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院牆深,兩人的身影在偌大的長廊之下顯得纖薄又渺小,似隨時都可以被高牆的陰影所吞沒。
可他們的身影又那般緊密相連,似無論什麼風浪都無法將其分離。
顧青鳶沉默的行走著,容錦偏頭看她,聲音溫和,“牡丹步搖很適合你。”
顧青鳶抬手摸了摸發鬢上的步搖,她以前不曾戴過這般奪目的首飾,哪怕入了公主府也一直謹小慎微。
是他讓她知道,她值得世間美好的一切。
她咬了咬嘴唇,輕呢出聲,“王爺方才說的那些話可是為了替我解圍?”
他頓下腳步看她,墨色的眸子雖沒有外露的灼熱,卻深沉而又溫柔,似平靜幽深的墨海一眼萬年,“心之所想,言之所出,我與你說過的每一個字眼都不曾有假。”
“可是……”她心有戚戚。
他總是極儘可能地給她安穩,她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她自重生之後一向有的放矢,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唯有麵對他時眼前是一片迷霧。
“沒有可是。你隻管確認自己的心意,其餘瑣事都由我來解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會成為你我的阻礙,除非,你不喜我。”
容錦遲疑片刻,還是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在錯愕的目光下,將那隻手覆在自己心口,“我不知你們女孩子喜歡聽什麼,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承諾。若我容錦有違諾言辜負於你,必將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屍骨無存。”
“不行!”顧青鳶聞言心中急切,慌亂地抬手覆住他的嘴唇,不想讓他發這種毒誓。
無論他們日後如何,她都相信這一刻他的心意真誠純粹。
可世上並非所有事都能如人所願,即便日後他無法信守承諾她也不會怪他,又怎麼會希望他落得誓言中的境地。
少女的手指柔軟細嫩,猶如花瓣一般落在他的唇上。
幽深海底瞬間掀起巨浪,所有的平靜沉斂似乎都在這一刻變成了不受控製的狂暴。
然則他終究沒有做出更唐突的舉動,隻看著她羞赧無措地收回手,還有頰邊那一抹緋紅美若歸霞。
“在擔心我?”他溫聲開口,聲音裡噙著笑。
顧青鳶羞紅著臉攥著手指,她方才情急之下便忘乎所以了,蹙著眉心道:“王爺以後不要再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了。”
“好。”他眼含笑意,從善如流的應了下來,
他在戰場上向來無懼生死,因為他對這人世並無留戀,他為自己擇定的歸宿便是馬革裹屍。
但從今以後他不會了。
他會為了她,而珍惜自己的生命。
“待你及笄,嫁我為妻,可好?”
她咬了下嘴唇,千言萬語最後也變成了輕輕一個“嗯”字,饒是如此仍舊讓他的墨眸中亮起了萬千星輝,沉浸多年的眸光也在這一刻變得瀲灩生輝。
兩人都沒再多言,無聲的走向宴席,隻地上的影子越來越近,直至交融於一體。
……
顧青鳶方回到禦花園,蘇晚晚便滿目擔心的迎了上去,“青鳶,你還好吧?”
她擔心祁太後會為難顧青鳶,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顧青鳶揚起一抹笑意,安慰她道:“我沒事,太後娘娘隻喚我過去問幾句話。”
蘇晚晚鬆了口氣,笑著道:“我就知道,你這般聰慧,太後娘娘也會喜歡你的。”
顧青鳶笑而未語,心想這倒未必。
她看了看腕間的金鐲,方才太後的態度就是看到這鐲子後才轉變的,想來這便是長公主讓她一定要將鐲子戴到宮宴的原因。
“這鐲子可是永樂姑母給你的?”
身後傳來少女清脆的問話聲,旋即便是眾人的行禮問安聲。
“參見公主。”
顧青鳶也隨之見禮,心裡已經清明對方的身份。
朝華公主的生母實則是樂府的胡姬,因容貌美麗被明昭帝臨幸,隻可惜誕下她不久後便過世了,後朝華公主被慧貴妃接去宮裡撫養。
她出身雖不高,但做為皇宮裡唯一的公主卻十分受寵愛。
朝華公主一身霞色廣袖留仙裙,裙擺曳地,發髻上珠翠滿頭熠熠生輝,一雙眼泛著些許墨青色,當真美麗絕倫。
朝華公主也端詳著顧青鳶,高挑的眉眼擰了擰,鼻中發出一聲輕哼,“長得也不怎麼樣,竟能入了姑母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使了什麼下作手段。”
顧青鳶也沒想到這位朝華公主一開口便來者不善,略挑了下眉,不鹹不淡的開口道:“長公主殿下睿智英明,豈是能被旁人隨意欺瞞哄騙的。”
如此一來,朝華公主若再說她居心不良,便是在折辱永樂長公主愚昧。
朝華公主反應了一會兒才品出意思來,氣惱的瞪著眼,“你故意拿話堵本宮是吧!”
