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有魚路,蝦有蝦路。
江頡的理想,很豐滿,他幻想著一擊致命,能夠直接乾掉劉懿,可現實的確很骨感,這勢大力沉的一刀,莫名其妙地就落了空。
他絞儘腦汁也沒有想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玄妙功法,能讓人在沒有動心起念、且神行不動的前提下,可以驟然暴退數十米。
難道對方有天人支持不成?
落地後的江頡起身張望,細看之下,頓時氣的滿臉通紅,一直紅到發根,鼻翼由於內心激動張得大大的,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條深深的皺紋,從緊咬著的嘴唇向氣勢洶洶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過去,在月色和火光下,顯得十分猙獰。
江頡立即開口大罵,道,“劉懿,你這小王八蛋,你不講武德!”
劉懿唾了一口血沫,呲牙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老子與你講武德?”
江頡看著身後唯唯諾諾不敢進攻的江家士兵,又看了看遠方一線仍然亂作一團的招募武夫,回首再看劉懿,差點沒被氣死!
劉懿是地地道道的以文入境的致物境界文人。
不過,以文入境的文人,也有粗略的分類。
大體便是師從學派和自學自悟兩類。
這兩類人入境的過程倒沒有什麼區彆,都是以心悟道,但一旦跨過了致物境界,兩類入境文人的實戰能力,可能出現天與地的差距。
師從學派的,諸如儒家、道家、名家,縱橫家,其師門代代傳承,精華無數,讓參悟之人總會獲得一些諸如功法、心得、傳記、丹藥、寶物的助力,特彆是功法和寶物,這兩樣東西,直接讓師從學派的文人入境後戰鬥力飆升,成為能夠輕鬆吊打破城境界武夫的強者。
而自學自悟的致物境界文人,雖然天賦異稟能夠依靠自身登堂入室,但也無法避免在致物境界階段兜裡‘一窮二白’的潦倒情景。
沒有寶物,尚且好說,沒有了功法加持,自學自悟的致物境界文人就好比雄鷹失去了翅膀,空有一身氣機,卻不懂如何運作,也不知道如何發揮最大功效,跟彆提什麼以氣化形這種由內自外的高深功法了。
這一類致物境界文人,可以被一些經驗老到的破城境界武夫,輕鬆秒殺。
劉懿,便得上這一類人。
他打小受學於其父親,除了滿腹經綸和沒有口訣的紫氣東來,並沒有受獲任何前人遺留的玄妙功法或者遺篇,至於法寶,趙遙當初贈予他的那件可以靜心明神的龍鳳虎紋繡羅禪衣,被他轉手贈予了一顯,東方春生贈予他的那顆能驅熱散毒的避水珠,被他在當日臨行前又轉贈給了趙素箋,他的傍身法寶,也僅僅隻有龍珠一枚。
就在剛剛,劉懿將龍珠祭出用以亂敵,他便失去了護身法寶,而他所學的《樂子長記》,還是與龍珠相匹配的獨門功法,失去了龍珠傍身,他又失去了可以攻擊敵人的有效手段。
江氏一族對劉權生和劉懿這對兒父子,可謂做足了功課,江頡作為江氏一族的高級官員,當然掌握了關於劉懿的所有資料。
所以,方才他才會自信滿滿的下山,又會暴跳如雷的怒吼。
無能的人,總會因為事情失去了自己的掌控,而變得驕躁羞惱。
此時的江頡,正是如此。
隻不過,他忘記了一條千古不變的法則: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關於劉懿的資料是死的,而劉懿,是活的。
劉懿身形暴退的原因嘛,其實很簡單。
兩個時辰前,當他見到山上敵賊攻下時,劉懿便決心獨自斷後,保護眾人安全離島。
對此,劉懿曾在黑暗之中特彆小聲囑咐周撫,在其腰上兩道撚絲漁網線,另一端由旗艦上的士兵攥緊,待周撫見劉懿發出信號,立刻下令船上士兵齊心抓繩,把自己拽走,以期快速脫離戰場,絕地求生。
在海上飄飄忽忽的劉懿,在海間月下獨自起舞,再配上不俗的身材,仿若天仙下凡一般瀟灑倜儻,引得劉懿一方將士歡呼連連。
江頡也是個旱鴨子,見劉懿漸行漸遠,心中怒氣更甚,他動心起念,運足了氣機,手中長刀覆上一片血色猩紅,戰意奔湧之下,他一刀揮出,劈向海中的劉懿。
徒勞無功!
在茫茫沒有儘頭、沉沉懷千鈞之力的海水麵前,一個破城境界的武夫,想掀起多大浪花?
