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籠在裴琰的身上,像給他披了身暗鏽色的盔甲,他半張臉隱於陰影裡,身上的淩厲氣勢往四周肆意傾軋而去。
侍衛們挺直了腰背,眼神堅毅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可一雙雙耳朵卻朝裴琰這邊張著。
裴琰停下腳步,手掌輕輕扣在了蘇禾的小腦袋上,慢慢往前轉,“本官正在辦理公事,休得胡鬨。”
哎喲喲!打官腔!叫她來的時候怎麼不打官腔。
蘇禾拉緊了披風,小巧的身子躲在披風裡,埋著小腦袋,雙手往腰上背的小包上悉索摸了一會,摸出了一塊元寶糕。
“在乾什麼?”裴琰的手探進她的披風裡,摸到了她的小手。
“元寶糕,吃不吃?”蘇禾攤開手心,把拇指頭大小的元寶糕舉到裴琰眼前。
元寶糕是栗子做的,金黃金黃,像小元寶。
快過年了,蘇禾想弄些喜慶吉利的糕點,所以就製了個模子,做元寶糕。
裴琰真是佩服她,想到什麼馬上就去做,小腦瓜轉得快,手也快,動作麻利得很,常常裴琰還沒看明白她在做什麼,一件新鮮玩意兒已經捧到了他的眼前。
“大人想不想吃?”蘇禾仰著小臉,雙眸裡落著星光,晶瑩明亮。
裴琰的官腔一瞬間就跑乾淨了,喉頭滾了滾,俊臉低下來,張嘴去吃她手心的元寶糕。
纖細的五指迅速收攏,抬手,張嘴,甜滋滋的元寶糕塞進了薄軟的嘴裡。
“嗯,好吃。大人在辦公差,還是不要亂吃東西了。”蘇禾嚼著元寶糕,笑眯眯地說道。
“沒了?”裴琰抬眸看著她的眼睛,低低地問道。
“沒了。”蘇禾搖頭。
裴琰握住她玉白的手腕,掰開她的手指,唇瓣在她的手心裡親了一下。
“栗子味。”他挑眉,手掌又探進她的披風裡,在她的腰上摸到了她的小袋子。
輕輕捏了捏,裡麵起碼還有十幾個元寶糕。
“大人吃不吃?”蘇禾又問。
裴琰微微側臉,看向了守在巷子兩邊的侍衛。侍衛們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似是壓根沒有注意裴琰和蘇禾。他眸子低下來,拉起蘇禾的手,小聲道:“吃。”
蘇禾往手心裡放了一隻小小的元寶糕,看著他微張了唇,叼去了那塊小元寶糕。微涼的唇在她的手心裡蹭得癢癢的,沒忍住,指尖在他的唇上輕輕地摸了摸。
“走了。”裴琰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快步往前走去。
身後一陣陣的呼氣聲。
侍衛們憋了好半天氣,終於敢轉頭看向了裴琰了。
“先前聽大人近衛說,大人最近像變了個人,果然如此。”有人小聲說道。
“你們方才看到大人笑了嗎?和他之前的笑一點都不一樣。”又有人說道。
“都在乾什麼!”李慈不悅的低斥聲響了起來。
眾侍衛看向了李慈,見他麵色不善,立刻重新站得筆直。
陸昭霖跟在李慈身後,鐵青著臉色說道:“裴琰簡直目中無人,殿下,你真容得下他?”
李慈雙手負在身後,盯著遠去的一雙身影,冷冷地說道:“容得下如何,容不下又如何?他是長公主的獨子,當年他父親犯下彌天大罪,父皇依然免了他的罪,還要讓他世襲世子爵位。這小子精明,主動把爵位讓給了老侯爺,去當了父皇手中的刀劍,這些年給父皇辦了不少差事。父皇還需要他,本王就得容他,還得想辦法用他。”
“他如此狂妄,根本就不可能歸順殿下。”陸昭霖眼神閃爍,恨恨地說道:“他這種人,當儘早除去才是,免得最後成為刺向殿下的刀。”
“本王自有打算。”李慈轉動了幾下碧玉扳指,轉頭看向他,不悅地說道:“還有你,最近是怎麼回事,性子變得如此暴躁,這麼沉不住氣,怎麼做大事?”
陸昭霖垂下頭,嘴角緊抿了一會,小聲道:“全是因為裴琰實在欺人太甚。”
“這點氣都受不了?裴琰這些年受了多少彈劾,挨了多少罵,他怎麼不暴躁?你看如今還有誰敢在他麵前造次?就連你父親,在他麵前也是低眉順眼,恭敬得很。成大事者,就當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李慈說著,邁步往蘇府走去:“走,一起去看看,他帶著蘇禾去做什麼。”
“還能乾什麼,不過是行那男女之歡。那小妖精慣會引人魂魄,不知廉恥。”陸昭霖忿然罵道。
“你的腦子果然飛去了天上!”李慈不滿地訓斥道。
陸昭霖怔了一下,猶豫道:“還有內情?”
“他手段多得很,隨便一件都能讓蘇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公報私仇,給蘇禾出氣,也不必讓那蘇家三人進地洞去。”李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壓低了聲音,“今晚,一定有彆的原因。走吧,隨我去看看。”
“殿下,小姐讓我來通知大人……”一名侍衛匆匆跑過來,貼到陸昭霖耳邊低語了幾句。
“何事?”李慈神情一冷,轉頭看向了二人。
陸昭霖眼中閃過癲狂之色,立刻俯到李慈耳邊說道:“蘇禾母親房中也有一條秘道。”
“當真?”李慈驚訝地問道。
“千真萬確。”陸昭霖冷笑:“他知情不報,居心叵測!”
……
昏暗的廂房。
窗口上結著蛛絲,床榻上沒有鋪被褥,碰一下,嘎吱地響。牆邊的兩口木箱子,還是徐小娘當年從江南帶來的嫁妝箱子。
蘇禾蹲在榻前,小腦袋往榻下麵低。
“在哪裡?”她小聲問。
“右邊角上。”裴琰在她身邊單膝跪下,一手握住小榻一角,略略用力,便將小榻一頭抬了起來。
蘇禾爬過去,小手在地板上輕輕摁了幾下。
“就是那裡,現在我讓人把底下都封住了。”裴琰沉聲道。
蘇禾爬回來,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那個角落,輕聲道:“起碼在我記事起,這榻就沒有挪過地方。我實在想不出,這洞是何時有的。”
“想不出就不想。”裴琰拉著她站起來,彎腰給她拍去裙上的灰塵,低低地說道:“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看誰會從裡麵爬出來。”
蘇禾轉頭看向陳舊的小榻,那榻上有一片暗褐色的痕跡。當年娘親難產死在榻上時,血都快流乾了,榻上被褥薄得薄,所以那血全浸透過去,染在了榻上。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血色依然很是刺目。
“女人生孩子就是踏進鬼門關,我娘踏了兩回,頭一回帶著我闖過來了,第二回死在了榻上。她年輕又漂亮,死時才二十六歲,疼了一天一夜,血都流乾了。。”
“禾兒以後不生。”裴琰把她擁進懷裡,低低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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