顧青鳶忍俊不禁彎了彎唇角,“殿下真是聰慧。”
“那是自然。”朝華公主得意的翹了翹嘴唇,她就喜歡彆人誇她聰明,還算這顧青鳶有些眼力。
直到聽到周圍隱有笑聲,朝華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瞪著顧青鳶道:“你在諷刺本宮?”
“青鳶不敢。”
朝華公主翻了她一眼,“哼!本宮諒你也不敢,否則當心本宮拿鞭子抽花你的臉!”
語落她眼珠一轉,又上前附耳在顧青鳶耳旁,笑得燦然如花,“你生得真讓人討厭,不過討厭你的可不知本宮呢!你等著瞧著吧,會有你吃苦頭的時候。”
說完她神情自得帶著一眾宮婢揚長而去,好像已經討到了什麼便宜一般。
“當年陛下本有意讓永樂長公主教養朝華公主,但被長公主回絕了。”蘇晚晚道出了顧青鳶被針對的理由。
“原是如此。”顧青鳶笑笑並未計較,誰讓這朝華公主委實美麗,卻是個十足的笨蛋美人。
這時蔣夫人帶著蔣瑩走來與蘇夫人交談,蔣夫人將蘇晚晚從頭到腳誇了一個遍,言語間儘是喜歡之意。
蔣弦尚未婚配,蔣夫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蘇夫人並未表露出什麼,隻溫柔耐心地與之寒暄。
蘇晚晚麵上不露分毫,私下裡暗暗勾了勾顧青鳶的手指,以表示無語。
自她入宮赴宴後,為她說親的人便未曾間斷過。
顧青鳶倒是可以理解,畢竟蘇晚晚才貌俱佳家世又好,任誰看來都是個寶貝。
蔣瑩始終繃著臉不發一言。
她恨不得立刻告訴母親顧青鳶這小賤人勾了哥哥的魂,但她向來不敢言語有哥哥事,隻能用滿是殺意的眸子盯著顧青鳶。
哥哥也好,靖安王也也罷,都是這張臉害的!
蔣瑩每次都會刻薄羞辱顧青鳶,沒想到她今日會這般安靜,反倒讓顧青鳶覺得有幾分不習慣來。
聯想到朝華公主方才的話,隻想著她莫不是在暗地裡在打什麼念頭。
這時帝後入席,眾人紛紛收斂自己的心思跪拜請安。
一襲繡著進宮的明黃色行於正中,左右兩邊分彆是明黃和海棠紅的裙擺,
待明昭帝命眾人平身,顧青鳶才敢悄悄窺見聖顏。
明昭帝未至天命之年,正值強健硬朗之際,生得威儀俊朗,幾位皇子臉上或多或少皆有他的影子。
而那身著海棠色宮裝的想必便是寵冠六宮的慧貴妃了,她容貌談不上美豔,卻溫婉秀麗,如一枝紅梅綻放於宮牆之內,怎能不惹人垂憐。
隻她身上的宮裝與正紅色相差無幾,若非祁皇後今日穿著明黃色的宮裝,一眼望去倒是難辨身份了。
“皇後娘娘覺得臣妾這身宮裝如何?臣妾其實覺得這顏色委實豔麗了些,不適合臣妾這般年歲,但陛下覺得好看,臣妾這便鬥膽穿了出來。”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她這身不合規製,但隻要陛下寵她,便沒有她所不能做之事。
祁皇後暗暗在袖下攥了攥拳,麵上卻依舊笑得寬和端莊,“褪儘東風滿麵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貴妃容貌依舊,自是穿得了這顏色。”
慧貴妃蹙了下眉心,祁皇後看似在誇讚她,但這詩卻是詩人鬱鬱不得誌時而寫,聽起來實在不吉利。
兩人言語之間已交鋒數次,眾人都聽得清明,唯有明昭帝笑嗬嗬的道:“今日是貴妃壽辰,大喜之日眾位不必拘束。”
接下來便是幾位皇子獻禮,容征自是最為儘心送的是一座白玉雕琢的觀音像,其他皇子送的也都是符合規製之物,唯有四皇子容斂送了一套筆墨紙硯瞧著有幾分寒酸。
明昭帝的臉色顯然不悅起來,他本就對這個出身卑微的兒子無甚好感,如今再看他行事小氣更是不喜。
