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364【大勢】
圓桌垮塌的時候,郭從義甚至有些恍惚。
他宦海沉浮數十年,從未見識過陸沉這種軟硬不吃的怪胎。
麵對傅陽子不懷好意的拉攏,陸沉的反應雖然稍微過激,但也在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內。
所以當陸沉主動緩和氣氛的時候,郭從義順勢接受,沒有讓矛盾變得不可收拾。
可是誰又能想到,陸沉在麵對侯玉的強硬指責時,依然會選擇如此直接且凶悍的應對。
侯玉不是沒有官麵身份的傅陽子,而是履曆豐富、軍功紮實的國侯大將軍,不論爵位、軍職還是朝中地位都不弱於陸沉,反而在資曆上要超出陸沉很多。
陸沉微微眯眼道:“不必多言,要打便打。”
明亮的燭光照耀中,二皇子雖然臉上帶著幾分酒色,目光卻十分清明。
郭從義苦笑道:“稟殿下,其實隻是一場誤會。”
陸沉神情淡然,絲毫沒有受到先前那些事的影響,繼而道:“陛下讓臣和他們打擂台,類似的打壓和試探便會接踵而至,直到他們將臣按下去,或者讓臣變成他們中的一員。故此,臣要在他們麵前劃出一條線。”
二皇子阻止他相送,隻在臨行前給他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二皇子聽完之後,滿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是當他看見陸沉和侯玉兩人冰冷且彆扭的姿態,又不得不相信郭從義的陳述。
二皇子走上前來,左右看看,又望向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禁歎道:“二位皆是父皇的臂膀,又是手握重兵的實權大將,怎麼就鬨到這般地步?”
侯玉一字字道:“樞密言重了,末將豈敢私下調兵。今夜山陽侯如此行事,那我隻好用軍中最直接的法子。”
此刻人間夜色靜謐,偶有蟲鳴之聲。
陸沉終於開口,語調沉穩且堅定:“殿下,朝爭不是過家家,尤其涉及到軍權的爭奪,用你死我活來形容毫不為過。陛下借助荊國公的名望撕開京軍上層的縫隙,讓臣站在那些人的對立麵,後續衝突必然會發生。或許在殿下看來,今夜隻是他們的一次試探,臣卻不這麼認為。”
陸沉當先開口,眼角餘光瞥向侯玉,繼續說道:“方才是我魯莽無狀,請南安侯見諒。”
“就……就這點事情?”
……
“嗐。”
二皇子見狀大喜,連聲說道:“來人,重新設宴,取美酒來,本王要請樞密大人和二位大將軍小酌幾杯。另外讓人去預備好下榻之所,既然夜深了,便請各位在墨苑暫歇一夜。”
郭從義婉拒二皇子的挽留,在一眾親兵家將的護送下告辭離去,二皇子自然不放心,特地派出一隊王府親衛相送。
這也是他敢於當麵指責陸沉的原因,誰知陸沉根本不吃那一套。
他抬手在桌上畫出一條直線,二皇子神色鄭重地看著。
郭從義瞳孔微縮,上前數步拱手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說實話,本王亦無成算。”
“他們想試探我的底線在何處,我便將這條線劃在他們腳下,隻要他們往前一步,便等於與我為敵。”
“還好你能這般殺伐決斷,父皇肯定會感到很欣慰。”
陸沉語調平靜,卻隱隱有風雷之聲。
“殿下言重了,臣和南安侯隻是一時衝動,並無深仇大怨。”
來者正是二皇子、相王李宗本,同時還是這座墨苑的真正主人。
麵對二皇子殷切的目光,侯玉呼出一口濁氣,朝陸沉拱了拱手,態度依舊冷漠,好在不曾繼續口出惡言。
二皇子麵露難色,沉吟道:“郭從義和侯玉身後站著江南世族,這一點誰都清楚,但是他們今夜的舉動不算太過分。本王隻是覺得,或許你可以稍微婉轉一些,不要將局麵鬨得這麼僵。陸沉,本王知道你的根基在邊軍,並不是很在意京軍主帥的看法,但是剛極易折啊。”
待侯玉及其親兵安頓好之後,二皇子來到陸沉的住處,兩人於偏廳中相見。
酒宴散後,已是亥時二刻左右。
陸沉沒有特意指出他不知不覺間換了自稱,微笑道:“殿下明見。”
陸沉反問道:“殿下認為臣該怎麼做?”
