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用力將掛在橋外的李念拉上來。
李念渾身癱軟,腳碰到地麵卻站不起來。
她用力抓著沈謙的手臂,恍惚道:“扶著我。”
沈謙低頭隻看了一眼,便全然明了。
他伸手要把李念打橫抱起,卻被李念推了下手臂:“不可。”
她抬起頭,示意橋對麵。
橋在宮內,正好是內閣與後宮交界之處。
內閣眾人聽到動靜,已經陸陸續續跟了出來,正七手八腳在湖裡撈邵安。
李念想說她身為長公主,被人看到這幅模樣實在不體麵。
可沈謙回過頭就起了氣,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腰一彎,把人抱著就往外走。
“諸位大人,行之先送長公主回府了。”
他說完,大步往前走。
身後躺著一地太監屍體。
小德子站在牆根下,自覺這次自己捅了大簍子,整個人瑟瑟發抖,蒼白著一張臉。
李念扯了下沈謙的衣領,指著牆角的小德子。
沈謙看看懷中,心領神會,便對小德子冷聲道:“你來帶路。”
小德子像是從一團迷茫的霧中被人喊醒,渾身打了個激靈,隨即感激的王者沈謙,眼淚一下就湧出來。
他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繃著嘴,在前麵走得飛快。
李念躺在沈謙的懷裡,她實在是太累了。
前世今生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這麼困過。
恍惚之間,她聽著沈謙在她耳邊急切地說著什麼,之後看著高聳的宮門,感覺自己似乎在馬車裡。
身上又冷又熱,難受得翻來覆去。
她甚至失去了時間的概念,覺得自己明明在轎輦上,可麵前卻是陌生的床幔。
偶爾會聽到李世的聲音,還會看到沈謙端著藥碗的模樣。
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的床是什麼樣子,自己的屋子是什麼樣子,整個腦袋像是一坨漿糊。
她迷迷糊糊,反反複複地睡著,偶爾清醒,轉頭便繼續睡過去。
王崇古的手指從她的脈搏上弄開,神情凝重。
“這毒居然還有。”他咂嘴,“前朝後宮手段,最初都會以為是疲憊貪睡,之後睡著睡著,就開始變得迷糊癡傻。”
“少廢話。”李世打斷他,“你就跟朕說,你行不行,能不能治!”
王崇古少見地猶豫了下。
他微微點頭,沉默片刻後:“草民沒有十成把握。此生我也就見了五例,四例是活下來了,三例落下腿疾,兩例癡傻,還有一例病入膏肓回天無力。”
李世看著他。
他眼底有無數情緒翻湧,卻又比誰都知道現在隻有依靠王崇古。
這一日之內,宮內的太醫來了幾波人,都診不出個一二,隻有他一眼就看出來端倪。
李世抿嘴,憋住自己的想殺人的衝動,拱手同王崇古行禮:“望先生,務必救朕的姐姐。”
王崇古看看他,再看看站在一邊照顧李念一整日,眼下沉默不語的沈謙,忽然道:“我配藥同閻王搶人其實很慢,你們應該想想怎麼弄到解藥。”
李世一愣。
沈謙眼眸忽然抬起:“有解藥?”
