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242【一點微光】(1 / 1)

九錫 上湯豆苗 2138 字 7天前

第244章242【一點微光】

年關將近,北燕東陽路境內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慶氛圍。

隨著湧泉、穀熟、青田和通山這四座連接南北的要塞落入淮州軍手裡,對方已經完全掌握戰場的主動權,哪怕隻是引而不發屯兵駐守,也能讓燕軍防線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汝陰城這段時間出現大量鄉紳富戶出逃的情況,他們無一例外是攜家帶口往河洛城而去,因為誰也無法保證燕軍可以擋住淮州軍前進的腳步。

一旦淮州軍兵臨城下,屆時誰都走不了。

李守振自然不能坐視這種情況出現,少數富戶出城對於城防的影響不大,可默許和縱容這種行為會對城內的民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從六天前開始,汝陰城便宣告戒嚴,若沒有大將軍府的條子,誰也無法隨意出城。

這隻是讓李守振頭疼的事件之一,而且還是相對不重要的情況。

“今日可有最新的軍情急報送來?”

日上三竿之時,李守振剛剛走進議事廳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他的雙眼滿是血絲,顯然這段時間都睡得不踏實。

一眾幕僚紛紛搖頭,其中一位名叫淩秀山的中年男子說道:“回大將軍,目前邊境上暫時還能維持先前的境況。淮州軍雖然有所動作,但基本上都是小規模出動,並未將戰線往北推進。”

李守振走到沙盤旁邊,看著其實早已爛熟於心的邊境局勢,仿佛這樣能讓他稍稍安心一些。

淮州軍在攻占穀熟之後,已經占據東陽路的南大門,無論是往北進逼汝陰、往西攻取寧陵還是往東繼續擴大占據的地盤,理論上都沒有太大的阻礙。

然而對方在取得先期的巨大優勢之後,忽然主動放緩進度,呈現出小富即安的姿態,這在李守振看來顯然太過反常。

“現在南齊淮州軍的布置是什麼狀況?”

李守振轉頭望向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其人名叫嚴緒,乃是察事廳在東陽路的負責人。

王師道返回河洛之後,便由嚴緒統領察事廳在此地的密探,為軍方提供情報支持。

李守振手裡當然也有一套斥候係統,但此刻他不希望漏過任何有用的情報。

嚴緒沉穩地回道:“稟大將軍,近段時間察事廳的兄弟和南齊織經司以及淮州軍的斥候多有交手,對方實力很強,我們沒有占到多少便宜。根據眼下收集到的信息判斷,淮州鎮北軍駐紮在通山城,來安軍駐紮在穀熟城,這兩支軍隊是淮州軍當中最強的精銳主力。除此之外,我們在穀熟城附近發現廣陵軍和泰興軍的旗號,他們以穀熟城為核心,逐步侵襲周邊區域。”

李守振微微頷首,這和他掌握的情報大致相同,嚴緒此人不論能力高低,至少是一個肯說實話的官員。

他凝望著沙盤上的標識,又問道:“如今淮州軍是蕭望之親自坐鎮指揮?”

嚴緒答道:“我們的人冒死抵近探查,發現淮州軍的帥旗設在湧泉關內,但是並不能確定蕭望之就在此地。大將軍,淮州各部主將性情驕縱,除了蕭望之沒人能鎮住他們,所以蕭望之肯定要親自坐鎮指揮。”

“你的分析也有道理。”

李守振自嘲一笑,旋即正色道:“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陸沉和他的銳士營現在何處?”

嚴緒搖頭道:“回大將軍,我們目前還不清楚,隻能確認銳士營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宛亭之戰,此後便沒有在前線出現過。”

聽他提起宛亭之戰,李守振心裡猛然湧起一股劇烈的煩躁,如果成維民率領的一萬五千兵馬沒有損失,眼下他何至於如此提心吊膽,然而這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怪不到任何人身上。

便在這時,一名書吏快步走進議事廳,急促地稟道:“大將軍,京城信使來了!”

李守振雙眼一亮,連忙點頭道:“帶他進來!”

