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目的的途徑,有很多條。
有時候,馴服一匹烈馬,不一定要鞭撻和騎乘,贏得烈馬信任,和烈馬建立感情,再加以循循善誘,久而久之,它也便歸附你了。
不過,這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誰都會的。
恰巧,這個技術活兒,劉權生是行家裡手。
劉權生是個緩帶輕裘的儒雅男人,縱使在數年前剛剛返回淩源城的牽衣肘見時,亦不屑於以武力征服人心,在他認為,以武服人、以勢壓人的征服,最不具有忠誠度,也最不得人心。
隻有循循善誘得來的心悅誠服,才能形成最為強大的凝聚力。
而且,憑他三言兩語便將周遭英豪儘入彀中,又何必大動乾戈呢。
段梵境是天子的人,劉權生也是天子的人,隻因劉權生與段梵境皆忠於天子,劉權生又才高一鬥,所以,今日以後,段梵境隱約間又變成了劉權生的人,但歸根究底,段梵境還是天子的人。
在皇族天家、豪族門閥內,逾越規矩是大忌,這一點,劉權生心如明鏡,所以,他並沒有勸說段梵境加入華興一幫或者劃分立場。
隻要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信仰與敵人,這就夠了!
要那麼多嘴上的臣服與允諾,沒有意義。
在此條件下,劉權生哪怕再多數一句,都屬於畫蛇添足。
劉權生拿捏尺度的本事,可謂極強。
這一行的結果,劉權生終歸是滿意的,雖然段梵境剛剛在自己的提點下,才堪堪明晰了陛下遣他來此的目的,但好在為時不晚。
有了段梵境這個強力外援,縱使劉懿在五郡平田時,曲州江氏一族那些個魑魅精怪從中作梗,亦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情況已探、人心已收,此間事了。
劉權生與段梵境清談了幾句,又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一番,便欲離去。
就在劉權生拱手轉身之際,段梵境卻一把攔住劉權生,言真意切地道,“大先生,晚輩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先生可否應允?”
段梵境並不如此前一般以‘末將’自居,而是以‘晚輩’自稱,態度十分謙恭,這是他對劉權生這位隱士高人的認可。
劉權生心肝玲瓏,輕瞥了段梵境雙眼,猜到了段梵境幾分心思,回首微笑,“段校尉但說無妨,隻要我力所能及,必欣然從之。”
“我玄甲軍成軍以來,雖多有征戰,卻生不逢時,既未與江湖高手對招拆招,也未同大秦虎狼決戰沙場,更沒有遇到過什麼勢均力敵的對手,不甚酣暢,實為我軍將士一大憾事。”
魁梧壯碩的段梵境儘力收斂表情,卻忍不住激動,隻能低頭拱手,顫聲道,“素聞大先生文武雙全,乃是濟世良才,還請大先生能夠親自指點玄甲軍一二,以求提升。”
玄甲軍素來以治軍嚴整著稱於世,全軍上到郎將、校尉,下到夫長、兵士,都是天子劉彥在邊軍和江湖裡精心挑選的銳士,用百裡挑一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哪裡用得著他劉權生指點一二?
段梵境臨彆說出此言的目的,其實很簡單。
我段梵境尊敬你劉權生,這是一碼事,但你劉權生以文勝我,我段梵境不服,這便又是一碼事了。
文的不行,今兒個我便要以武會友,找回這個場子。
縱然你劉權生是致物境界,那又如何呢?
劉權生麵如止水,揉了揉太陽穴,心中卻暗想:段梵境這小子,勝負心還挺重,剛剛明裡暗裡拾掇了他一番,這邊就叫囂著來‘指點一二’。嗬嗬,看來,他這是要把麵子從比武場上找回來啊!
到底應不應戰呢?
倘若獲勝,玄甲軍沒麵子,倘若輸陣,自己沒麵子。
一時間,劉權生陷入兩難。
按照劉權生脾氣秉性,麵對段梵境的‘求教’,八成是要找個合理的借口,推脫掉的。
不過,就劉權生默不作聲思索之際,段梵境在一旁玩了一次火上澆油。
他見劉權生沉默不語,自以為是劉權生懾於玄甲軍的赫赫威名,不敢與之比試,他眼神一動、眉毛一挑,旋即放低了聲音,以退為進,赧顏道,“常言道: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大先生一屆文人,不擅武夫之事,又怎能對我麾下三千玄甲談及‘指點’二字呢?倒是晚輩唐突了,抱歉,抱歉哈!”
臨了,段梵境還不忘笑眯眯地加上一句,“軍營將士,整日汗臭連連,實在不符大先生尊貴典雅的身份,晚輩這就送大先生出營!”
這番話,可以說是將了劉權生的軍了。
鬆邊儘日映秋風,陽光之下,軍營一片樹映影斜。
激將法雖然拙劣,但好好先生劉權生,還是心甘情願地入了圈套。
劉權生看看段梵境驕傲狂放的模樣,微微輕笑,伸手拿過一隻從京畿長安那邊運來的瓷杯,倒了杯涼茶,安靜地坐在那裡,自酌自飲。
也好,那就再殺殺你小子的銳氣,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稍頃,劉權生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決戰沙場,上賴上蒼如天之福、下靠將士忠悃之心固然重要,還當有決死沙場的勇氣和膽略,素聞玄甲軍兵勇將悍,卻不知道麵對我這致物境界的文人,勇氣和膽略如何呀?”
