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意戶口,如果我明年不能來一分廠,我就調回吉省去了。”
鄭強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焦急的等待著李野的回複。
因為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當初他從吉省信心滿滿的來到京城,並不是因為一家人的京城戶口,畢竟八七年的東三省還不是後世的“關外”,吉省的汽車行業也是國內翹楚,京城跟吉省比起來,還不像後世那麼優越。
但是當鄭強到了單位加入到1041的技術完善項目中去之後,才知道了什麼是“單打獨鬥”,什麼是“雙拳難敵四手”。
他一個技改組長,在技術方麵看似有著各種特殊的權利,但是任何一項技術改動想要具體實施,都需要跟一群人解釋、掰扯。
【沒有你,我們也能慢慢的改進完善,你來了,我們前麵的付出都給你做嫁衣嗎?】
這裡麵全都是利益、責任和功勞的再分配,一個外來戶想要從彆人手裡拿到自己的一份兒,具體難度可想而知。
但八十年代的碩士,可不像幾十年後碩士、博士人數超過本科生的那種含金量,能夠讀到碩士的年輕人,智商絕對是不低的。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鄭強不斷的來一分廠“學習經驗”,其實是在悄悄的觀察一分廠的工作氛圍。
觀察之後發現,一分廠技術至上的“企業文化”簡直絕了,用關外話說,就是——賊對自己的胃口。
你能想象,一個技術人員,能夠在解決技術問題的時候,要求比他高兩個級彆的管理乾部“配合工作”嗎?
在彆的單位鄭強不知道,但無論是在吉省還是在輕汽公司,一個技術員想要解決技術問題,要先按照規定提交申請,然後嚴格按照申請的計劃,一步一請示,一步一彙報的完成工作。
但凡中間有個步驟沒有跟上麵彙報,挨一頓批算是輕的。
【什麼?技術改進工作已經快完成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特麼又不懂技術,跟你說了也沒吊用啊!】
【屁話,我不懂技術,還不懂指揮了?萬一上麵問起來,我一問三不知怎麼辦,所有的工作都是你乾的啊?功勞都是你的啊?】
所以鄭強才借著一分廠明碼標價“技術人才標準”的機會,到李野這邊來毛遂自薦。
如果李野不答應,那麼鄭強也不會再猶豫,趁著春節回吉省走動走動,申請調回吉省去。
起碼那邊還有很多親戚和同學、朋友,融入起來沒有多大的困難。
李野看了看陸知章,笑著答應道:“鄭工,你的條件是超出我們的技術人才引進標準的,
原則上說,隻要你來我們肯定願意接納,並且給出合適的安排,但總廠那邊的問題你得妥善解決。”
鄭強皺了皺眉道:“都是一個單位的,一分廠協調一下把我調過來不行嗎?”
“.”
李野和陸知章沉默了。
鄭強希望一分廠出麵給他辦調動,自己不得罪人,這對他來說自然是最好的辦法。
但總廠現在對於1041汽車的量產困難還在攻關,他作為主力人員,總廠怎麼會輕易放人呢?
所以必須鄭強堅決要走,一分廠才好再伸手接收。
“叮鈴鈴~”
就在現場即將陷入尷尬的時候,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喂?哪裡?哦哦哦,小渝你怎麼了?行行行,我馬上走啊!”
李野放下電話說道:“今天下雪,我媳婦兒單位的車忙不過來,我得先去接她下班了。”
陸知章馬上道:“呦,那你得趕緊的,今天這雪越下越大,路上積雪肯定厚,我幫你掛防滑鏈去。”
“我在吉省的時候經常掛防滑鏈,我來就行。”
“.”
看到李野和陸知章要出去給桑塔納掛防滑鏈,鄭強趕忙要求幫忙。
今天毛遂自薦的結果,讓他不是特彆滿意。
在鄭強的預料之中,注重技術的一分廠看到自己這種吉大碩士,必然是求賢若渴倒履相迎,但現在看來,他的心態出了問題。
人家確實需要自己這樣的技術人員,但也不是上趕著非你不行。
【這世上,沒有誰求著誰,人家需要你,你也得儘力表現才行啊!】
。。。。。。。。。
李野開著桑塔納一路安全行駛,到了中新公司的時候天早就黑透了。
借著車燈的光芒,李野看到文樂渝已經提前幾分鐘出來等在路邊,而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
李野把車停好之後,文樂渝上了副駕駛,招呼著那個男人上了後排。
“今天雪太大了,很多公交車都擠不上去,我們科室有幾個同事平時坐公交和騎自行車上下班,今天實在不方便,所以我就讓梁師傅送他們回去了”
文樂渝先給李野解釋了一下自己為啥有公車不做,然後介紹道:“這是咱們京大79級的校友,現在也在我們單位工作,他住平安裡那邊,咱們順路捎他一段兒。”
李野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大家都是同事,彆說捎一段兒了,不送到家門口都不夠朋友。”
“嗬嗬嗬嗬~”
那個男人爽朗的笑了笑,操著一口津城口音道:“在學校的時候就聽說過你李野的大名,但那時候我已經快畢業了,沒有機會結交,今天一見果然有俠義之氣”
李野連忙謙虛的道:“什麼俠義之氣啊!都是彆人謠傳,大哥怎麼稱呼?”
