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543【安得猛士守四方】(二)
鹿吳山下,景軍營地。
忠義軍騎兵主將蒲察看著其他同僚,發現眾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不由得暗暗一歎。
蕭望之和數萬淮州軍已經成為甕中之鱉,然而這隻鱉卻沒那麼好收拾,稍微不小心就會被對方咬斷手指。
這兩天景軍步卒主動進逼,騎兵在外圍掠陣,麵對山腳下獨立防守的淮州鎮北軍,景軍竟然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即便他們的兵力遠勝對方。
進退有據,陣型堅固,士氣高昂,這就是淮州軍給景軍眾將最直觀的印象。
“要不,我軍繼續圍困?敵軍攜帶的糧草有限,撐死隻能堅持二十來天,等到他們糧草耗儘,不需要我軍強攻就會自行崩潰。屆時蕭望之隻能選擇強行突圍,我不信齊軍還能保持如此穩固的陣型。”
效節軍步卒主將撒合烈當先表態,這個提議也得到牢城軍領兵主將古裡甲的認可。
蒲察很清楚這兩人的心思,因為此戰由他們的部屬負責主攻,損失自然難以避免,因此提出這樣的建議也不足為奇。
他們的想法不能說有錯,畢竟淮州軍被困住已是事實,二十多天的時間也不算長,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儘量保證己方不會折損太多兵力,顯然是一個很合理的方略。
另一邊術不列皺眉道:“恐怕不能等下去。”
撒合烈反問道:“為何不能等?”
蒲察輕歎一聲,開口道:“眼下王爺親自領兵圍困雍丘,並且已經攻破了雍丘北城,但是我軍主力並未繼續強攻,你可知道為何?”
撒合烈微微一怔。
蒲察倒也沒有賣關子,解釋道:“你總不會認為,王爺是真的拿雍丘守軍沒辦法吧?王爺之所以放慢節奏,就是要讓敵軍各路援兵的注意力都放在雍丘那邊,從而無心顧及鹿吳山的情況。如果我們將時間拖得太久,且不說會不會出現意外,敵軍各部肯定能反應過來,為何蕭望之率領的淮州軍杳無信息?到那時再遲鈍的人也能知道,這支所謂的奇兵出現了意外。”
撒合烈和古裡甲對視一眼,不由得陷入沉默。
蒲察耐心地說道:“所以真正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按照王爺的計劃,我們必須在十天之內解決淮州軍,然後南下從側翼切入戰場,包圍敵軍救援雍丘的兵力。”
“十天……”
撒合烈喃喃自語,這個時間毫無疑問太緊了,從淮州軍的實力來看,想要達成這個目標,效節軍和牢城軍必須搏命。
陀滿烏魯看著這兩人的表情,心中逐漸了然。
景朝九軍的關係稱得上很複雜,就拿此刻帳中五人來論,他和術不列分彆隸屬夏山軍和防城軍,這兩支大軍皆在慶聿恭麾下。
蒲察所屬之忠義軍,撒合烈所屬之效節軍,這是皇族阿裡合氏的直屬精銳雄師。
古裡甲所屬之牢城軍,則是夾穀氏掌握的力量。
阿裡合氏、慶聿氏、輝羅氏、夾穀氏、準土穀氏、回特氏,是景廉族最強大的六個部族,素有景廉六姓之稱,景朝九軍基本都脫不開這六大部族的關聯。
如今皇族阿裡合氏一家獨大,慶聿氏緊隨其後,輝羅氏又次一等,剩下三家的實力很相近。
如是種種,注定景軍內部的關係不會太和諧。
一念及此,陀滿烏魯正色道:“諸位,我建議由我和術不列領兵主攻,效節軍和牢城軍在側翼配合,如何?”
術不列點頭道:“可以。”
他們兩人身為慶聿恭的心腹大將,此刻必須扛起最艱巨的任務。
蒲察自然不會反對,他麾下全是騎兵,主要是負責掠陣和防止敵軍強行突圍,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此刻不便多說,於是看向撒合烈和古裡甲兩人。
便在這時,帳外忽地響起一聲稟報。
“報!”
“進來。”
“各位將軍,敵軍下山了!正在山腳下列陣!”
這句話讓帳內眾將同時站了起來。
短暫的沉默過後,蒲察沉聲道:“走,去看看。”
他們在這裡商議對策,景軍各部並未放鬆,依然嚴密地包圍著鹿吳山,防備淮州軍主動出擊。
眾將來到陣地前沿,看向遠處鹿吳山下。
隻見淮州軍果然在山下列陣,整體呈丁字形,鎮北軍突前,廣陵軍和泰興軍分列兩翼,蕭望之的親衛營居中。
各軍旗號迎風招展,中軍帥旗矗立。
這一幕讓蒲察等人滿心不解。
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將領,早就做好了淮州軍主動出擊的準備,哪怕是在深更半夜都有部分兵力警惕地盯著。但是在他們的設想中,就算蕭望之不會坐以待斃,頂多也隻是部分精銳奇襲,像現在這樣全軍列陣擺開架勢的場麵,這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
淮州軍難道不知道他們最大的憑仗就是鹿吳山?
