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娘,跟我走吧!
“彆燒,彆燒,你這.傷天理啊!”
薑小燕把帶回來的衣服扔到了火爐口上,家裡人趕忙去扯,可薑小燕的手腳飛快,每一件衣服都引燃一點,基本上就沒落下一件全乎的。
一件衣服就是燒了半截袖子,那也是穿不成了。
看著一件件新衣服被燒的烏漆嘛黑,平時一年都舍不得買件衣服的老人,哪裡能受得了這個?紛紛怨怒咒罵。
但薑小燕哪裡還顧得上搭理他們,回頭就去了老娘的炕邊,搭手就把陳金花給背在了背上。
“你這是要乾啥?你個不孝順的死丫頭上了幾天學就忘本了”
“早知道就不該讓伱上學,你瞅瞅整個河濱鄉有幾個女娃兒念到大學的,家裡供你上學花了多少錢,怎麼就教出來你這麼個不孝順的”
薑老漢作為大家長,也是有脾氣的,當下就要攔住薑小燕。
雖然薑小燕考上大學之後,連鄉裡的乾部都來了,讓他薑老漢知道了一個大學生的分量。
但在薑老漢的心裡,她薑小燕就是進宮成了娘娘,也得認他這個爺爺,何況就是考了個進士呢?
但薑老漢的話還沒說完,弓著身子背著老娘的薑小燕昂起了頭來,冷冷的目光讓薑老漢打了個愣怔,一通“不孝該死”的理論,卻硬生生憋回了肚子裡。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薑小燕露出這種眼神。
或者說,眼前的這個薑小燕,不是他曾經的那個賠錢貨孫女。
薑小燕從小就習慣了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求家裡能讓她上學。
為了能上初中、高中,還有後來的複讀,就算是大冬天一腳把她踹到院子裡,讓她光腳站在雪裡呆半天,她都不敢言語一聲,更不敢跟自己瞪眼。
可這會兒薑小燕的冷厲眼神,卻讓薑老漢仿佛看到了一隻“白眼狼”。
白眼狼也是狼,咬起人來.他老胳膊老腿的,能挨住幾口不死?
“娘病了,俺現在就是在孝順,爺你是要攔住嗎?”
冷森森的話語落到了薑老漢的耳中,終於讓他明白眼前的死丫頭,是要翻臉啊!
【可不能讓她翻臉。】
薑老漢一個激靈就反應了過來。
自從薑小燕考上大學之後,老薑家在村裡的地位明顯提高,薑老漢雖然嘴上不承認是沾了丫頭片子的光,但他心裡明白的很。
“你把你娘放下,我這就去給你買撲熱息痛,你們娘倆彆出去給老薑家丟人。”
“她爺你沒帶錢嘞!”
“我賒他的還能不給?”
薑老漢抓起帽子就出了門,快六十的人了跑的一點不慢。
“燕兒,你把我放下吧!”薑小燕背上的陳金花虛弱的道:“你要是把娘背出去了,你爹、你爺在村裡可就真丟人了。”
陳金花倒不是在瞎說八道,她躺在炕上挨了這麼多天,結果閨女從京城回來當天就背出去了,讓人看見之後那嚼舌頭的不知道會編出什麼花兒來。
但薑小燕卻搖著頭道:“娘你病的太厲害了,我要送你去縣醫院。”
“你這孩子,縣醫院幾十裡地呢?你能背著去嗎?”三爺爺急道:“你先去找你爹,然後讓他送你娘去醫院”
不得不說,三爺爺出的這個主意,算是顧全了薑家的麵子,也順了薑小燕帶陳金花去醫院的心意。
這年頭鄉下人得了病,不吃藥挨兩天很正常,挨過去了就把錢省下了,挨不過去的,有條件上院,沒條件進墳。
不丟人。
薑小燕好似被三爺爺給勸住了,回頭把陳金花放在炕上,給她蓋上被子。
“娘你等一會兒,我去喊人。”
“欸,你爹應該在西村老門家幫忙,人家說好了年前給錢的,有了錢就送我去醫院.你彆怪你爹.”
陳金花病的話都快說不利索了,但還是勸著薑小燕不要怪薑有貴。
知女莫若母,彆看她病了,但薑小燕的反應落在她的眼裡,可是讓她吃驚不小。
這閨女才去京城待了半年,就渾然不是以前那個怯怯的膽小妮兒了,身上的那股果斷勁兒都快趕上自己了。
陳金花很欣慰,她為什麼要去京城看薑小燕呢?不就是擔心老實巴交的閨女,到了大城市被人欺負、被人瞧不起嗎?