“我姓胡,胡士太,李野你彆叫我大哥,我跟你一樣都是六三年的呢!”
“哦?胡士太?”
李野微微一怔,隨意的問道:“哪個士哪個太?”
對方笑著道:“就是士為知己者死的士,五嶽泰山獨尊的泰。”
“.”
李野怔了零點五秒,笑著道:“兄弟你起了個好名字,而且你跟我一樣大,竟然是79級的,真讓我慚愧,慚愧.”
胡士太搖頭道:“嗨,就是做題厲害一點兒罷了,進入社會之後才知道,那些小聰明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小聰明?不值一提?你可是有大聰明哦!】
通過人名、年齡、學曆、供職單位這幾個關鍵特征,李野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胡士太這個人可不簡單,16歲就考上京大曆史係,後來進入中新集團工作,
在旁人看來,他已經是這個時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了,隻要努力發展,肯定有個相當不錯的未來。
但是胡士太的野心卻不止如此,比起國內的環境,他更向往國外的生活。
於是,他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申請了公費留學,拿著國家資助,前往袋鼠國攻讀治金專業的博士學位,等到畢業之後,索性留在了袋鼠國,在澳洲第二大的礦山默斯利鐵礦工作。
後來這座礦山被世界第二大礦業公司的力拓集團收購,胡士太也就順理成章地,加入了力拓集團,成為了力拓集團駐內地辦事處的核心人物。
這個時候,胡士太身上的光環是很耀眼的,雖然他加入了袋鼠國籍,但也在為了內地鋼鐵行業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但這個大聰明其實根本就不是為了報效祖國回來的,他是變了心的商業間諜。
在隨後的幾年裡,力拓的商業間諜團夥“迫使中國鋼企在近乎訛詐的進口鐵礦石價格上多付出7000多億元人民幣的沉重代價”,而這相當於“澳洲10%的GDP”。
在高考篩選製的種花家,國家選定了胡士太教育培養,又付出了國家資助、政府補貼送他出國留學,沒想到最後就培養出了這麼個玩意兒?
所以等到了半路上,李野“錯誤”的拐了個彎,變更了路線,這條路線不經過平安裡,甚至還要饒一個大圈。
坐在副駕駛上的文樂渝立刻看向了李野,
彆人不知道李野,文樂渝卻知道,李野的方向感和記憶力堪稱逆天,怎麼可能走錯了路?
文樂渝眯了眯眼睛,然後給李野指路:“我們從前麵第二個路口繞一下,把胡士太送到平安裡。”
而坐在後排的胡士太趕忙道:“不用不用,你們在前麵路口把我放下來就行,雪天路滑不好開車,就剩一點路了我走回去就行。”
“呀!那怎麼好意思?”
“嗨,這就不錯了,要不是搭了你們的車,今天肯定受老罪了.”
“嗬嗬嗬,彆客氣彆客氣。”
李野停車,把胡士太扔在了街邊。
等到車上隻剩下兩人,文樂渝就歪著頭問道:“你不喜歡這個人?”
李野也沒否認,沉聲說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有時候我有種很奇怪的直覺,感覺這人.不靠譜,跟那個陸自學有些相像。”
“跟陸自學有些相像?”
文樂渝怔了怔,喃喃的道:“他最近確實是在申請公派出國進修,你這個直覺還真有點門道呢!”
“你看你看,被我說中了吧!要我說呀!國家的公派資金,就不應該花在他這種人身上。”
文樂渝緩緩點頭,不過幾秒鐘之後,她又慢慢的扭過頭來,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
“我就是問一問哈,當初你跟陸景瑤認識的時候,這個神奇的直覺怎麼沒起作用呢?是關心則亂?還是色欲上頭?”
“.”
小媳婦兒越來越不老實了。
李野沉穩平靜的道:“我這種神奇的直覺,是在認識你之後才出現的,你難道沒有覺得,咱們兩個在縣二中相遇之後,就有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嗎?”
“我還真有。”
文樂渝又好氣又好笑,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和李野真的很有緣分,真的非常默契。
彆的不說,兩人之間經常隻是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對方的心思,這種感覺,還真的隻有兩人能夠體會到其中的神奇。
。。。。。。。。
等李野回到家,家門口的積雪都十幾厘米厚了。
他把車停好,打傘攙著小媳婦兒進門,一邊走一邊道:“咱們是不是問問城建那邊,從倒座房上打個小門,改個車庫出來,以後家裡的車多了,停車也方便。”
文樂渝攬著李野的胳膊,嘀咕著道:“家門口就能停兩輛車,乾嘛要拆牆啊?”
