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素風颯颯。
河裡人呼號掙紮、拚命求生,河邊人置身事外、無人搭救。
邊境見慣了廝殺,枝離村的老老少少們麵對眼前一幕,多了一份靜氣,也多了一絲冷漠。
聽到我誦經的聲音,年輕村長朗聲大笑,道,“小和尚活得灑脫,也不知是年少無知還是置身事外?又或者,真的大徹大悟了?”
我目視前方,“大徹大悟算不上,有感而發,僅此而已!”
年輕村長摸了摸我的光頭,哈哈一笑,歎道,“人一生下來,便帶著名和利!哪能不去追啊!不和你說了,我要去組織大夥準備秋收了!小和尚自便吧,若想去大秦,我勸你還是...。”
沒等說完話,年輕村長瞳孔驟然放大,雙鼻流血,栽倒下去,我還沒等有所反應,便被他壓在了身底。
一陣箭雨疾嘯的聲音傳來,哀嚎之聲震天動地,稍頃,枝離村重歸靜謐。
我緩緩推開年輕村長,這位年輕漢子的後背,已經被箭雨射成了馬蜂窩,我的百家衣已經被他的血染得通紅,二顯在空中盤旋悲鳴,大黃和二黃早不見了蹤影。
我起身環顧,落血繽紛,剛剛還在聊著收成的父老們已經沒有活口。
兩名撼樹境界的鏢師也沒能逃掉突如其來的箭雨,倒馬境界鏢師身中一箭,奮力護下了許風成,河裡漂滿了偷渡僧人的屍體,我和許風成看著這一切,無語凝噎,竟不知所措。
目之所及,除了我們三人,方圓之內,已經沒有活人了!
碧血燭天天已覺,武傷百姓誰可知?
三百佛首徒落地,誰肯喚一聲當歸?
啪噠!啪噠!
遠方長城上,傳來刀兵相交的廝殺聲,短暫而又悲壯。
隨著最後一名漢兵被挑落城下,一群狼裘皮帽、高大健壯的軍士,拎著圓月彎刀,吆五喝六地越過長城,人人手裡拎著大麻袋,目光嗜血貪婪,極度興奮,正準備渡過枝離河,劫掠枝離村。
倒馬境界鏢師名喚宋三,見到如螞蟻般密不可數的大秦軍士殺來,這宋三恨恨地道,“村長大意!秋收在即,這群大秦狗賊明顯是借著誅殺偷渡之人的契機,南下打秋風的!一步走錯,誤了一村性命,少爺、一顯,快,快走!”
如這宋三般事後諸葛亮的人,世間到處都是!
“好!走!”
許風成被宋三扶了起來,卻又立刻掙脫了開,驚詫地問道,“哎?宋大哥,你如何知道我是許風成?”
“哎呦我的少爺,都這時候了,咱就彆較這個勁兒了!”
宋三一把抱起了許風成,又來夾起了我,牟足力氣,大步流星地南逃出去,隻聽宋三邊跑邊說,“拜虎山莊就那麼大點地兒,你跑了莊主豈會不知?你真以為,六兩金子那麼值錢?能換得兩名撼樹一名倒馬的武夫鬼門關跑上一趟?值錢的,是少爺你啊!”
聽完這話,被一左一右夾在腋下的我倆,蔫頭耷腦,一種詭計被戳穿的失敗感,油然而生。
這下妥了,這北境,是去不成了!
長城附近,轟鳴大作,我抬頭一看,一名頭插鳥翎的大秦軍官,手持大錘,三下五除二便將長城捅了個大窟窿。
大秦軍士的雄壯戰馬,透過窟窿飛奔進來。
一時間,秦軍人上雄騎、馬踏低河,趾高氣揚,滿臉目中無人,在那名持錘軍官的帶領下,一尉騎兵迅速飛馳枝離村,刀鋒所指,地上還有那麼一絲氣息的,被全部抹殺。
我立即怒目相視,罵道,“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故不見道啊!”
我掙紮著讓宋三放我下去,佛爺我要超度了這一票子孽畜。
宋三一聲顫聲呴籲,“彆鬨,彆鬨了小祖宗,命都快要沒了,還去悟個屁道、渡個毛人?等你入境以後,再殺回來也不晚呐!”
我一臉頹然,原來,弘揚道法的基礎,不是正義,而是實力!
我看著遠處猶如人間煉獄般的慘狀,心中悲憤不已。
師傅,我想回白馬寺了,您把大乘佛法教給我吧!
學成後,我再下山渡人!
雙拳難敵四手,雙腿終是跑不過四條腿。
那名大秦持錘軍官將一尉兵馬兵分三路,一路東去田地割麥,一路留在枝離村搜刮錢財,另一路由他親自帶領,向我三人追殺而來。
宋三見狀,微微一怔,滿麵愁容,“秦人做事,素來狠辣,今日看來,這支秦國軍隊,打算將我等斬儘殺絕,也好毀屍滅跡啊!”
我和許風成被宋三夾在腋下,耷拉著腦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許風成不愧將門虎子,他很快從惶然無措中醒來,挑頭看向身後秦軍,決然道,“能跑則跑,跑不了就提刀廝殺一番,留一個墊背的!”
