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洋並不知道他的聲音能否傳過去，但命燈隻剩下最後一簇微弱的火焰，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沙沙——！”
話筒裡的電流聲變得更嘈雜刺耳了，其中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嘶啞的怪叫，聽的人頭皮發麻，顯然那是真正的厲鬼發出的聲音。
曹洋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放鬆了，生或死，是止步於此還是成為異類，全都要看他這一次的選擇。
“以小博大能成立，那我以大博小，隻做賠本生意，我不信沒有一條活路。”
驀地，林業感覺自己的記憶中突然多出了一些什麼東西，而眼前這個長著隊長樣子的厲鬼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散、淡化。
那盞懸在他肩頭上的紙燈籠也在這一刻驟然熄滅了，赤紅色的燈火不再燃燒，唯有脆弱不堪的燈罩還若隱若現。
“隊長？”
林業輕喚了一聲，然而這裡又恢複了最初的死寂，沒有人回應他。
“叮鈴鈴——！”
“電話聲還在！而且是直接出現在我記憶裡的！”
周圍安靜得有些可怕，透過窗戶，林業清楚地看到城市中的大街小巷裡擠滿了普通人，他們到現在也不了解發生了什麼，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家都在一瞬間褪色了，每個人都像一幅行走的遺像。
然而，人群中不斷有人在倒下，死去，那些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恢複了活人的色彩，唯獨那張臉是死灰的，口水從嘴角流出，眼神空洞，像是一個得了癡呆症的人。
但…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的模樣都發生了變化，那是一個年輕人的臉，棱角分明，有幾分帥氣，但死灰的臉色無論如何都隻會讓人感到悚然。
普通人在鬼蜮中就和砧板上的魚肉沒什麼分彆，僅僅是回憶到那個畫麵，那個形象，就會瞬間被入侵然後殺死然後成為記憶鬼的鬼奴。
很快，這些屍體重新站了起來，他們的死灰的臉色開始變黑，但卻沒有遮擋住五官，就好像這張臉是拓印在這黑色之上，栩栩如生。
恐懼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以極快的速度蔓延。
普通人哪見過死人複生這離奇詭異又荒誕的畫麵，人群驚慌地尖叫，哭嚎，但為時已晚。
人總是很難控製自己的思緒，曹洋的那張臉簡直像噩夢一般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你可以贏無數次，但厲鬼隻需要贏一次。
人群如潮水般成片成片的倒下，大概過了半分鐘的時間，又有一批一批的“曹洋”顫抖著站起身，記憶鬼宛如瘟疫病毒，記憶世界裡的這些普通人就是它擴散和爆發的最好的溫床。
廣陵市，約莫過了兩三分鐘，臉色焦急的千葉才聽到話筒裡傳來曹洋的聲音。
“是曹先生！”
千葉驚喜地喊出聲。
沈良也聽到了，正好陸誌文這時候也趕到廣陵與他彙合。
“陸誌文，太好了。你也是隊長級馭鬼者，如果這位千葉先生頂不住，可能還要麻煩你接管這部電話，既然曹洋還活著，我認為應該相信他。”
陸誌文沒有回應，隻是凝重地看著千葉還有他手中的話筒，本能告訴他，電話那頭根本就是一隻真正的鬼！
“我需要做一點準備工作。”
他轉過頭，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再次畫了一張素描畫，但墨水卻是有些發黑的猩紅色，而且隱隱還散發著一股臭味。
畫麵裡，千葉依然拿著那個話筒，表情激動，像是收到了什麼特大好消息。
“沒事？看來曹洋的確還活著。”
看到素描的內容，陸誌文這才放寬心。他無法去預測那部電話的未來，但可以預測使用者，這般畫麵說明，那電話起碼沒什麼太大的危害。
大京市，總部，衛星在這一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隻能看到巨大的灰白鬼蜮籠罩了足足整個浙省，就連旁邊的省份都受到波及，整個總部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所有人的表情都無比沉重。
“副部長，沈隊來電，說已經聯係到隊長曹洋。”
“果真如此？”
“沈隊親口說的。另外，隊長李軍暫時失聯，隊長陸誌文與沈隊成功彙合。柳三、李樂平聯係不上，沈林長期失聯，大東市王察靈拒絕支援。”
助手戰戰兢兢地彙報著最新的情況。
曹延華長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隊長們神出鬼沒，他早就習慣了。不過曹洋既然還活著，那就隻能指望他能想辦法解決這起事件了。
“既然放權給隊長，那就早該意識到會有這麼一天，隊長的命也是命，曹洋惹出來的爛攤子當然要由他自己解決，總不能指望彆人給他賣命兜底。”
王小明也在，他也收到了最新消息，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在這時候起到什麼幫助，所以乾脆不瞎摻和亂提建議。
“實在不行，我隻能覥著臉去請秦老了。”
曹延華說道。
大杭市，林業的身上正在發生一些特殊的變化：記憶中的曹洋好像活過來了似的，臉上竟一點點出現屬於活人的神采和表情。而在他對麵，完全複蘇的記憶鬼卻消失不見了。
“以大博小，我用自己掌握的記憶鬼的所有靈異為代價，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林業記憶中那塊拚圖裡。但這塊拚圖同樣被鬼貨郎入侵取代，所以它也具備了同樣的交易靈異。”
“以小博大，我以拚圖的全部靈異為代價，將我的意識再換回到大塊拚圖上，同時換我完全駕馭大塊拚圖。”
“但鬼貨郎的交易是不講道理的，我既要大塊拚圖，又要小塊拚圖，我要完整的記憶鬼，我要成為完整的記憶鬼，我就是完整的記憶鬼。”
“交易永無止境，在這無數次的互換和交易中，隻要鬼電話始終保持接通狀態，就能保證我的意識一直存在。”
“我以自己掌握的全部靈異為代價，換我補全流失在外的拚圖。無論是大補小還是小補大，都將代表我的成功。”
於是，曹洋的意識開始在大塊拚圖和小塊拚圖之間瘋狂輪換，那是一種無法想象的痛苦，人不可能承受這種程度的瘋狂，屬於活人的情感在迅速流失。
喜，怒，哀，懼，愛，惡，欲，一切種種，都在曹洋的意識中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曹洋在變得麻木。
他能觀測整個記憶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他看到無數個冰冷的“自己”在遊蕩，無數人因為回憶到自己的形象而瞬間死去。
但死人在他眼中仿佛隻是一個數字，一千，一萬，十萬，好像沒有太大的區彆。
終於在某一刻，他發現自己能主宰整個記憶世界，普通人的生或死隻在他一念之間。
“現在的我應該已經成為異類了。”
曹洋失去了情感，但如願成為了異類。
他脫離了林業的記憶，因為他就是整個記憶世界，他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人的記憶裡。
驀地，曹洋臉上那有些死氣沉沉的顏料完全化開了，這濃鬱的顏料沿著他的五官擴散，最終完全消失了。
“失而複得才彌足珍貴，那就交易吧。”
曹洋用臉上的鬼妝為代價，通過交易的靈異獲取了一份“活人情感”。
說來可笑，什麼時候連情感都能用靈異來維持了？
“死人永遠不能複生，伱們就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世界吧。”
浙省，灰白色的陰霾眨眼間就完全消失不見，就好像從未出現過，就連被入侵取代的城市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曹洋用攫取到的記憶恢複了這些城市的原貌，還活著的普通人被他如數驅逐出鬼蜮，林業也不例外。
“記憶，也能取代現實。”
林業還記得曹洋最初的形象，於是，一個新的曹洋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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