段梵境爽快道,“究竟如何,大先生,您一試便知啦!”
劉權生爽口答應,“好!想讓我如何指點,一切全聽段校尉安排。”
段梵境雙眼滴溜溜一轉,雙掌對拍,“好!”
秋風勁急,戰鼓催進。
段梵境組織兵馬速度極快,不一會兒,校場之上,劉權生單人獨立一旁,大袖無風自蕩,人卻靜若處子。
三百玄甲衛士手持大盾、鐵甲錚錚,個個體壯如牛,一聲不吭地與劉權生對立,陽光映射之下,寒衣鐵甲泛出陣陣精光,肅殺的氣氛,瞬間彌漫全場。
一場精卒利兵對陣致物境文人的較量,即將拉開大幕。
段梵境手執令旗,在一旁靜立,腰板如鬆,傲然笑道,“大先生,此非生死較量,隻是比武切磋,所以點到為止即可。您放心,我玄甲軍將士們,手裡有數,絕不會讓大先生太過狼狽。”
劉權生雙手負後,全然不懼,溫聲一笑,“那可真是多謝段校尉了!”
隨後,劉權生目光遠眺,一邊等待著段梵境發話,一邊神思遠揚。
遙想當年,天家兒子奪嫡,三十萬大軍混戰京畿,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我劉權生都沒有說一個‘怕’字,今日,你三百玄甲便想讓我束手?
嗬嗬,你們也太小看我劉權生了!
江湖夜雨十年燈,風往塵香花已儘,矢誌,卻不改!
段梵境見劉權生泰山壓頂而不變色,嘀嘀咕咕一聲‘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角色’,旋即大聲說道,“以校場為界,若有一方被逼出界,則敗。”
三百玄甲鐵衛齊聲高呼,“謹遵將領!”
段梵境轉頭看向劉權生,問道,“大先生,妥否?”
“很好!不過!”
全場側目。
劉權生大袖一卷,話鋒一轉,言簡意賅,“三百人哪夠?來一千人!”
全場嘩然。
靜數秋天,朗空萬頃,帶給人無比暢快豪邁的心情。
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用來練兵出汗,或是遊覽山河,最合適不過。
今日的劉權生心情亦是如此,舒暢而輕緩。
當時年少,初入官場,為了助陛下廓清廟堂,忍氣吞聲,卷入最不喜歡的奪嫡之爭,開始宦海沉浮,勾心鬥角;
十幾年前,天下世族大鬨京畿,天妖案現世,自己剪滅世族之計潦草收場,為了養育劉懿,以圖東山再起,忍氣吞聲,在屋漏地薄的子歸學堂蝸居數載,艱難度日,鬱鬱而不得誌;
七八年前,長安一把鏽劍送來,鏽劍之上,陛下一封討逆詔洋洋灑灑,自己忍氣吞聲,籌謀多年,一朝端滅劉氏,自己落得了不好不壞的聲名,換來了一地太平,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
現在,為助懿兒平田造福,忍氣吞聲,陰謀策劃,勾連盟友,兄弟夏晴成殘廢,眼邊浮生何匆促,深感痛惜還依舊。
劉權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既然忍無可忍,那便無需再忍!
正巧,今日,我劉權生,就不忍了!
盤古開天,立天陣、地陣、人陣,以象三才;
太公封神,出直陣、銳陣、曲陣、方陣、圓陣,以法五行。
凡有結陣,無不合軍聚眾、激氣凝力、化沙成塔、以少勝多,此四詞十六字,為行軍打仗結陣的四個境界。
第一重合軍聚眾,講的便是依靠陣法將軍士們聚在一起,起到明軍規、同頻共振的作用,打仗時也好做到統一號令,將軍對士兵做到如臂揮使;
第二重激氣凝力,講的則是通過陣法來激發士氣、提升戰力,如三國時期諸葛丞相所創的八陣圖,便是陣法提高戰力一途的佼佼者;
第三重聚沙成塔更加高明,講求因江為勢、積石憑流,通過指揮官合理的調配,使渙散或潰逃的兵士迅速集結,有一戰之力,所謂衰兵必勝,通過聚沙成塔,偶爾能夠挽狂瀾於既倒,反敗為勝;
第四重以少勝多,又被如今兵甲稱為合擊技,需要能力極強、精於此道的指揮官和訓練有素、生死一心的士兵共同協作,經過百次千次演練,形成具有本部兵馬特色的陣法,結成後的陣法往往彙聚軍兵同心之力,裹挾天地間一絲玄奇能量,起到背水一戰的效果,這裡麵的佼佼者,當屬項羽和韓信這對兒冤家了。
遠的不說,三國時期麴義組建的‘先登營’與高順組建的‘陷陣營’,之所以能夠以少勝多,軍兵驍勇訓練有素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還是因為這以一當十當百的合擊技。
兵合成海,彙聚成一,齊擊成勢,一技成功,合擊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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