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爺爺來送錢的。
他下午聽人說小兒子在街上擺攤賣襪子給小孫女攢學費,當即趕著家裡的幾隻山羊送蓮花鎮賣掉,回村沒進家門,先來找小兒子。
“你們爺倆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李爺爺掏出一卷泛著羊膻味兒的鈔票塞給李珊珊,接著數落李爸,“珊珊沒錢交學費你咋不吱聲?我看珊珊每個星期按時上學,以為交過了。要不是碰見苗愛國,我都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兒。”
李爸趕緊推辭:“爹,你和娘這麼大年紀,我哪能要你的錢?”
李爺爺眼一瞪,“你掙不來,不要我的錢,怎麼給珊珊交學費?彆廢話,我給珊珊的,用不著你來說不要。”
李珊珊眼裡一酸,險些落下淚。
這是她的親爺爺呀!
上輩子她爸沒賣血就是因為爺爺賣了羊,給她五百塊,湊齊高二學費,還說繼續養羊等賣了再給她交下一年的學費,結果當年暑假卻在鳳城因出車禍去世,祖孫倆從此陰陽兩隔。
今生一定在那個時間段裡阻止爺爺進城!
他還沒跟自己享福呢!
爸爸因為自己過上幸福生活,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讓他爹過上好日子。
“爺爺,沒交學費是之前的事兒,現在不缺錢了。”李珊珊把錢塞回去,順手打開自家小院的大門,“我英語說得流利,到鳳城給人翻譯文件,昨兒掙了八百,今天掙了一千三,交學費是綽綽有餘,還能批發襪子讓我爸擺攤賣,比乾建築工強。”
李爺爺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他咋不知到小孫女有這個本事?
當然,他連英語是什麼都不懂。
李爸哈哈一笑,一邊把自行車推進大門,一邊說道:“就這兩天的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和娘。爹,你真不用擔心,珊珊現在可厲害了。”
自始至終,沒說自己賣襪子掙了多少。
李珊珊暗笑,上前打開堂屋的門鎖,“爺爺,您請進,嘗嘗我爸買來做好的紅燒肉!”
她爸在路上說的。
算出今天的淨利潤,他立刻在集市上買了一塊五花肉,還買了一隻燒雞,滿心隻想和女兒好好慶祝一番,壓根沒想到孝敬自己的老爹老娘。
李爺爺相信小兒子真掙到錢了。
進了屋,洗手吃飯。
李爸從鍋裡端出還熱乎乎的一大碗紅燒肉,燒雞撕開裝盤,除此之外,還有他蒸的大米飯和白菜粉絲湯、蒜黃炒雞蛋。
比逢年過節還豐盛。
李珊珊中午吃過肉,現在不饞,一個勁地給爺爺爸爸夾菜。
李爺爺高興地笑出一臉褶子,隨即叮囑小兒子:“老四,掙了錢,你也彆太鋪張浪費,好好攢著,咱珊珊趕明兒還得考大學,我聽人說,大學的學費可高了。”
李爸滿口答應,“攢著,攢著,明兒我就給珊珊存起來。”
他說到做到。
把李爺爺送到家回來,他把今天賣襪子得來的一千七百塊錢交給李珊珊,絕大部分是十元鈔票,“你明天去鳳城時帶上戶口本和身份證,去銀行辦個存折,把錢存進去。”
李珊珊點頭,“行,等賣完襪子,再拿這筆錢去批發衣服鞋子。”
她真正的年齡不到十六周歲,她是80年的陰曆八月初八生,正經的80後,但後來報戶口時家裡隨大流給她報大了兩歲,登記的是78年8月8日,即使現在沒滿十八周歲,拿著戶口本和身份證也可以到銀行辦理屬於自己的存折。
第二天去鳳城的路上不太順利,因為夜裡下了大雪,天亮後仍未停,路上積雪很厚,大巴車開得搖搖晃晃,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目的地。
但到銀行開戶就很順利了。
李珊珊往賬戶裡存了兩千,身上還剩二百多,又有緊迫感了。
她想賺一把大的,需要很多本錢。
加油吧,李珊珊!
鳳城翻譯社仍有總公司那邊傳過來的單子分給她,算是個大單,一單一千五,內容長,專業名詞多,難度高,即使是鳳城翻譯社裡,能通篇翻譯出來的翻譯員也是鳳毛麟角。
李珊珊花了十個小時翻譯完畢,通過驗收。
拿到款子時已有六點半,趕不上回家的大巴車了。
李珊珊借翻譯社的電話往村裡打了個電話,打到小賣部,托小賣部的老板李春榮跟她爸說一聲,“春榮哥,麻煩您告訴我爸,我翻譯完接的單子後趕不上車,天又黑,雪後路不好走,明天還有活,我就在鳳城住幾晚,肯定住安全的旅館,讓他不要擔心。”
李春榮聞言就答應了,“行,我這就去找你爸。”
他是李珊珊本家的堂哥,關係有點遠,兩家住得卻不遠,也就三五分鐘的腳程。
找到李爸時,李爸正在自家附近和大家一塊鏟雪。
把路上的繼續鏟到兩邊,清出一條能走的路。
忙得熱火朝天。
李爸早上去蓮花鎮賣襪子了,沒賣完的襪子被他帶去附近村裡兜售,傍晚才回來,發現家門口和路上積雪得有半尺多深。
一腳踩下去,小腿被淹沒一半。
“兆暉叔!”李春榮喊李爸,“你家珊珊打電話來說她晚上不回來了。”
李爸停下動作,拄著鐵鍁的長木柄,“我家珊珊咋說的?”