他自信滿滿能夠攻擊到百丈之外劉懿的一刀,連人家劉懿的衣角都沒能碰到,刀鋒落在海水之上,淺灘被劈開了一道差不多半臂深的溝槽,隨著潮起潮落,也便告消失不見了。
江頡又累又氣,他拄刀而立,死死盯著在海上越飄越遠的劉懿,咬牙切齒。
海上,劉懿在飄飄灑灑之際,見到江頡潑婦罵街一般的模樣,嘴角微抿,臉容不動,輕聲自言自語,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咱也給你點顏色看看!”
就在劉懿距離極樂島海灘一百五十丈、距離旗艦三十丈距離時,少年一聲暴喝,振聾發聵。
“停!”
周撫聞聲,立即下令停止拖漁網線。
島上眾賊眾兵聞聲,舉目側望。
劉懿強行止住身形,借著那一刹那的力道,淩海立於水麵之上,海風拂過,他的發絲和衣擺隨風飄蕩,月光照耀之下,真如仙人一般。
少年心念湧動之間,那顆停留在極樂島山腰的龍珠應聲而起。
這顆充滿天地靈氣的珠子感受到了主人召喚,在半空中歡快地兜了一個半弧,便以極快的速度,直奔劉懿。
剛剛還在為龍珠爭搶不休的眾賊,人人你眼望我眼,疑神疑鬼,情勢詭異至極點,也就兩三個呼吸,一陣令人頹喪難堪的沉默在人群中播散,就像施行極刑前的肅靜。
他們知道,他們,被耍了!
為時已晚。
電光火石之間,那枚金燦燦的龍珠忽然改變軌跡,裹挾著強勁力道,斜著砸向江頡,正在對劉懿罵罵咧咧的江頡感知背後危險,迅速回頭提刀抵擋,怎奈回身匆忙,下盤不穩,被閃電般迅疾的龍珠直砸得倒飛了出去,摔落海中,不見了蹤影。
那顆龍珠輕悠地在海水中衝刷了兩番,洗儘了極樂島的汙濁後,再次被劉懿咕咚咕咚吞入口中,及近旗艦,劉懿扯斷魚線,在半空中打了個轉,瀟灑落地。
旗艦之上安靜了片刻,‘將軍萬歲’之聲不絕於耳,響徹了方圓海域。
今天,劉懿征服了所有的士兵。
反觀極樂島,山頭之上號哭儘哀,所有被江家招攬的江湖俠客們現在都已經反應過來,原來一切的一刻都是空歡喜一場。
大船行海,月色撩人。
劉懿止住了士兵們的呼喊之聲,瞧著幻樂府的大船向另一方緩緩遠離,轉頭看向同樣定睛看著自己的苗一鳴,心頭悸動,想說些什麼,竟哽在喉頭,心中躊躇,隻能快步上前,深深一拜,道,“苗兄舍小為大,救我平田軍四百將士,今夜,請受懿一拜。”
許多人看的一臉懵。
苗一鳴連忙動身,快速扶起劉懿,勉勉強強含笑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件死物能救下兄弟們,將來為曲州太平做些貢獻,我覺得很值得!”
講完,苗一鳴並沒有如往常一般說個沒完,反而兀自向船艙走去,形神落寞,頭也不回。
瞄著那道無比寂寞的背影,劉懿輕輕歎了一口氣。
直到這一刻,劉懿終於明白,其父劉權生給他招攬的每一個人,都有著極為特殊的、不可替代的用意。
方顗、苗一鳴、周撫...,他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幫助他化險為夷。
哎!這江湖,想要混個明明白白,還真是有點難啊!
船艙之內,劉懿包紮妥當傷口,伏枕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眉頭微皺。
周撫、雲一、蘇地、方顗圍坐一旁,一邊小口對酌,一邊回味著今夜的九死一生。
“將軍今日太過英勇,兄弟們深受鼓舞。”周撫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吹噓,“最重要的,將軍今日進一步收服了士兵們的心,他朝再有硬仗,平田軍將士必死戰!”
“欲立一軍之魂,哪裡是一戰能定的啊!”
劉懿微微睜眼,麵上有些倦怠,還是強振著精神,說道,“你等可知,為何幻樂府的人馬來而複返,放我等活著離開啊?這並不是因為我的獨當一麵。”
“將軍,方才,苗一鳴率先登船,從懷中取出一物,獨站在船頭之上,對那即將進攻的戲龜年說‘你若退兵,我便完璧歸趙,否則,咱們就玉石俱焚’,便見那戲龜年應聲而走,苗一鳴手上那物件兒,也隨之被戲龜年帶走。”
心靈機巧的方顗率先揣度人心,道,“末將鬥膽猜測,苗一鳴手中之物,乃稀世珍寶,且此物對於戲龜年來說,至關重要,若不然,戲龜年怎敢忤逆江家的命令,私放我等呢?”
雲一恍然大悟,“難怪將軍要對苗一鳴行國士大禮,原來,今夜,他才是第一功臣呐!”
劉懿點頭,輕歎一聲,“都是天涯淪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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