一種敬佩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正要誇讚許風成一句,卻見宋三低頭橫了許風成一眼,叫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咱就彆在這兒大放厥詞了好麼?就你們倆的功夫,我敢保證,廝殺起來,連人家的馬都傷不到,更彆提傷人了,咱還是快逃命吧!”
我和許風成耷拉著腦袋,徹底不說話了。
宋三腿上功夫了得,雙臂夾著我倆,仍然快如脫韁野馬,奔騰在狹窄的田間小道中。
秦軍始終和我們保持了百十餘步的距離,這讓我和許風成有一種有驚無險的感覺,我倆微微抬頭,在顛簸中凝神看著遠方如潮水幫湧來的秦軍。
不過,這種相持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事情很快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身後那名大秦持錘軍官似乎玩膩了貓捉老鼠的遊戲,見他雙腿一挾,馬勢驟提,所有秦軍整齊劃一、一同效仿,隻聽‘呼’的一聲,隨其身後的所有秦軍,如決了堤的江水,向我三人飛撲而來。
我驚訝地看著眼前一幕,說不出話來。
許風成也不禁歎道,“秦人是馬背上成長的民族,論騎射,我漢人遠不能及啊!”
不到幾十息,我們與那大秦軍官已經近在咫尺。
我的臉驟然變色,心跳也跟著驟然加速,哭咧咧地道,“宋大哥,快點跑呀,我還沒修成大乘佛法,可不能死啊!”
宋三的氣息明顯有些紊亂,聽完我言,他仰天狂笑道,“放心吧,爺爺我也沒打算死在這裡!”
嗖!嗖!嗖!
就在這時,跑在前麵的大秦軍士,已經開始張弓射箭,向宋三激射而來。
宋三聞聲左右閃躲,雖然躲過了弓箭,但在不經意間,我們與秦軍的距離又近了一近。
情急之下,我忽生悲憤之情,連忙大呼,“宋大哥,放我下來吧,這樣下去,咱們三個都得死!”
許風成說了一個‘不’字。
宋三卻沒有絲毫猶豫,脫口說了句“好,小神僧保重”,隨後便使勁發力,將我向道路左側的林中拋了出去。
而宋三自己,則繼續夾著許風成向右側林中跑去,很快消失在視野之中,不見了蹤影。
我在空中飛舞之間,眼看遠方秦軍越來越近,心中一陣無奈,想到:雖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宋三啊,佛爺我也就是一時興起,和你客氣客氣,你他娘當真了?當真就當真,你這老小子,居然還把佛爺我當成活靶子一樣投擲出來,這他娘把我扔到這地方,這不是等著我死呢麼!
不過,宋三也算乾了一件人事兒,把我扔的好巧不巧,正在一棵枝葉茂密的樹上,我利用視野盲區,輕輕悄悄地躲在樹葉之中,一動不動,生怕大秦士兵發現了我。心中不斷默念‘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阿彌陀佛,佛祖你他娘保佑保佑我啊!’
見我們分路逃走,持錘校尉沒有絲毫猶豫,再次分兵兩路,分彆追出。
誰叫我英俊無匹,那名持錘校尉所率隊伍,居然喊殺著向我這一路奔來。
我心中直念阿彌陀佛,完全沒有了方才渡儘汙穢成修羅的勇氣和決心。
持錘校尉踏馬呼嘯,瞬間便跑過了我所在的那棵樹,聽著馬蹄聲漸行漸遠,我心中大定,劫後餘生必有福,豪情壯誌頓起胸懷:你們都給佛爺我等著,等佛爺我化身佛陀,一定回來超度亡魂。
就在我心中方定、暗自竊喜之時,二顯不知道從哪裡尋了過來,見它淩空尖嘯著,直接奔我竄了過來,驚起一片落葉。
我一聲苦笑,按劉懿的話說:秀才遇到兵,完犢子嘍!
馬蹄複近,那持錘校尉拎著大錘就是一下橫掃,樹根大晃,我緊緊摟著樹乾,不肯放手,倒下的樹也算有幾分骨氣,所倒地的方向恰巧將我置在了上麵,我很慶幸,沒有被樹憋憋屈屈地砸死。
樹給了佛爺我幾分薄麵,地上的秦軍卻沒給。
我剛緩了口氣兒,便被兩名士兵揪了起來,架到了持錘校尉麵前。
五大三粗的校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屑地說,“你是南逃的和尚?”
“不是!”
死期甫至,索性我也沒給持錘大鱉好臉色,可眉間的冷汗,卻出賣了我。好吧!
我承認,此時的我,害怕得很。
見我膽寒,持錘大鱉用馬鞭指著我,向周圍士兵說道,“看看!看看!這就是五蘊皆空、六根清淨的和尚,哈哈哈!”
啪!我被持錘大鱉狠狠抽了一馬鞭,見我不吭聲,大鱉有些慍怒,“呸!一群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東西,死到臨頭了還不肯說句實話!你到底是不是南逃的和尚?”
我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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