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我的追問,奶奶氣定神閒,她慢慢將魚刺輕輕拔出,又喂了我一小口後,才放下筷子,緩緩說道,“你爺爺料定敵軍必會來犯,所以,你爺爺在當晚便派出輕騎,出執牛橋,求援高句麗國,請求將百姓遷過吉恩河暫時避難,奈何高句麗國害怕得罪秦國,遂不準。第二日,你爺爺早早便做好了戰鬥準備,哪知沒等來圍剿敵軍,卻等來了一名以毒入境的天動境高手,那名毒師駕馭千百毒蠍,遇獸便咬、遇人便蟄,三個時辰內便將這林子裡的一切生靈清理的乾乾淨淨,你爺爺帶領剩餘士兵和百姓退到了林中的吉恩河邊,以雄黃圍地,試圖阻而擋之。”
我趕忙問道,“然後呢?”
奶奶低歎道,“毒蠍不通人性,可那來自大秦七曜萬毒穀的毒師,可不是簡單的擺設,當時,他大袖一揮、土隨人走,將浮於沙石上的雄黃酒全部卷飛。在那時的奶奶眼裡,你爺爺呀,是個大大的英雄,那時候,你爺爺才堪堪破城境界,卻在毒蠍湧來之時奮勇殺出,那份勇氣,實在讓奶奶仰慕。”
我嘿嘿一笑,“爺爺當然是英雄,這個,前人的書裡麵已經寫下了!”
奶奶嘴角微微上揚,麵露一片微紅,繼續說道,“殺出之時,你爺爺悲怒交加,頭發、眼睛、皮膚在一瞬間都變成了淡棕色,那蠍群一齊向你爺爺蜂擁撲來,竟無法傷他分毫,你爺爺橫衝直撞,徑直殺到毒師麵前,全力一擊,那高出你爺爺兩個境界的毒師或許沒有防備,或許小覷了你爺爺,被你爺爺一刀便割下了頭顱。後來,你爺爺將他在生死之際悟出的這一招寫入《破甲二十三》,名為,崩甲。”
聽到這裡,我不由歎道,“爺爺當真豪傑也!”
奶奶先是一笑,隨後表情有些異樣,繼續說道,“那名大秦來的毒師高手死後,毒蠍便告散去。等到毒蠍全部離去,你爺爺一口血就吐了出來,當晚便昏迷不醒,開始骨蒸夜熱、遍體火焦、口乾舌燥、咳嗽吐沫,軍醫命喪蠍口,你爺爺無人醫治。可是,你爺爺命硬,這漢子硬生生抗過了生死關。後來,你爺爺與我成親多年才發現,這崩甲產生的嚴重負效,竟是絕子絕孫,這些呀,都是書裡沒有的呐。”
我雙眼大瞪,正要開口,奶奶輕輕揮手,止住了我。
奶奶抿了一口魚湯,淡淡地道,“話說毒師死後,那群無主毒蠍跑而不散,依舊在這片林子裡往複遊蕩,這反而成為山中郡兵百姓的屏障,戰事吃緊,大秦再也沒有派兵來打。天下重歸太平後,一些人喜歡上了這片山清水秀,便以雄黃圍地,從此安頓了下來,我們所在的村子,便是那時候建立起來的。剛剛讚歎你爺爺命好的那位老者,便是你爺爺麾下曾經的參軍,也是這乞靈村的村長。”
我輕輕‘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奶奶,等待著奶奶給我最終的答案,一個‘既然爺爺無法育後,卻為何有父親和我’的答案。
奶奶見到我迷離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輕歎道,“戰後啊,你爺爺立即做了兩件事,第一件為請奏郡守,準許這些軍民繼續隱居在武次東山中,消除在冊戶籍、免除雜役賦稅,經曆此戰,這武次東山再也無人敢入,經曆了一代人的時光,這裡終於被人遺忘;這第二件事兒,便是偷偷地收養了當日因無心之失而縱火的孩童,那娃娃縱火後,其父母羞愧自儘,留下這孩子惸鰥一人,你爺爺於心不忍,便將其帶在身旁,更名為,金昭。”
我大腦一片空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奶奶對父親的死並沒有太過執念,也難怪已經身體受損無法育後的爺爺會有兒子,原來,父親並不姓金啊!
我頹然坐在榻上,奶奶為我盛了一碗魚湯,素來慈祥的奶奶並沒有選擇安慰我,反而把故事繼續說了下去,“不久,你爺爺無心軍旅,便辭官返鄉創立了乞靈幫,後來的事,便是書裡有的了!孩子,聽完之後,你,有何感觸?”
自己從小便隨奶奶生活,對父親的感情可謂極淡,聽完這個故事,我並沒有可憐父親,反而低聲道,“爺爺是個好人。而父親......。我常聽人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父親埋下了那麼多禍根,今日被人殺死,也算因果報應了。”
奶奶有些激動,“慣子如殺子,奶奶隨你爺爺為遼西百姓多年奔波,昭兒又自小沒有父母,我和你爺爺對昭兒便疏於管教。收獲今日之果,也不冤枉。這幾年,曾經跟著你爺爺的一些老夥計和年輕人不滿昭兒作風,逐漸也來到了這深山中隱居起來,瞧瞧,這幾百戶人家裡,其中不乏一些中境高手,這是你爺爺送你的厚禮啊。”
我的眼神中忽然帶著一絲堅毅,問道,“奶奶是想讓我用這些人,重建乞靈幫?”