片刻過後,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來到近前,微微躬身道:“啟稟李大將軍,龐樞密命小人前來傳信,景朝女魯歡將軍率領的一萬援兵將會在雷澤附近駐紮,暫時不會直接趕來汝陰城。”

“你說什麼?!”

李守振麵色遽然一變,旁邊的幕僚和屬官們不由得擔憂地望著他。

來人神情略顯尷尬,垂首道:“大將軍請息怒,這是樞密大人和永平郡主商議之後確認的方略,而且得到了陛下的同意。”

李守振直接無視他後麵那句話,天子在燕國朝堂上可以使用的權柄幾乎人儘皆知,關鍵在於這是慶聿懷瑾和龐師古共同的看法,意味著他根本無力改變,更何況女魯歡壓根不會聽從他的建議。

然而援兵不至,汝陰城失守的風險便會大大增加。

信使又道:“龐樞密又說,大將軍可以將駐守在封丘一帶的守軍撤回來,填補南邊兵力空虛的防線。”

李守振的表情稍稍和緩,東陽路在封丘北線的守軍有兩萬人,本意是扼守各處交通要道防止寶台山裡的七星軍南下襲擾。這支兵馬如果調來汝陰,倒是的確可以解決他的燃眉之急,但又引出一個新的隱患。

“北軍南撤之後,誰來防備寶台山裡的匪軍?”

“大將軍請勿擔心,樞密院會解決這個問題。”

信使沒有細說,或者他也不知道具體內情,因此隻能這樣含糊地應承。

不過李守振這次沒有倉皇失態,他忽然間意識到這應該是慶聿懷瑾的謀劃,景軍主力肯定有解決七星軍的準備。

一念及此,他微微頷首道:“辛苦你了,且去歇息罷。”

“是,大將軍。”

信使退下之後,李守振看向淩秀山說道:“伱立刻代我草擬一份軍令,命伍新章率兩萬兵馬即刻南下,先來汝陰城然後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淩秀山略顯遲疑地說道:“大將軍,兩萬兵馬全部南下?”

李守振道:“是,既然這是龐樞密的建議,那我們就不用擔心北邊山裡的匪軍。”

淩秀山躬身應下。

李守振又看向嚴緒道:“委屈察事廳的兄弟們再辛苦一些,我需要淮州軍在邊境上的具體布置,越詳細越好,尤其是蕭望之和陸沉這兩個人的情報。嚴老弟,我知道你們察事廳在南邊有一些級彆不低的暗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動用,但是現在已經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嚴緒麵露難色,緩緩道:“大將軍,此事關係重大,下官實難做主,必須要王大人批準才行,而且得有一個必要的理由。”

李守振輕聲一歎,幽幽道:“王侍正和龐樞密遠在京城,不清楚邊境上的情況,縱然有情報可以審閱,依然不如我在這裡感受得真切。眼下最大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淮州軍的謀算,難道你不覺得如今邊境戰場處於詭異的沉默?”

嚴緒微微一怔,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李守振繼續說道:“我且問你,淮州軍攻下穀熟之後,下一步打算怎麼做?是西取寧陵還是北上汝陰?他們什麼都沒做,隻是在穀熟城周邊區域打轉,難道你不覺得這裡藏著極大的陰謀?換做你是淮州軍主帥,你會在先期勢如破竹的情況下主動停下來?你總不能告訴我,這是蕭望之準備讓士卒們過一個喜慶的年節再動手。”

嚴緒恍然,隨即正色道:“下官立刻請示王大人。”

“有勞了。”

李守振神色疲憊地走到帥位邊坐下,單手撐著下顎,緩緩歎了口氣。

他有一種預感,南邊那些人正在鉤織一個影響到燕國上千裡邊境防線安危的大局,然而他眼前是一片迷霧,更遑論找到破局之道。

這讓他無比惶恐,卻又無可奈何。

在李守振冥思苦想的時候,汝陰城北城區域的某座宅子裡,安靜的暗室裡正在進行一場隱秘的對話。

靠南麵坐著一位三十多歲其貌不揚的男子,他語調謙和地說道:“溫都監,方才我已經為你分析過東陽路如今的境況,不知你有何看法?”