眾人見龍顏不悅皆屏氣凝神,等著龍威降下,這時蘇晚晚卻站了起來,不顧蘇夫人對她的怒目而視,笑著道:“臣女久聞貴妃娘娘才華橫溢,一直仰慕至今,更是在閨中時時臨摹娘娘的詩作。今日得見娘娘,臣女甚至欣喜,隻望娘娘能賜臣女一幅墨寶以供瞻仰。”
明昭帝皺眉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待聽蘇晚晚自報家門後,明昭帝眉頭鬆動了兩分。
蘇尚書是他下令從江南提回的,能力出眾又是個難得的通透人,便愛屋及烏並未出口責難。
而慧貴妃在閨中時曾被譽為第一才女,才學一直都是她引以為傲的資本,如今聽蘇晚晚這般仰慕自己,彎唇道:“這有何難。”
說罷便命人將容斂準備的筆墨紙硯呈了上來,洋洋灑灑的為蘇晚晚寫了一幅字。
蘇晚晚如獲至寶,歡喜不已。
慧貴妃見她這般模樣,心裡更是滿意。
明昭帝見狀心情也好了起來,將容斂之事拋之腦後。
蘇晚晚拿著慧貴妃的墨寶與容斂相視一眼。
容斂心知她是在為自己解圍,頷首以示謝意。
蘇晚晚頰邊微微一熱,垂著眼眸回了座位。
蘇夫人不好在宴上說什麼,強壓下心中的怒氣。
顧青鳶也忍不住低聲道:“你太衝動了。”
蘇晚晚何嘗不知,可四殿下是個品德出眾的好人,不該因出身遭人責難。
蘇晚晚俏皮眨眨眼,“下次不會啦。”
這段小插曲很快被歌舞帶過。
顧青鳶環顧四周。
慧貴妃獨愛菊,是以周圍擺滿了各種顏色品種的菊花,甚至就連難得一見的墨菊也被隨意擺放在腳邊當作裝飾,可見明昭帝對慧貴妃的寵愛。
一曲舞罷,慧貴妃執起酒杯,目光灼灼動容的對明昭帝道:“陛下日理萬機還要為臣妾操辦壽宴,臣妾無以感激唯有一杯清酒敬陛下。”
明昭帝就是喜歡慧貴妃這般不爭不搶的性子,不過一場宴席便足以讓她感動不已,“愛妃喜歡便好。”
兩人執杯對飲,倒是顯得一旁的祁皇後格外多餘。
三皇子容譽見狀神色不虞,容征睨了一眼笑著道:“父皇和母妃還真是恩愛不疑,令人豔羨啊。”
容譽聞言眉目更冷,“恩愛不疑”是被用來形容夫妻感情的,慧貴妃一個妾室怎麼配!
正當此時殿外忽有宦官來報,說是乾清宮突然走水。
明昭帝放在酒樽尤為不悅,“好端端的怎麼會走水?可是哪處的宮人粗心打翻了火燭?”
小宦官神色惶恐的道:“回陛下,並非殿內走水,而是後殿的一棵枯木不知怎麼便自燃了起來,而且……”
“而且什麼!”
小宦官硬著頭皮道:“太後娘娘得知此事後立刻命欽天監去查看,結果欽天監說……說是有邪祟作亂,這才會引來天火示警。”
“放肆!”容征怒聲開口,“今日乃是貴妃壽辰,何來邪祟作亂,本宮看分明是有人意欲破壞貴妃壽宴!”
容譽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溫聲勸道:“大皇兄勿惱,欽天監也是各司其職,畢竟國運為重,萬一當真有邪祟誤國豈不有損我明昭國運。”
慧貴妃母子實在太過張揚,如此正好打消他們的氣焰。
慧貴妃眸色冰冷的看向祁皇後,懷疑此事乃祁皇後所為,故意打她的臉麵。
可這時殿內忽響起驚呼聲。
上官若華突然站起身,目光驚恐的指著顧青鳶的方向。
“那裡的菊花怎麼都枯萎了!”
眾人順勢望去,滿園的花草,竟隻有顧青鳶腳邊的幾盆花肉眼可見的枯敗起來。
上官若華眼裡泛著寒霜,麵上卻驚愕掩唇,恍然無知地道:“這是怎麼回事啊?該不會那邪祟跑來這裡作亂了吧!”
原本在看熱鬨的朝華公主轉眸想了想,突然笑道:“本宮知道了,那邪祟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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