奶奶並未搭話,她拿起木梳,輕輕為我梳妝,目光如月光般柔和,“孩子,緣分百年修,聚散、生死、悲歡都有冥冥天數,今日帶你來此,並無彆意,隻想將這多年密辛說於你聽,將來你是想佇倚乞靈村人重建乞靈幫,還是想在這裡安安穩穩的生活,都隨了你。”
我動動嘴唇,問道,“奶奶想讓我選擇何種生活?”
奶奶開懷大笑,“彆無所求,平安一生就好!”
哄奶奶入睡後,我一人獨坐河邊,冷月擁寒水、寒水映冷月,微風徐徐、吹我華發。
對於奶奶的和盤托出,我內心橫起波瀾,三年遊曆和一月經曆,我對江湖的追名逐利看的甚是透徹,對於名利,我也沒有多少興趣。
但卻沒能逃過一個‘情’字。
恩仇有主,殺我爹的那個人不壞,並沒有殺掉我與奶奶,以絕後患!
恩仇有主,爹虧欠遼西百姓的,我來還!
恩仇有主,既為人女,這殺父之仇,我也得報啊!
心有所想,行亦隨之,我隨手撿起幾塊鵝石,狠狠地砸向吉恩河水,一聲“咕咚”,河照舊、水照流,一股無名之火瞬間湧上心頭,我對著軟綿綿的河水奮力大喊,“此仇不報非君子,爹,等著,我定會以牙還牙!除掉斥虎幫,為您報仇。”
“嗬,你本就不是君子!小女子也。”
月光照映不到的河對岸,突然傳來一聲清脆話語,這聲音甕聲甕氣,仿佛遲暮老人。
安靜的晚上,忽然傳出這一聲,可是把我嚇了夠嗆,我隨手撿起一塊兒最大的鵝石,費力的高高舉過頭頂,“你,你你你你,你是誰?大半夜裝神弄鬼,趕快出來。”
那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沒有近前現身,反而嘲諷了我一番,“我剛才聽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話!一個手無抗刀之力的女子,居然妄想去殺破城境以上的高手,還想去搗毀一個江湖大幫?哈哈哈哈!”
從這笑聲,我聽音識人,立刻知曉了對方身份,怒道,“滾滾滾,鄒二杆,老娘沒心情搭理你!趕緊滾一邊去。”
我沮喪的將鵝石扔到了地上,又坐到了河邊,“你咋來了?”
“哈哈哈!臨水多韻事,錦袍動春風,本少爺猜到你在想我,便不遠千裡從大秦跑來了。本公子怎能讓織女虛度花夜月呢?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一名錦衣錦袍,身材高挑卻遠遠算不得玉樹臨風的弱冠少年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是我遊曆北疆時結識的好友,鄒茯苓。他的出現,將我冷若死水般的心情,喚起了一絲漣漪。
說起這鄒茯苓,也是個妙人兒,兩年前我在牧州匠城初遇他時,他正吊郎當的和賣酒小二討價還價,什麼‘我可是多年的回頭客’、‘你讓一尺,我還你一丈’、‘抹個零頭,給抹個零頭唄’一類的話說的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喜好安靜的我被聒噪的不耐煩了,便替他付了酒錢。
妥了,這一付,從此我便被他糾纏上來,整日說要將我霸王硬上弓,卻沒一次動了賊膽兒,反倒是他,一路同遊,替我擋下了不少風雨。年前,這二杆子一直將我送到了遼西界碑處,才顛顛地離開。
鄒茯苓常說他是大秦帝國八柱國之一的鄒家三公子,我看不像,哪裡有這麼吝嗇的公子呀!但有時仔細端詳,還真像,特彆是小小年紀卻有卸甲境界的功夫,一般人兒還真學不來。
我雖不懂男歡女愛,但和他在一起,我竟覺得,日子過得很快。
想著想著,我額頭微微吃痛,抬頭一看,又將我嚇了一跳,一隻白色小鳥出現在我眼前,這鳥長約一尺、通體雪白、虹膜純黑、嘴爪亦黑,甚是英武颯氣,原來,剛剛我的額頭被它輕輕啄了一下。
“鄒二杆。鄒二杆。這是啥?”
乍一初見、心生膽怯,再一相見、滿心歡喜,我輕輕摸了摸鳥兒柔嫩的身子,軟糯糯的,哎呀!這鳥,我太喜歡了!
鄒茯苓大臉上說不出的得意,胳膊上端著鳥,再配上錦衣錦袍,還真有一副富家紈絝的模樣,隻見他朗聲大笑,道,“呦呦呦,剛剛不還叫本公子滾麼,這咋突然就變卦了呢?是不是被本公子翩翩風度所折服?哈哈哈!”
我才懶得和他貧嘴,眼巴巴看著他胳膊上的鳥兒,道,“我呸,老娘也沒說不讓你滾啊?自作多情,趕緊如實招來,這鳥是哪裡偷來的?不然真叫你滾蛋。”
鄒茯苓趕忙說道,“哎哎哎?你說這話可不對啊,本公子家財萬貫,啥時候做過那些苟且之事。還有還有,好歹你也跟本公子混了兩年多,怎麼還是這麼不識貨,這可是我大秦神俊,寒羽白隼啊。這寒羽白隼可以穿林入海、疾飛不怠、慧通人意,整個天下,此隼不過百隻,有錢都買不到,懂不懂啊你?”
我裝作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鄒茯苓則開始急頭白臉,見他吃憨,我心裡一陣舒坦。
“不懂!”我開始裝傻充愣。
“那我可放嘍!”那傻子將手一伸,那隻白隼便飛了出去。
我快速伸手抓住隼爪,一把攬入懷中,“到手的鴨子,還能飛了?”
鄒茯苓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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