“那不是冬天起來不用掃車上的雪嗎?”
李野的院子很大,門口的一塊空地確實足夠寬敞,停兩輛車沒問題。
但有車庫和沒車庫的區彆還是很大的,反正李野家的倒座房也閒著好幾間房子,打牆壁改個車庫輕輕鬆鬆,改兩個也不在話下。
後世那些搞自媒體的,就經常在冬天發那種雪後的視頻,那些個車上一點積雪沒有的,就是“家裡有條件”的人家,因為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一個車位比一輛車還金貴。
但京城的規矩多,想要改建臨街的部分也不知道需要什麼手續,也不知需不需要找關係,所以李野才有這麼一說。
文樂渝瞥了李野一眼,道:“那你是想找你的柳姑姑幫忙啊!還是找你的大舅哥想辦法啊?”
柳慕寒的嫂子是西城區城建部門的,而大舅哥文國華在基層的朋友眾多,兩人都能幫上忙,就看李野怎麼選了。
李野沒有選柳慕寒,而是沉聲道:“咱哥是什麼情況,一時半會兒的能回來不?”
文樂渝聽到李野的問話,也歎了口氣道:“這誰知道呢!他要是想回來,咱們齊心協力三兩年也就回來了,他要是不想回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
文樂渝話音落後,兩個都沉默了。
文國華從京城外放南方,是潘小瑛最先提出的建議,他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爬升到更高的高度。
但潘小瑛自己又留在京城的501廠發展,這就造成了兩地分居的局麵,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夫妻雙方那肯定是想儘一切辦法聚到一起,但現在的意思,感覺文國華卻有些逃脫牢籠放飛自我的意思了。
“唉,今年回來,我跟大哥好好聊聊吧!這一家人總是聚少離多,不是個事兒啊!”
最終李野這個外人,還是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他覺得自己也有資格發表這個意見,畢竟他和文樂渝就可以用如膠似漆來形容,兩人上學在一起,工作都在京城,什麼留學、升遷之類的外在因素,都必須要給夫妻生活讓路。
隻是李野和文樂渝進門之後,才發覺自己操心文慶盛的事兒,是鹹吃蘿卜淡操心,自己家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還替彆人忙活?
因為小妹妹李瑩和韓春梅回來了,她們娘仨在暑假後回了港島,四個多月都沒跟李開建相聚,比文國華和潘小瑛還慘呢!
“哥,你和嫂子回來啦?我和佑安都等你很久了。”
李瑩看到李野回家,抱著弟弟小佑安就走了過來,把小佑安往李野身上塞。
李野趕忙擺手道:“我剛從外麵回來,身上寒氣重,你等會兒再把小弟給我。”
但是李野剛剛說完,小佑安已經把兩隻胳膊伸開,朝著李野撲過來了。
李野趕緊把大衣和外衣脫了,隻穿毛衣把孩子抱了過來,希望毛衣上的溫度不要讓這個弟弟著涼。
他現在隻有十個多月大,小身體脆弱著呢!
小妹妹李瑩得意的道:“嘿嘿嘿,我就說小佑安認識你吧?他還會叫哥哥呢!佑安,叫哥哥,叫哥哥”
“他才多大啊!能喊媽媽就不錯了,還喊哥哥?”
但是李野剛剛說出質疑,小佑安竟然真的奶聲奶氣的道:“鍋鍋,鍋鍋”
這時候,奶奶吳菊英也詫異的道:“你們兄弟倆還真是湊對兒呢!小佑安今天剛回來,我抱他他都不願意,好嘛!這奶奶竟然不如大哥親啊?”
韓春梅趕忙解釋道:“娘你可彆這麼說,佑安跟您很親呢!隻是這孩子兩個月大的時候,就整天黏著小野,小娟抱他他都不願意呢!”
吳菊英想了想,確實是那麼回事兒。
夏天的時候,韓春梅帶著小佑安回來,那孩子除了韓春梅和李瑩之外,確實是誰抱誰哭,但就是李野抱著不哭。
吳菊英看了看韓春梅,然後道:“好了好了,其實呀!不是這孩子跟我不親,是我們好久不見了,可不就眼生了嗎?
等到明年夏天小瑩上了大學,你也就帶著小佑安回來了,一家人還是應該聚在一起才行。”
“欸,我聽娘的。”
“嗯,我們都聽奶奶的。”
韓春梅溫和的笑了,笑容很燦爛。
李野看著韓春梅,總感覺她這半年的變化很大。
夏天的時候,韓春梅知道了傅桂茹的存在,那股子小心翼翼鬱鬱不歡的樣子,確實讓李野感到棘手。
而看她現在的樣子,好似已經想開了。
果然,在吃了晚飯之後,小妹妹李瑩過來跟李野商量:“哥,娘讓我來跟你商量商量,過年的時候,咱們一家人能不能一起吃年夜飯?”
“嗯?”
你這個一家人,是要包括傅桂茹和傅依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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