李春榮回憶幾秒鐘,把原話複述出來,接著問:“叔,珊珊不是才上高中嗎?咋就能在鳳城找到工作了?說是翻譯什麼。”
李爸笑聲爽朗,“就是英語翻譯,一單能賺好幾百。”
“哇!”聽到的人無不驚呼。
好幾百!
什麼概念?
和李爸一樣跟著建築隊蓋房子,一天才賺八塊錢。
他們這個生產隊的人都姓李,一個祖宗傳下來的,羨慕之餘,紛紛細問究竟。
李爸笑容更盛,“英語是外國語言,咱老農民接觸不到,也不懂。我隻知道珊珊的學沒白上,要是沒上學,她從哪裡學來這樣的本事?咱老農民累死累活,一年也攢不下幾百塊錢。還是上學好啊,咱們老農民家的孩子隻有一條出路,就是讀書。”
以前很多人勸他不要讓李珊珊上高中,一年學費加住宿費總共900塊錢對於農民家庭來說真不是小數目,三年就是好幾千,畢竟還得加上學費資料費什麼的。
現在必須讓他們知道自己女兒的本事!
想當年,前妻回城後音訊全無,還有不少人勸他把女兒送人,再娶生子,他看著在自己懷裡哇哇大哭的女兒,終究舍不得,沒同意那些人的建議。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也有閒話說他養女是給人家養的,早晚和她娘似的,一去不回。
當即有人表示羨慕:“行啊,老四。珊珊出息了,你擎等著享福了。聽說你天天趕集賣襪子,珊珊這麼能掙錢,你還賣啥襪子啊?”
叫親朋好友看見,也不嫌難為情。
李爸臉色一正,“珊珊得考大學,主要任務就是好好上課,抽空接一兩單掙點零花錢還行,不能本末倒置,其他的該我出力。珊珊在鳳城找門路批發襪子,我拿到街上賣掉,總歸能掙一些錢當學費和生活費。”
大家沒有相關門路,也不清楚擺攤的巨大利潤,否則比他還積極呢!
有人問他:“你放心讓珊珊一個人待在城裡?應該讓她去找你二哥。”
李爸上麵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妹妹,唯有二哥是早年的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後分配到城裡的機械廠,早早吃上成品糧,接著在城裡娶妻生子,發展得很好。
二十多年來,一直是大家羨慕的對象。
“珊珊不是小孩子了,經常一個人坐車到槐花鎮上學,我沒啥不放心的,有旅館住,有錢可以買飯吃,不用打擾她二伯。”李爸很少進城,不清楚鳳城的治安情況,再加上女兒做事比自己有規劃,他不擔心。
在他看來,女兒住旅館就跟住校一樣。
李珊珊卻很注意安全,她沒住那些10元一晚的小旅館,而是經王老師和吳玥介紹,找了一家標間住宿費要100元但很安全、很乾淨的大酒店。
距離鳳城翻譯社很近。
裡麵有暖氣,還有浴室,浴室裡有大浴缸,浴缸上麵也有淋浴花灑。
裝修得不是很豪華,但該有的都有。
李珊珊馬上出門左拐,在一家挺有檔次的服裝店裡買兩套內衣和兩套秋衣秋褲,花了兩百多塊錢,又到商店買肥皂、毛巾和牙刷牙膏雪花膏凍瘡膏等生活用品,回到酒店把內衣秋衣和毛巾洗乾淨後用電吹風吹乾,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
沒用浴缸,而是站在浴缸裡洗的淋浴。
換上新內衣和新秋衣,早就變形了的舊衣服被她直接扔掉,省得洗了。
等她吹乾頭發,夜已深了。
李珊珊在臉上厚厚地塗一層雪花膏,手背上塗凍瘡膏,用乾淨紗布包好,擁被而眠。
比家裡舒服多了。
家裡是父母結婚前蓋的三間瓦房,屋梁還是木頭的,總麵積約有七八十平方,中間是客廳加餐廳,他爸住東間,她住西間,沒有暖氣,冬天裡必須鋪兩床被子蓋兩床被子,睡覺時再加個灌了熱水的鹽水瓶,不然,被窩裡沒有半點熱乎氣。
唔,下次回家前得去批發市場買幾個熱水袋。
她爸一個,爺爺奶奶各一個,她兩個,在家裡用一個,另一個帶回學校。
睡夢中,李珊珊嘴角含著甜甜的笑意。
夢醒之後,又是美好的一天。
去鳳城翻譯社找活前,李珊珊沒有退房,她想在鳳城多住幾天,好好養一養,至少把腮上兩團高原紅給去掉。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得知翻譯社暫時沒有單子可以分給她,李珊珊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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