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579【月如鉤】(1 / 1)

九錫 上湯豆苗 1641 字 7天前

第581章579【月如鉤】

相府,東苑。

月色似洗,月光如練,透過挑窗瀉進書房內,與燭光交錯融合,浸染出一片輕柔的光暈。

禮部左侍郎李適之坐在案後,身體靠在椅背上,雙眼微微閉著。

一名十六七歲姿色淑麗的少女站在身後,用一雙柔嫩白皙的小手幫他揉捏著雙肩。

另一名年近四旬的男子站在大案之前,雙眼望著地麵,不緊不慢地說道:“老爺,新科榜眼、探花以及十七位二甲進士這幾日都想來拜望您,小人遵照您的叮囑,儘數好言勸回去了。”

他便是李錦山,表麵上隻是東苑管事,實為李適之最器重的心腹,知道很多李適之的隱秘。

這些初入朝堂的新科進士們與李適之的關係非同一般,因為李適之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雖然三月底的殿試與他無關,但是所有考生都必須尊稱他一聲座師。

官場之上,這種座師和弟子的關係極為緊密,私下往來再頻繁也不會引人攻訐。

隻不過他們選擇的時間點有些不妥,因此李錦山沒有讓他們進門。

“這些年輕人倒也有趣。”

李適之淡淡一笑,隨即抬手拍了拍少女的手背。

少女乖巧地行禮道:“婢子告退。”

李錦山目不斜視,仿佛眼中根本沒有這個少女的存在。

他上前幫李適之的茶盞倒滿,低聲道:“老爺,最近京裡有兩股暗流。”

“講。”

“其一是有幾位官員暗中串聯,想要在儲君登基之後,對山陽侯陸沉行明升暗降之計。”

“明升暗降?”

李適之嘴角勾起,平靜地說道:“真想捧他做國公?”

李錦山亦笑道:“是的。”

李適之便問道:“何人主使此事?”

李錦山答道:“翰林院侍讀學士辛一先,另有吏部驗封司員外郎沈禹、禦史台侍禦史盧郢和太仆寺主事汪同吉這三人。他們行事並不機密,時常在礬樓雅室相商,故而為我所知。”

礬樓與墨苑齊名,乃是京中第一等風流去處,且是錦麟李氏的產業。

“辛一先……”

李適之眉頭微皺。

李錦山適時提醒道:“老爺,雖說這位辛學士算是鐘尚書的後輩,但是應該不算心腹親信之列。鐘尚書在擔任翰林學士的時候,與這位侍讀學士的關係不算親近。”

李端在位的最後幾個月裡,朝堂格局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兩位宰相的地位依然不可動搖,但是中堅一代已經嶄露頭角,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兩位新任尚書和一位左侍郎。

翰林學士鐘乘升為吏部尚書,永嘉府尹景慶山升為戶部尚書。

刑部左侍郎李適之轉為禮部左侍郎,雖然在官階上是平調,實則進了一步。

這三個部衙一直被世人稱為“上三部”,刑、兵、工三部自然是下三部。

其中尤以鐘乘的地位上漲最快,吏部尚書畢竟有天官之尊稱,乃是六部尚書之首,論實權遠勝他人。

而且鐘乘並非是李道彥或者薛南亭的門人弟子,在他升任吏部尚書之後,已經有一些朝臣彙聚在他的羽翼之下,未來極有可能成為朝堂文官中的第三位領袖。

李適之淡然道:“旁人不會看得這麼清楚。鐘乘在翰林院經營多年,辛一先就算不是他的人,也無法完全脫開乾係,更不必說這裡麵還有個吏部驗封司員外郎沈禹,彆忘了現在吏部是誰的地盤。”

李錦山道:“老爺之意,這件事有可能確實是鐘尚書的授意?”

李適之笑了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繼而道:“鐘乘是一條不會叫的狗,他才是先帝藏在夾帶中的人,這種人怎會用出如此愚蠢的手段?”

李錦山雙眼一亮,順勢道:“那我們的人要不要助辛一先一臂之力?”

李適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錦山訥訥,不敢繼續說下去。

李適之放下茶盞,悠悠道:“那幾個迂腐書生以為這等小大小鬨就能擺平陸沉,真是愚蠢而不自知。我們不僅不能幫他們,還要在他們身上踩一腳,再將火苗引到鐘乘身上。”

李錦山恍然道:“小人明白了。”

李適之沉吟片刻,道:“讓裴方遠去辦吧,他知道該怎麼做。”

李錦山恭敬地應下。

“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依照老爺的叮囑,我們在織經司裡的眼線一直留意著許家那位許如清的蹤跡,發現他最近一段時間和湖州長樂府一位劉姓富商見過三次。”

divclass=contentadv“長樂府?”

