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霍翎慶幸的是,端王並未開口詢問有關野兔的事情。他隻是給她遞來了一根枝條。
霍翎學著端王方才的動作,一邊撫摸大雁,一邊進行投喂。
端王向她介紹:“它叫雁雪。”
取了名字的寵物,與沒取名字的寵物,區彆可是極大的。霍翎微笑,誇道:“很好聽的名字。”
從外表看,端王居住的院落也很有些簡陋,隻有走進裡麵才知彆有洞天。
書房被布置得極舒適,裡麵擺放的物品應該都是端王用慣的,許多新奇玩意霍翎都不曾見過。
端王領著霍翎坐到窗邊。
下人撤走窗邊雜物,將一個嶄新的紅泥小火爐放到兩人中間,又拿來其它酒具,這才一一退出。
端王指著旁邊一排未開封的美酒,問霍翎:“先嘗哪一種?”
霍翎選了唯一認得的:“梨花白。”
端王拿起梨花白,開始溫酒。
他的禮儀姿態極好,溫酒的每一步動作都賞心悅目。刻入骨子裡的矜貴,在此刻體現得淋漓儘致。
“嘗嘗。”
端王給霍翎倒了一杯。
霍翎抿了一口。
“如何?”
霍翎放下空掉的杯盞,理直氣壯道:“我不會品酒,殿下若問我,我隻能說好喝。”
端王笑了下,重新為她滿上:“你喜歡喝就好。”
霍翎:“豈不是可惜了這美酒。”
端王:“酒水本就是用來喝的,你能坦誠直言,遠比附庸風雅要可愛得多。”
除了小時候,霍翎已經很久沒聽人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她了:“怕是因為沒人敢在殿下麵前這麼回答,殿下才覺得有意思。”
端王翻轉著其它幾壺酒,從中挑出一壺他覺得霍翎會喜歡的:“阿翎這麼說可不公道。”
“嗯?”
“若你方才選擇附庸風雅,那我倒覺著,附庸風雅遠比坦誠直言可愛了。”
霍翎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殿下可不像這般沒原則的人。”
“這就是你對我的誤解了。”端王又讓霍翎試一試其它酒。
有些酒的度數比較高,霍翎又喝得急,雖不至於就這麼醉倒,還是多了三分醉意。
她將木窗推開一條縫。
風從縫隙裡灌進來,吹動霍翎額前的碎發。霍翎抬手,接住幾片飄落的雪花,語氣閒散。
“殿下知道,燕西之地,始終有一個隱而未發的危機嗎?”
正在邊品酒邊欣賞美人的端王,頓時放下酒杯。
“殿下在京師,應該很少見到羌人吧。”
“但我從小在永安縣長大,我住的那條巷子裡,一共有八戶人家,其中有一戶的戶主是羌人,有一戶雇傭了羌人當護衛、當婢女。”
雪花落到掌心瞬間融化,霍翎扭頭看向端王:“永安縣一共有六萬常駐人口,其中有三千多名是羌人。他們早就在這幾十年裡,徹底融入了永安縣,我行走在路上時,也許就會不經意間和羌人擦肩而過。”
和聰明人說話,向來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霍翎在拿永安縣舉例,但端王知道她說的是燕西現狀。
自王朝初年,羌戎向大燕俯首稱臣後,大燕為了彰顯恩德,不僅同意在邊境開設榷場,還允許羌人住進燕西十四城。想要利用這種方式,讓羌人徹底融入大燕。
幾十年來,羌人與燕人混居在一起,有相安無事的,也有摩擦衝突的。
如今羌戎叛變,定居在燕西十四城的羌人卻還在。
“我想,這個情況,應該有人跟殿下提過。”
霍翎倒也沒覺得隻有自己想到了這一層。
周嘉慕身為羌燕混血,肯定比她更清楚羌燕的矛盾。
端王麵色凝重:“不錯。”
他還給霍翎透露了一個消息:“我手下的人查到,這段時間裡,羌戎首領幾次派人潛入燕西,接觸各縣城裡比較有威望的羌人。”
可以說,各縣城裡比較有威望的羌人,羌戎首領都派人接觸了個遍。
以至於端王根本無法甄彆,哪些羌人心向大燕,哪些羌人投靠羌戎。
霍翎道:“殿下愁眉不展,應該是覺得這件事情很難辦。”
確實是很難辦。
就以永安縣為例。
三千羌人裡,有的從父祖輩開始就定居在永安縣裡,早已視自己為大燕子民。
但也有的,不管如何沐浴大燕恩德,都從未真心臣服過大燕。
偏偏這兩類人是完全混在一起的,隻要沒有人跳出來鬨事,很難區分。
如果大燕對所有羌人都采取敵視防備的態度,那就是傷了那些效忠大燕的羌人的心,將他們活生生逼反。
可如果不加以防備,萬一哪一天,他們配合著行唐關外的羌戎大軍,同時在燕西各地掀起動亂……
光是想一想,端王就覺得頭疼。
不過,看了眼麵帶笑意的霍翎,端王又覺得自己的頭沒那麼疼了。
“看來我們的女諸葛,是要為我獻策了。”
霍翎道:“我是有一些想法,不過到底能不能用,管不管用,還得殿下定奪。”
端王頓時來了興致,示意她繼續說。
“現在我們的情況很被動。因為我們隻能確定羌戎要在背後搞事,卻不能確定他們何時行動。”
“所以我想,與其這麼束手束腳,不如化被動為主動。”
“羌人畏威而不懷德,我們不妨先請君入甕,狠狠震懾住他們,讓他們知道敢為羌戎首領做事的代價。”
“在他們惶恐不安的時候,再施以仁德稍加安撫,讓他們明白效忠大燕的好處。”
端王點評道:“這確實是個解決思路。但想要達成你所說的效果,這請君入甕之局,必須要布置得足夠巧妙才行。”
霍翎唇角一勾,眼裡卻不帶絲毫溫度:“想要達成我所說的效果,還需要用到一個人。”
“誰?”
霍翎輕飄飄吐出一個名字:“何泰。”
端王猛地反應過來。
什麼隱而未發的危機,什麼化被動為主動……
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從頭到尾,霍翎最想要的,還是何泰的命。
她分析那麼多,隻是為了說動他,讓他配合她出手。
直到這一刻,端王才真正確定,霍翎那句“她想要何泰的命”並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大實話。
她動了殺心,也亮了刀刃。
她要與何泰不死不休。
為什麼呢?
就因為何泰對霍世鳴出手了嗎?
可霍世鳴待她也不過如此,竟值得她做到這種程度嗎?
端王在這一刻,竟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霍翎了。
可是……
如果為了父女之情,她甘願謀劃這一切。
那,男女之情呢。
沉默許久,端王才開口道:“你要怎麼做?”
霍翎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
端王聽完以後,沒有立刻說可以或者不可以,而是突兀問道:“阿翎,那隻兔子,你是如何處理的?”
霍翎輕輕一眨眼,再一眨眼,反客為主道:“殿下想要知道的,到底是我如何處理了那隻野兔,還是我對殿下的第一印象?”
端王笑出聲來。
他從桌案上起身,來到她的麵前,微微一俯身,將她圈在這方寸之地。
霍翎下意識往後一仰,卻被他拽住了腰間的鹿形玉佩。
“伶牙俐齒的姑娘。”
他如此肯定:“你定是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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