術不列沉吟道:“莫非我們的推斷不準,敵軍攜帶的糧草很少?”
蒲察冷靜地說道:“不太可能,就算他們沒有進入我軍的埋伏,能夠順利抄截王爺所率主力的後路,這也不是一兩天能夠完成的任務,蕭望之怎麼可能不帶夠糧草?”
淮州軍至少要攜帶一個月的糧草,否則根本無法堅持到雍丘城外,這是他們之前的判斷。
divclass=contentadv撒合烈讚同蒲察的看法,隨即冷笑道:“該不會蕭望之以為,他麾下的三四萬人可以正麵擊敗我軍吧?”
其他幾人也都笑了起來。
蒲察見狀便說道:“無論如何,敵軍主動出擊正合我們的心意,但是蕭望之麾下的兵馬實力不弱,還請諸位不要輕忽大意。”
眾人點頭應下,隨即便做好簡單的安排。
術不列和陀滿烏魯率領各自部屬正麵迎擊淮州鎮北軍,蒲察率領一萬精騎在他們後方遊弋,尋找破陣的機會。
撒合烈和古裡甲各領兩萬步卒從東西兩麵夾擊。
眾將立刻回到各自軍中。
景軍的應對果決又高效,在淮州軍將將列陣之際,他們也都完成了針鋒相對的部署。
淮州軍陣地之中,蕭望之觀察著景軍的動向,微微頷首道:“十多年過去,景軍雖然不比當初巔峰時期的強大,依然是不容小覷的對手。傳令,各軍按照既定計劃進軍。”
傳令官朗聲應下,隨著旗號和鼓聲同時傳達,各軍主將立刻做出反應。
鎮北軍都指揮使裴邃深吸一口氣,厲聲道:“進軍!”
如潮水一般的呐喊聲響徹天地之間。
放眼望去,隻見一張張二三十歲的麵龐神情堅毅,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在兵力遠勝己方的敵人麵前,發起決然的衝鋒!
從十五年前開始,鎮北軍就一直堅守在直麵強敵的第一道防線,守住淮州,反擊敵軍,北伐先鋒,這些都是鎮北軍將士身上的勳章。
歲月輪轉,有人戰死沙場,有人退出行伍,有人投身其中,很多人從青蔥少年變成魁梧大漢,唯一不變的就是鐵與血淬煉而成的軍魂。
今日出戰之前,從裴邃到最普通的士卒都已經知道自己的任務,他們將成為大軍突前的刀尖,正麵抗衡強大的敵人。
或許會有人心生忐忑,也有人會畏懼死亡的到來,但是當衝鋒的號令傳來,雄壯的鼓聲響起,體內的熱血沸騰,每一張或年輕或滄桑的臉龐上都是堅定的神色。
也帶著幾分猙獰,那是因為站在他們麵前的是敵人。
“殺!”
短促的喊聲迸發,長槍兵依靠刀盾兵的掩護,奮勇向前刺出第一槍。
戰場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狹路相逢,唯有勇者勝!
鎮北軍一往無前,泰興軍和廣陵軍守住兩翼,蕭望之率領親衛營居中策應,今日大齊邊軍的陣型簡單而又堅固,如果景軍不敢應戰,或許他們就會順勢跳出包圍圈。
景軍沒有選擇,隻能正麵相對。
短暫的試探之後,兩軍隨即展開慘烈的廝殺。
南邊不遠處,景軍騎兵虎視眈眈,眼下淮州軍的陣型極其緊湊,而且暫時還沒有出現鬆動的跡象,騎兵這個時候頂多隻能在外圍騎射襲擾,想要正麵突破這種堅固的重甲步卒大陣,顯然是癡人說夢。
景軍騎兵乾脆連騎射襲擾都沒做,並非是他們沒有這個能力,而是蒲察刻意為之。
這位深受景帝器重的騎兵大將望著遠處戰場的形勢,表情陰晴不定。
“你究竟想做什麼呢?”
他喃喃自語,這句話顯然是在隔空詢問蕭望之。
其實淮州軍隻要據山而守,頭痛的就會是景軍,因為蒲察等人必須要儘快絞殺對方,否則會影響到慶聿恭的戰略大局。
蕭望之不至於連這點眼光都沒有,所以他今天的決定確實很反常。
隨著戰事的進行,兩軍步卒進一步深入接觸,逐漸呈現出犬牙交錯的態勢。
後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蒲察扭頭望去,隻見是他派出去的一隊遊騎斥候。
“報!”
遊騎隊正來到近前高聲稟報。
蒲察平靜地說道:“講。”
隊正急促地說道:“稟將軍,剛剛收到南邊的緊急軍情,大股齊軍已經穿過我軍布置的防線,朝鹿吳山這邊趕來!”
蒲察遽然色變。
陰沉的天幕之上,悶雷聲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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