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至死是少年,更何況,劉淮現在就是少年。
封狼居胥、飲馬瀚海、滅國拓土、威震華夏,這些男人獨有的終極浪漫,從青蔥到不惑,跨越十幾二十年的歲月,甚至成了一把老骨頭之時,依然不會消散。
在少年劉淮的心中,這一切的一切,自然都有美好憧憬。
當他聽到‘滅國之戰’這四個字時,他那顆渴望建立功勳的心,徹底被激活了。
當今天下諸國,雖然各有動亂,但格局卻越發趨於穩定,特彆是國土和疆界,更是已經有了明確的劃分,即使是大漢和大秦這種糾纏了一甲子的頂尖大國,也不敢貿然發動一場滅國之戰。
大漢天子劉彥常說‘要與大秦會獵北疆,爭天下第一’;大秦天子苻毅常說‘要馬踏黃河’。但兩人從來都沒有說過,要徹底滅了對方,一統天下。
如今,高句麗這種連我大漢一郡之地都不到的小國,居然膽敢與大秦勾結,冒犯大漢天威!
我大漢百萬大軍,想要滅掉一個小小的高句麗國,豈不是如大象踩死一隻螻蟻?
想到此,劉淮胸中豪情,如火山一般噴發,難以自控。
破城滅國,揚威天下,隻要這一單買賣做成,我劉淮,就是繼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宣帝、光武帝、昭烈帝、神武帝等一乾有為先王的又一千古帝王,我的成就,會超過老舊守成的父王,鐫刻在史書之上,千年不滅!
少年劉淮想罷,
便要抬手揮斥方遒一番。
不過,他的手剛剛抬起,遂又放下,眼神中的威武之姿忽然黯淡,轉而變成了猶豫。
劉淮還是有些政治頭腦的,他深深明白,討伐高句麗國,需要得到父王首肯,以父王和呂相如今‘先安內、後攘外’的方針大政,兩人會答應自己的請求麼?即便答應,出兵滅國高句麗,大秦會不會橫插一杠?
如果大秦強行介入,大秦和大漢表麵上還在維持的、僅有的臉麵,可就蕩然無存了,那麼,事情也就難辦了,到最後,很可能演變成秦、漢兩個超級大國的有一次全麵開戰。
那自己,豈不是變成引發戰爭的罪人了?
在一旁察言觀色的冉閔,見到劉淮猶豫,起身拱手,鏗鏘有力地道,“殿下且放寬心,我大漢雖然坐擁百萬大軍,但散在各處布防,陛下若同意攻打高句麗,必會派遣東境五軍。隻要東境五軍出動,高句麗國必手到擒來!”
劉淮皺眉道,“東境五軍怎就能讓高句麗國手到擒來?師傅,您誇大其詞了吧?”
冉閔哈哈一笑,道,“東境五軍雖然不如其他邊軍一般身經百戰,但也並不像世人口中那般軟弱無能。五軍中,太白將軍莫驚春乃是兼容百家的長生境界高手,少時成名,擅長以快打快,攻無不克,前年,他僅僅以數千騎的兵力,便殺到了高句麗都城之下,讓高句麗國國王高釗未戰先逃,更是焚燒了
其首都,方才還兵。”
冉閔頓了一頓,繼續道,“武寧將軍牟羽乃陛下兒時伴讀,忠誠無比,也是個破城境界高手,其人穩重老道,尤其擅長率大軍在一線對壘攻堅,他與莫驚春一快一穩,相得益彰;武次將軍孫薈雖為儒將,且剛剛上任,卻眼光毒辣,能夠斷利於敗軍之中、決勝於須臾之際。三人搭配,再加上太白軍和武寧中的羅月營、白貉營兩支精銳,攻克高句麗,隻在翻手之間。”
聽到此處,劉淮算是在心裡布下了一塊壓艙石,拍案而起,大聲叫好,“好!”
或許是褲兜子裡那小東西已經到了扛槍縱馬的年紀,卻遲遲不見榻上大逞英豪,導致火氣太盛,劉淮說完,鼻孔中竟不自覺流出了鼻血。
即使在深夜,長安城也很少有靜下來的時候,可今日的太子東宮,卻是頭一回大半夜還如此沸騰!
待劉淮鼻血止住,荀若騰則滿麵嚴肅,開口諫言道,“殿下,血者水類,同屬於《坎》。《坎》為法象,水平潤下,不宜逆流,此為謀有咎失之征也。今有此征兆,足見兩條計策皆非萬全之策,還望殿下收回此等想法。殿下,安心繼承王位,才是王道啊!”
荀若騰的本心,還是讓他決定做最後一次諫言,如果太子劉淮仍然要闖蕩沙場或者江湖,那便隨他去吧!