他對麵的男子年紀稍長,雖然身著常服卻能看出幾分戎馬氣質,正是如今掛著一個虛職被排除在東陽路武將體係之外的溫希光。

寶台山剿匪之戰,溫希光因為援救輕敵冒進的先鋒前軍,被陸沉帶著七星軍伏擊得手,成為第一個被俘的燕軍中級將領。這份遭遇自然很憋屈,然而和後續其他人的下場相比,提前退出戰場的溫希光反倒因禍得福。

雖說他被李守振褫奪了軍權,可至少保住了性命,而且沒有太大的損失。

溫希光望著對麵的三旬男子,打量著對方走在大街上幾乎無人在意的普通麵容,不急不緩地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在織經司中應該地位不低?”

三旬男子微笑道:“溫都監高看我了,織經司內部藏龍臥虎,我隻是被迫潛藏在東陽路的無名小卒。”

溫希光搖頭道:“你如今是大將軍府的屬官,雖然不是李守振的親信,但也能接觸到不少機密,這樣的身份注定你不是織經司的無名小卒。”

男子名叫馮孝文,如溫希光所言在大將軍府做事,這當然是一個假名字,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即便是在織經司淮州衙門,也隻有蘇雲青和陸沉知曉他的存在,而且隻知道他的代號叫做灰鷂。

去年張君嗣率領東陽路大軍進逼淮州來安防線之前,便是他將東陽路的重要情報送回南齊,供秦正和蕭望之做出正確的判斷。

馮孝文道:“像我們這種人最好還是做一個無名小卒。”

溫希光沉默片刻,好奇地說道:“其實我更不明白你為何會出現在我麵前,難道你就不擔心我讓人將你抓起來,送到李守振跟前邀功?”

馮孝文神情淡然,不慌不忙地說道:“陸都尉說過,溫都監不是那種人。再者,想要取信於你,我總得親自走一趟,自然應該承擔一些危險。”

“陸都尉是指陸沉?”

“是他。”

溫希光不由得想起當初在寶台山裡的經曆,那夜他和陸沉之間的長談,再看向眼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馮孝文,他輕聲感歎道:“我終於明白淮州軍為何能連戰連捷,因為有蕭大都督、陸都尉和閣下這樣的人存在,這場戰事的勝負早已注定。”

馮孝文麵帶微笑地望著他,說道:“其實我已經暗中觀察溫都監很長時間,你和李守振那種鐵了心給景朝當狗的人不同。從本心而論,你依然認為自己是齊人,所以我才決定按照陸都尉的安排親自來見你。”

溫希光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從他對兩邊主帥的稱呼便可窺一斑。

想到這兒,他不禁搖頭笑了笑,又問道:“這段時間我待在家中,雖然不清楚戰事的具體情形,但也大概感覺到蕭大都督和陸都尉不是謀一地,而是謀全局之勝負。馮兄弟,我不會打探他們的詳細安排,但你至少要讓我明白,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理當如此。”

馮孝文點點頭,繼而鄭重地說道:“陸都尉讓我轉告溫都監,他深知你在燕軍之中人脈廣闊,這也是李守振隻是奪你軍權但沒有更進一步的原因。當初在寶台山裡,陸都尉對你說過,將來或有並肩作戰之時。如今時機逐漸成熟,他希望你可以聯絡一批可靠的人手,在我朝大軍兵臨城下之時,協助我軍以最小的代價拿下汝陰城!”

不知為何,明明已經過了容易衝動的年紀,溫希光卻感覺到體內沉寂已久的熱血有沸騰的跡象。

“當初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一家老小都在彆人的視線之內,縱然我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我委實無法做到讓一大家子跟著我送死。如今既然你們肯給我這樣一個機會,我若是再不知珍惜,豈不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溫希光語調平緩,卻透出幾分慨然之意,繼續說道:“請你轉告南邊,溫某不求高官厚祿,願為淮州軍收複故土儘一份綿薄之力!”

馮孝文心中觸動,舉起茶盞道:“多謝!”

兩人將溫熱的茶水飲下,彼此的目光中儘顯壯懷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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