“有。”王崇古道,“但我沒見過,我隻是知道有。”
他一五一十道:“十五年前,諸位攻破京城時,前梁亡國之君下令後宮眾人自戕,有宮人就提出用這個藥假扮癡傻。他們篤定開國之君會大赦天下,而那些癡傻之人留在宮內也是累贅,送出去也不會影響江山太平,李氏定然不會為難他們。”
王崇古揣著手,搖晃著說:“於是他們便提前準備了不少解藥。”
他說到這,李世微微點頭,伸手拍了一把沈謙的肩膀:“你,還站在這乾什麼?你站著她也不會清醒起來的。”
“接連兩次,再傻的人也能看明白,那群人就是衝著李念來的。”他轉身就走,“宮內交給朕,宮外交給你。”
李世站在門口,側目看著屋內的王崇古,又道:“太醫院和李念,就都拜托你了。”
王崇古愣了下。
他本想拒絕,可看著李世那猩紅的眼眸,最終什麼也沒說。
待一眾人離去,他看著躺在床上的李念,歎口氣:“你這人啊,每次見到你都是這副倒黴兮兮的模樣。”
說完,從針包裡,抽出兩根銀針,向著李念身上的穴位刺進去。
“好在,你福澤厚重,始終都不是一個人。”
此後京城暴雪。
因為太監裡混進了前朝的釘子,所以李世特命人暗中將李念送入沈府,也方便王崇古隨診。
白日他盯著,晚上佩蘭盯著。
大雪綿延三日不絕,李念始終高燒不退,會睜開眼睛的時間越來越少。
就在王崇古也覺得這次毒藥下得太猛,定然凶多吉少時,沈謙一身大氅,穿過風雪,帶著解藥回來了。
他蒼白著唇,麵色極差,什麼也沒說。
隻將解藥交給王崇古之後,轉身離去。
次日一早,京城眾人便聽聞沈謙卷進幾件謀害大臣,假傳聖旨以及官員買賣的事情裡,還有傳聞說毒殺長公主,背後也是沈謙的手筆,他已經由聖上親自下旨關押,任何人不得求情,不得探視。
沈家一夜之間變了天。
李念本應該回長公主府,但宮內的肅清調查沒結束,再三斟酌之下,李世下旨,讓她暫居邵侯府養病。
隨著沈家一夜敗落,邵候府像是新升的星星,一時門庭若市。
京城人人都說,邵家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李念漸漸開始有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二月。
她清醒的時間不長,但也認得這屋子和記憶中不一樣。
她看著身邊貼身服侍的柳懷珍,詫異道:“佩蘭呢?”
柳懷珍正在收拾湯藥,聽到這虛弱的三個字,愣住了。
她抬起頭,看著李念悠悠轉醒,一下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主子,主子!”
話喊了兩聲,王崇古破門而入。
他直奔李念窗邊,伸手便開始切脈。
他臉上凝重的表情散開些許,長歎一聲:“謝天謝地。”
李念頭疼,看著眼前人,追問:“這是哪裡?佩蘭呢?”
王崇古看著她,欲言又止,片刻後故作輕鬆道:“長公主先休息,這毒的解藥,您最起碼還需要五次。”他眼眸裡多了幾分沒落,“五次呢……”
之後,他似乎又說了什麼,但李念沒記住,她躺在床上,渾身困倦疲憊,連何時睡著的都不記得。
再醒來時,是因為覺得熱。
她有些上不來氣,掙紮片刻,才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中。
那人身上帶著熟悉的檀香味,她不禁道:“沈謙?”
黑夜中,沈謙一愣。
他低下頭,看著李念,輕輕挽著她麵頰上的碎發,彆在耳朵後麵。
“好點了麼?”他啞著嗓子問。
李念看著他:“佩蘭呢?”
沈謙微微笑著:“她沒事,你安心養病。”
李念點了下頭,抓著他的衣襟,輕聲說:“彆走。”
沈謙有沒有回答,李念不記得。
她斷斷續續地醒來,斷斷續續地又睡著,感覺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清明之後,她終於一天比一天好。
那時她才從柳懷珍的嘴裡,聽到了自己中毒昏迷之後,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郡公下獄之後被褫奪封號,沈家全部流放,如今沈府都被賣出去了。”她哭著說,“宮內抓了一大批太監宮女,聖上擔心再有人對你欲行不軌,就暫且將您安頓在邵府。”
李念看著她,她愣了半晌,才問出一個她覺得已經問了很多遍的問題。
“佩蘭呢?”
柳懷珍哭得更凶了:“佩蘭姑姑被查出是郡公安置在您身邊的眼線,被一並帶走下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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