屋內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劉淮,等著他做最後的決定。
劉淮起身踱
步,又陷入深思:三位師傅,一位要我對付江氏、一位讓我掛帥出兵高句麗、一位讓我安身立命,各有各的說辭,都像是對的,但又都像是錯的。再看右邊三人,王彪之是支持出兵高句麗的,程虢這個武夫更不用說,而剛剛請辭告退的蘭姨對於這種事,從來都是不參與的。那這樣的話,事情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冉閔、王彪之、程虢三人在此事上站成一線,少數服從多數,該選擇誰,已經有了結果。
就在劉淮仔細思忖之際,那邊,冉閔的心思也快速活絡著:剛剛在座六人,除那名喚‘蘭姨’的女子無官無職外,其餘的人多多少少都已經混到了五百石俸祿以上,而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卻仍是丞相府的一個三百石兵曹,雖然是低位高權,但也不能總在這兒窩著不是?人挪活樹挪死,想辦法再更進一步,這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對付江鋒,自然沒自己這個兵曹什麼事兒,而隨太子殿下出征,那可就有說法了。我冉閔一身文武才華,定是要趁勢而上的。
這是冉閔心中真正的小九九,也是他隨王彪之諫言的重要原因。
冉閔比劉淮先一步結束思考,但見劉淮仍在猶豫不決,便要再次開口勸諫,可好巧不巧,一名瞧著有些眼生的小常侍,手中拿著挑燈簽,輕手輕腳地叩門而入,其身後跟著兩名侍女,捧著兩個灰陶水波紋折腹甕也走了
進來。
有些醉意的冉閔看著三人,總覺得哪裡不對,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隻能權當自己醉酒,閒的沒事兒疑神疑鬼罷了。
被這三名下人一攪局,冉閔自己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啥好,隻能瞪眼看著劉淮,等待劉淮的決策。
通宵達旦,屋內六人早已人困馬乏,就等著劉淮下決定才好各自散去休息,美美的睡一個回籠覺。
那名小常侍已經緩步走到距離劉淮最近的一盞油燈,慢慢挑著幽暗的火苗,兩名侍女抱著小甕緩步當車,也向劉淮走去。
劉淮人在神中,自然沒有注意這些,倒是桓溫和荀若騰兩人,開始注意到兩名侍女,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絲異樣。
小常侍看著麵生也就罷了,兩名看似弱不禁風的侍女,如何能氣定神閒地提著兩個大甕行走自如呢?
兩人麵麵相覷,卻誰也不敢開口,天下神人千千萬,難不成有力大無窮的女子,萬一這是殿下的意思,豈不是鬨出了烏龍?
就在兩人躍躍欲試想要上前詢問時,旁邊兀自挑燈的小常侍忽然有了動作,見他握簽之手輕動,那火苗便被壓了下去,隨後小常侍‘無奈’地從牆柱上摘下油燈,低聲說,“太子,這燈怕是到壽命了,容小奴去換一盞新的。”
說完,也不管劉淮同意與否,便拿燈向門外走去。
小常侍的一句話本來無關緊要,可恰恰是這句話,喚回了身陷思考之中的劉淮,劉淮一時
間竟有些恍惚:東宮的常侍和侍女都叫自己殿下,這下人為何叫自己太子啊?該死,居然被這常侍擾了思路。
劉淮正要隨口斥責一句‘該死的蝦仁,不懂規矩’,對向而走的兩名侍女和小常侍相交之時,小常侍嘴角咧出一道奇異的弧度,想都不想地將油燈向甕口兒一扔,眾人皆驚。
壞了,這是刺客!
說是遲那時快,兩道疾弦羽箭便告破空而來,一道直刺油燈,將其連燈帶芯兒釘在了對側牆柱上;另一道直奔兩甕而來,強橫的力道直接將兩甕貫穿,滿滿的縱火引爆之物,從中傾瀉流出。
好家夥,幸好兩個甕被射穿了,不然,這一屋子人,此刻已經上了西天了!
射箭者何人?冉閔也!
天生具有敏銳洞察力冉閔,在那名常侍暗自將燈芯壓暗時,就已經察覺到其心不軌,遂取來壁上雕弓按在手上,就在那名常侍油燈脫手之前,冉閔的箭就已經離了弦。
直爽人有直爽人的好處,不假思索便出手的冉閔,反而救了一屋子人的性命。
就在兩個大甕中的硫磺硝石傾瀉之時,兩把劍從大甕中凸顯,一柄劍平平無奇,另一柄三尺長劍夾帶帝王威風、劍發嗡鳴之聲,落入小常侍手中,常侍轉身怒瞪劉淮,起手拭劍,劍上,由古文篆書的‘照膽’兩字入了眾人的眼睛。
小常侍在運氣之際,荀若騰、程虢兩人趕忙上前護駕,冉閔仍用雕弓瞄著三人
,桓溫則撤出屋內尋找幫手,而那個‘文癡’王彪之見到如此寶劍,不禁感歎,道,“照膽劍,江湖兵器譜排名四十五,商殷武丁在位時所鑄,傳聞武丁取北極照膽神泉泉魂,融合隕星神鐵鑄造而成。武丁持此劍征討四方,創造了“武丁中興”之朝。明光照膽,天下中興,今日見之,果然了得!”
“你他娘的王彪之,讀書讀傻了?快滾出去給老子找幫手!”
程虢的大聲喝罵,將王彪之帶回人間,王彪之自知失態,趕忙一溜煙跑了出去。
趕來東宮刺殺之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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