彆看她陳金花不認字,但誰欺負她閨女,她敢把官司打到金鑾殿去。
【嘿嘿,這閨女,隨俺。】
薑小燕出了門可沒去西村,而是倒頭就去了村東頭的村長家。
“滿倉叔,您在家呢!”
“呦,這是小燕回來了呀!快進來坐,你看看大學生了就是不一樣,這一身洋氣的”
薑滿倉抬頭一看,差點兒沒認出薑小燕來。
薑小燕大小也是鵬城七廠的短促小組長,近水樓台自然是穿了嶄新的衣服。
不過薑小燕卻沒有進屋,就忙著道:“滿倉叔俺不進去了,俺娘病了,您看能不能借大隊的騾車給俺用用,俺要送俺娘去縣醫院。”
八十年代之後,公社改鄉鎮,大隊改村,但農村人習慣了還是稱村委為“大隊”。
“咋不行呢?就是拖拉機也行,”薑滿倉立刻答應,然後低聲道:“你娘病了我知道,我也想幫忙,但小燕你得明白,你家裡人不發話,我幫了忙還落埋怨嘞!”
“俺明白俺明白,謝謝你了滿倉叔,拖拉機的油錢俺承擔。”
“什麼油錢不油錢,你這是瞧不起你叔了。”
薑滿倉笑著埋怨了一句,衝著屋裡就吼:“柱子你還愣著乾啥,還不去發動拖拉機,二十分鐘打不著火看我不踹你。”
薑滿倉的兒子趕忙出門去了,大冬天的啟動拖拉機,又要灌熱水又要烤機油,還真是個費力的活計。
天色擦黑的時候,陳金花終於被薑小燕哄著上了拖拉機,“突突突”的往縣城趕。
薑小燕拒絕了其他人隨行的好意,反正拖拉機頭上坐著村長和柱子,娘倆半躺在拖拉機鬥子裡就行了。
拖拉機顛顛簸簸的往縣城趕,到了這時候,娘倆才能說幾句私密話。
“娘你又不是沒錢,怎麼就把病拖拉成這樣兒,我要不回來.你咋辦啊?”
“我想省幾個錢.省省就好了嘞。”
“說好了去京城看我,我左等右等你不來”
薑小燕又不是傻子,盯著陳金花問:“說,你錢呢?給誰花了?”
陳金花躲不過薑小燕的質問眼神,隻能閃閃的道:“你看見村東頭那片磚瓦堆了嗎?
那是咱家新劃的宅基地,你爹要給你弟弟蓋房子,那錢都備料了”
“我本來說不著急,但你弟連續相了幾門親事都沒成”
陳金花可能這半年也憋了不少話,這會兒見到薑小燕,一股腦的就給說了出來。
薑小燕去了京城之後,弟弟薑小寧就去了麵粉廠上班,成了按月拿工資的工人,然後薑有貴就動了給他說親的心思,四處托人給自己兒子說媒。
可連續說了幾家都沒成,薑小寧的倔勁兒上來了,說是人家狗眼看人低,瞧不起老薑家窮。
剛好,薑小燕托靳鵬買的自行車寄回了家裡,薑小寧就以“有麵子好找媳婦”為理由,霸占過去騎著上下班。
陳金花疼兒子,也沒說啥,還是扛著扁擔走路趕集。
女兒上了大學、兒子參加了工作、村裡還給劃了宅基地,陳金花感覺這日子還很有奔頭。
薑小燕默默點頭,阿娘還是稀罕兒子的,有了錢先蓋房子,然後好說個媳婦兒。
想到這裡,薑小燕多少有些委屈,她在京城盼啊盼,最終卻還是抵不過弟弟的一個念頭。
誰讓她是丫頭片子呢?
但是陳金花接下來的話,卻讓薑小燕心裡的委屈,化作滿滿的酸楚。
“其實我藏了一半錢的,按理說上個月就能去看你,但讓你爹發現後給拿走了.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左鄰右舍都來勸.”
“我跟你爹說,憑啥總是讓我一個女人挑大梁?你們老薑家就沒點擔當嗎?”
“但你爹說小寧也是我兒子,給他蓋新房子,我的錢就是家裡的錢.唉.”
“.”
