攔。”
沈謙聽出他話裡話,蹙眉道:“仍選我?”
李世點頭。
“嗯,你那遍布京城優秀暗衛們沒告訴你麼?李念和邵安去鵲庭樓聽戲去了。”他微微眯眼,略帶調侃,“聽說為了要那個位置,人邵安可是一點不心疼,當眾一擲千金哦。”
沈謙的臉黑了。
“嘖嘖,朕是覺得她也沒有那麼傾向於非你不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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