二皇子歎了口氣,對兩位實權國侯說道:“南安侯,山陽侯,你們就看在本王的麵子上,暫時放下意氣之爭,如何?你們都是軍中大將,論理不該本王插手調停,但這裡是墨苑,你們若在此處交手打出一個好歹,哪怕隻是稍微受點傷,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
見二人依然沒有反應,二皇子乾脆行禮道:“還望二位將軍給本王幾分薄麵。”
陸沉這一掌隻是亮明態度,並沒有直接對侯玉動手的意圖,然而桌上滿是杯盤碗碟,被他強橫的內勁一激,難免有部分菜肴和湯汁朝前方濺射,自然就落在侯玉的身上。
這個眼神讓陸沉頗為不解,不知道這位天子暗中屬意的二皇子又要鬨出什麼幺蛾子。
“住手!”
侯玉死死盯著陸沉,聲音如千年寒冰一般冷酷。
郭從義嘴上謙遜,眼神卻柔和許多。
那些侍女們連忙屈身行禮道:“拜見殿下!”
陸沉連忙側身避開,侯玉亦是如此。
此刻這位南安侯瞧著頗為狼狽。
郭從義生生氣笑道:“胡鬨!軍中漢子性情耿直,一言不合吵鬨幾句很尋常,你們還想怎麼樣?你回去帶著虎威等四軍,陸沉回去帶著鎮威等軍,然後在京畿之地火並嗎?你們有沒有將陛下放在眼裡,你們還有沒有人臣之念!”
見陸沉沒有答話,二皇子便繼續說道:“本王知道,父皇已經決定改變現狀,至少不能讓京軍一直被門閥把持,你是在為父皇出力,本王心中感激不儘。可是本王很擔心你的安全,如果你走的路太剛太猛,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殺心。”
二皇子略顯茫然地問道:“誤會?”
郭從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一刻不知為何,他隻是嘴唇翕動,並未直接阻止。
侯玉咬牙道:“素聞山陽侯武功高深,在戰場上斬將奪旗易如反掌,今夜侯某便想領教一下你的身手。此番切磋不涉其他,隻是你我的私人恩怨。”
郭從義見勢不妙,連忙站在陸沉側前方,無奈地說道:“莫要衝動,都冷靜一些!你們都是堂堂國侯之爵,位高權重的領兵主帥,怎能如兵痞潑皮一般行事?傳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再者,陛下也必定會問責!”
“好,很好,今夜我算是領教了山陽侯的脾氣。”
陸沉和侯玉唯有默然。
“不止於此。”
二皇子轉頭看了一眼郭從義,道:“本王得知伱們今夜在墨苑小聚,特地讓人維持安靜,以免擾了你們的興致。方才管事急報,說是陸沉這家夥因為一點小事動怒,本王心中不安便趕過來。不成想剛到墨苑,又聽人說他和侯大將軍鬨起來了,本王急得恨不能腋生雙翼,還好沒有來遲一步。”
陸沉起身行禮道:“多謝殿下關切。”
落座之後,他看著神情冷靜的陸沉,忽地輕歎一聲,緩緩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陸沉和醉意明顯的侯玉則被二皇子強行留下,他直言不放心這兩位性情暴躁的武勳離去,萬一鬨出什麼亂子,天子肯定會遷怒於他和墨苑。
二皇子的表情很焦急,額頭上隱約有汗珠,顯然是得到消息匆匆趕來,不過他很清楚郭從義在軍中的地位,連忙扶住這位樞密使的手臂,道:“本王豈敢受樞密之禮。”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但陸沉知道因何而起,自然是指他今夜先後發作,完全沒有給郭從義和侯玉足夠的尊重。
經過短暫的沉默,侯玉霍然起身,虎目之中滿是暴戾神色。
二皇子鬆了口氣,然後笑道:“夜已深,你今天想必很疲乏,不如早點歇息。”
一個中氣十足又帶著焦急意味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緊接著隻見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走進來,後麵還跟著好幾位墨苑管事。
那邊廂鬥雞一般對麵而立的陸沉和侯玉也轉身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郭從義便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簡略複述一遍,當然其中一些描述有避重就輕之嫌,但是大體上還算不偏不倚。
當他一掌拍下圓桌垮塌,堂內一片死寂,幾近令人無法呼吸。
那些侍女們麵色慘白,雖不敢大聲驚呼,卻也下意識地朝角落裡躲去,唯恐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至少也得在墨苑歇息一晚,等明日酒醒後再走。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
二皇子頷首道:“你說的也對,拉陸家下水確實是挑撥離間的狠辣招數。”
陸沉不急不緩地站起來,望著對麵蓄勢待發的侯玉,淡淡道:“又如何?”
侯玉漠然道:“郭樞密,現在是我和他的私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二皇子恍然大悟,看向陸沉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敬佩和尊重,感慨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讓他們心存忌憚,以免他們得寸進尺不知收斂。”
片刻過後,答案揭曉。
陸沉望著略帶羞意站在自己麵前的墨苑花魁薛素素,不由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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