“是的,老爺。”

李適之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長樂這個地名於他而言當然不陌生,那裡誕生過一個響當當的宗族,即曾經位列江南九大家的長樂寧氏。

前任吏部尚書寧元福便是出自這一家。

京城叛亂被平定後,長樂寧氏被抄家滅族,另外三家門閥亦是同樣的結局,他們積攢百年的財富儘數充入國庫,支撐起大齊在江北的數十萬大軍連戰不休。

但是長樂寧氏的消失並不代表當地門閥勢力被根除,隻是換成了另外一種形式存在。

李適之喟然道:“這些人果然還是不死心。”

許如清是何許人也?

普通人甚至是一些中下級官員極少聽說這個名字,但是書房內的主仆二人自然清楚,他是後族這一代的嫡長子,先前便是三皇子和後族之間的橋梁。

李錦山神色凝重地說道:“老爺,看來他們還是想攛掇三皇子的野心,作亂之心仍舊不死啊。”

李適之麵無表情地問道:“有何奇怪?”

李錦山道:“小人隻是沒想到經過先帝那番清洗之後,居然還有人敢染指朝堂大事。”

“有兩個原因。”

李適之稍稍調整坐姿,平靜地說道:“其一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四家倒下之後,江南各地都有所動蕩,一些較弱的門閥終於找到機會將自己人推上來,但是他們仍舊渴望踏足中樞,必然要選擇一個能夠為他們帶來利益和權力的代表。”

“之所以他們不選儲君而選身在囹圄的三皇子,關鍵便在於第二個原因,也是他們無法繼續蟄伏忍耐的根源。”

“那便是經界法。”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李適之眼中泛起一抹複雜的神色。

“經界法……”

李錦山喃喃自語,片刻後醒悟過來,歎道:“確實,經界法一旦在江南各地推行開來,幾乎可以挖斷門閥勢力的根基,難怪他們會這樣瘋狂。”

其實他到現在仍舊不能肯定,為何許如清見了一個湖州的富商,李適之就能做出這樣明確的判斷,篤定隱藏在京城水麵之下的那股勢力,是想利用三皇子的身份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但他堅信自家老爺的判斷不會有錯。

李適之道:“儲君不會朝令夕改,至少近幾年不會,所以朝廷會不遺餘力地推行經界法,這就逼得那些門閥勢力隻能鋌而走險。我現在隻是有些好奇,這些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李錦山心中一動,低聲道:“老爺,我們要不要暗中推他們一把?”

身為李適之最器重的親信,他隱約能夠猜到自家老爺的心思,區區一個禮部左侍郎顯然不是他的目標。

有些事雖然無法明言,但李錦山覺得自己可以大膽一些,至少能給李適之提供一些參考。

李適之微諷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們已經不是當初掌控京軍的權貴,隻是一群躲藏在暗處的蟲豸罷了,說破天也隻有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又何必去幫他們?我已經等了十來年,不在意再多等一會。”

李錦山信服地說道:“小人愚鈍,請老爺見諒。”

李適之擺擺手道:“無妨。許如清那邊繼續讓人盯著,不過要小心一些,切勿打草驚蛇讓他們心生猶豫。雖說我不會出手幫那群蠢貨,但是如果他們能試一試儲君的成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錦山垂首應下,見李適之麵上浮現倦色,便知趣地行禮告退。

李適之獨坐片刻,起身走到屋外,立於廊下抬頭凝望清冷的月色。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頭看向西北方向。

相府之內屋宇延綿猶如重巒疊嶂,他自然看不見老父親居住的錦麟堂。

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父親、左相大人正在教導李家第三代最優秀的少年。

“父親,您將李家的未來寄托在陸沉身上,這個想法雖然算得上高瞻遠矚,可是您難道不知道,假如將來大齊的朝堂是由陸沉這樣的人主導,他第一個開刀的便會是錦麟李氏。”

“李家傳承數百年,卻要將命運交給他人處置,盼望著對方手裡的屠刀不要落下,兒子真的無法讚同您這樣的決斷。”

“稚魚兒確實有清鳳之才,但他實在太小了,等他的肩膀能夠扛起李家的時候,說不定這數百年基業早已變成他人的飽腹之物。”

“這世事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您不能讓他人來操持李家的命運,因為外人便是外人,始終不值得信任。”

“既然您如此矛盾,就讓兒子替您來做這個決定吧。”

李適之輕聲自語,眉眼間泛起一抹悵惘之色。

又化為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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