“我那段時間又累又氣,趕集回來的時候又趕上下雪天,才一下子病倒爬不起來,要不然我的身子骨怎麼能這麼嬌貴?”
陳金花絮絮叨叨的,好似要把半年來的牢騷全都發泄出來,可說著說著,就感覺邊上的閨女緊緊的摟住了她,就跟小時候受了爺爺奶奶的委屈,在她身上尋找溫暖一般。
“娘,等你的病好了,跟我走吧!咱們去京城搭個小窩,開一家小麵館兒,你擀麵,我燒水.”
突突突突的拖拉機聲,掩蓋了薑小燕的呢呐私語,也不知陳金花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
李野聽到陳金花住院的消息,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小姑李明香一家三口過來串門,順便讓李野檢查檢查表妹趙美雯的功課,吃飯的時候說起縣醫院來了個背著母親看病的大學生,好像是縣二中考出去的。
縣二中考出去的大學生就那麼幾個,李野自然得過去看看。
奶奶吳菊英心善,還趕緊殺了隻雞熬了雞湯,又弄了點麥乳精,讓李娟拎著跟哥哥一起過去,順便問問需不需要照顧。
其實吧!這年頭的醫院跟後世的情況很不一樣。
要在幾十年後,兩個家屬輪流陪床,都感覺累的要死。
但這年頭的醫院裡,沒有家屬陪床的病人比比皆是,全靠護士照顧。
一個醫院三十個醫護人員,照顧一百多個病號很正常。
不像後世一百多個醫護人員,照顧一百多個病號,還必須要求有家屬陪床。
兄妹倆到了縣醫院,隔著老遠剛好看到薑小燕在病房門口教訓弟弟。
“都三天了你才來,我以為阿娘白養了你這個好兒子呢!”
“姐,我還要上班呢!這不剛休了班就給阿娘和你送包子來了,白菜豬肉餡兒的大蒸包。”
“嗬,幾天不見人影,現在就派你過來送幾個包子.”
薑小燕譏笑了一聲,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是看看她身上有錢沒錢,有錢的話家裡就不管了。
薑小燕身上有錢,她這會兒也不在乎十塊八塊的,但她對薑小寧的態度非常不爽。
“阿娘病了你看不見嗎?你不知道去給她買幾片藥嗎?你是眼瞎了還是心黑了?”
“我沒錢啊!家裡要蓋房子,都把錢花光了.”
“你沒錢?”薑小燕眯起了眼睛,冷冷的指著薑小寧的褲兜命令道:“把你兜裡的煙拿給我看看。”
“.”
薑小寧有些發慌,但還是伸手從褲兜裡掏出了煙盒。
薑小燕冷笑:“大前門啊!你這一盒煙,能買多少片撲熱息痛?我回來見到阿娘的時候,她燒的跟塊火炭一樣,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
薑小寧很想反駁薑小燕,但半年前的他,就已經在曆史性的較量中輸給了薑小燕,此時又哪裡是具備血脈、氣場雙重威壓的姐姐的對手?
“把包子和自行車留下,你自己回去吧!”
“欸,那我走了.啥?你留自行車乾啥?”
薑小寧把一個裝了十幾個包子的籃子放下,轉過頭才意識到不對。
自行車留下?
我就是來送個飯,乾嘛要把自行車留下?
他也不敢跟薑小燕犟嘴,隻能道:“我沒有自行車咋回去嘛!四十多裡地呢!”
薑小燕蠻橫的走過來,伸手就從弟弟兜裡掏出了自行車鑰匙。
“從縣城到家這條路我走了三年,你今天也走上一回,知道知道人被逼急了是個什麼滋味。”
“.”
薑小寧先是愣愣的看著姐姐,然後慢慢的紅了眼睛、紅了脖子,攥起了拳頭。
他薑小寧也是個爺們兒,怎麼能受一個娘們兒的壓製?
他要爆發,他要奮鬥,他要反抗。
但是這個時候,拎著雞湯的李娟和李野走到了近前。
李娟看著怒發衝冠的薑小寧,很奇怪的問道:“你這是要毆打國家乾部嗎?”
“.”
薑小寧呆呆的看了李娟一眼,又瞅瞅橫眉冷目的姐姐薑小燕,好不容易鼓起來的男兒血氣,就跟被戳破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
薑小燕是他姐姐不假,但考上了大學,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國家乾部,這年頭的國家乾部你動一下試試?
“我不是我就是想問問姐姐,那車有點臟,需要給她擦一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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