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說,或者準確的來說,是其背後的思想界,必須統一,不是被摧毀就是被統一,他們總要選一個。”
“朕以為這是可以解決的,隻是因為以前的人都是些怕麻煩的家夥,不願意承擔責任。”
“但同時也不願意讓儒士內亂不止,落了自己的麵皮,才會妥協讓十四家法登堂入室。”
杜微心有戚戚,低頭不語,大冬天裡背後額頭竟然冒汗了。
或許是室內燃燒了取暖的香爐,但是也不過是提高香爐周圍一定的溫度而已。
劉禪眼力強,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於是問道:“諫議大夫為何會出汗?”
杜微對曰:“陛下天威,臣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聞言,劉禪心底一樂,隨後又看向旁邊一動不動的黃皓。
複問道:“黃門何以不汗?”
黃哈一臉懵逼,咋就到自己身上了。
天威,天威……這答不好可是要出問題的。
黃皓原本是不出汗的,現在倒是想出汗了。
看向旁邊做擦汗狀的杜微,黃皓心裡直罵娘。
麵對劉禪盯過來的目光,黃皓眼珠一轉,答道:
“陛下天威,臣戰戰栗栗,汗不敢出。”
“哈哈哈,”劉禪聽了回答之後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弄得二人不知所措。
“一個清流士大夫、一個宦官,一個出汗,一個不出汗,截然相反如此不同,尚且能夠達成共識。”
“什麼學術爭端,什麼異字爭端,什麼微言大義,全都是紙老虎,一群利欲熏心的賭徒罷了。”
劉禪很乾淨利落的就對那些想要跟自己作對的家夥下了定義。
杜微嚇了一跳,然後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皇帝的話已經明確的表示他把五經十四家法看為敵人了。
儒家學說內部一定會爆發內亂,儒士們一定會混亂。
原本是自己未來前途渺茫,現在好了,大家都沒有未來了。
“杜卿,朕覺得先賢聖人一定是不會想看到自己的言論被歪曲本意,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理論被修改。”
“他們說出某句話,定然隻有一個正確的意思對吧,那麼現在人學的大多都是背離聖人心意的歪門學說。”
“這對於聖人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嗎?朕覺得,那些學說是正確的,這實在有待商榷啊。”
劉禪咧嘴一笑:“杜卿,你覺得呢?”
杜微本就心慌,再被劉禪這麼盯著,根本不絕對他的笑溫暖,反而感到寒冷。
話到口中,最後也隻說出一句:“陛……陛下英明。”
得到認可的劉禪很高興,點頭道:
“對吧,看來杜卿也很認可朕的觀點啊,好端端的五經,乃是聖人留給萬民的寶貴財富。”
“居心叵測之人卻歪曲聖人的教誨,整出十四家法並為此爭吵,想要以糞土等價真金,其心可誅。”
其心可誅?等等,臣沒認可啊……
杜微越想越怕,但還是口嫌體正直的開口道:陛下,您是想……”
“先漢孝章皇帝時期曾經舉辦過一場白虎觀會議,確立天下正統學說,那時候各家家法爭論激烈,攪得孝章皇帝不安寧。”
“朕忽然覺得,讓十四家法繼續存在,除了包庇偽學存在,對聖人的不敬之外,還有一個巨大的隱患。”
杜微好奇的問道:“敢問陛下,什麼隱患?”
“隨著各家家法的世代傳承,他們彼此之間的爭鬥和分裂越發嚴重,而各學說的擁簇者卻在不斷膨脹。“
“萬一哪一天他們不能共處一室了,會不會影響大一統王朝的存續呢?”
轟隆一聲,如同晴天霹靂,杜微隻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要炸開似的。
劉禪剛剛的語調很平緩,但在杜微聽來卻是龍吟,百獸禁忌的龍吟。
劉禪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但是那句話在他的思想中烙印深刻,永不會忘。
槍杆子裡麵出政權,思想必須得到統一,否則華夏內部不寧。
“後漢以來,天下紛爭久矣,焱漢再起於西南,朕深感肩上責任之重,願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
“朕東征北伐,武功方麵算是小有建樹,但朕不僅要武功,也要文治,要那文脈昌盛。這事關國家未來,不可等閒視之。”
“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彌。當下最先要做的,就是應當理清聖人之言,五經就是五經,就隻有五經。”
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彌,出自先漢時期,戴聖所注的《禮記·中庸》: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
比喻做事要紮紮實實,循序漸進,身為經學大家的杜微當然理解意思。
用在這裡倒也合適,但是現在根本不是計較尋章摘句問題的時候。
精神惶恐的杜微隻感覺一個頭兩個大,皇帝的話,就差直說他要廢掉九家家法隻留五家了。
杜微強行定了定心緒,試探道:“陛下,既然此事事關文脈、事關國家未來,可謂茲事體大,能否從長計議?”
劉禪沒有答話,而是示意旁邊的宦官取出一物。
隻見兩個宦官小心翼翼上前,將一個半人高的畫卷緩緩打開。
畫卷的材質就顯得極為珍貴,描邊都用的金絲。
杜微以為是什麼先賢真跡,便好奇的看過去。
隨著畫卷打開,隻見一條正要飛升的四爪蛟龍赫然出現,正在與水中魚蝦龜蛇等百獸進行搏殺。
雷雨交加的背景,顯現出一副天昏地暗的景象,海上波濤洶湧,襯托的戰場上廝殺十分激烈。
唯有一縷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照在蛟龍身上一處,彼處的鱗片已經晉化為金色龍鱗。
在畫卷的末端,有一首詩。
杜微雖然耳朵有些聾,但是眼睛卻是雪亮的,當即就在心裡默念起來。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杜微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幸而有一隻手過來扶住了他。
實在是眼前這首不是歌賦格式怪異的詩詞,氣勢磅礴而霸氣側漏。
仿佛自己若是敢與之為敵就會被撕碎一般。
“卿或許不知道,朕自降生那天起就很孤獨,但是從未欠缺過前進的勇氣。現在,朕將此物賜於你,希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待。”
說完,便將扶著杜微的手抽了回來,轉身離去。
留下驚駭的跪拜在地上的杜微,他知道,自己必須上書了,上一道注定會驚天動地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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