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在馬路上的清晨。
一個瘦小的女孩，跟在一個壯實的女人身後默默走著。
突然，小女孩歪頭看向路邊，那有一顆彩色的石頭。
她趕緊跑過去，將那顆石頭撿起來，緊握著一路小跑回來。
然後高高舉著小手，笑著朝女人遞了過去：“媽媽，你看，好漂亮。”
啪！
碩大的巴掌扇來。
“就知道撿垃圾！臟不臟！”
石頭掉落在地叮叮當當地滾遠。
女人繼續向前走去。
小女孩捂著微微泛紅的手，不知所措，眼淚在眼眶打轉。
她抿著嘴，忍住沒有哭出來，看了一眼石頭，又看了看自己手，一步步重新跟在女人身後。
那是一個在廚房裡的下午。
小女孩雙手抱過鍋，接好冷水，放到電磁爐上，然後又從抽屜翻出了掛麵。
一根根放到鍋裡，然後打開了電源。
等看到水裡冒泡後，她又用筷子全部撈出到碗裡，放上肉醬，端去了客廳。
她將碗筷放到桌上，興高采烈的看著女人：“媽媽，我給你煮了麵。”
正在看電視的女人皺眉看了一眼，然後拿起筷子，攪了攪，咬了一口，就將筷子重重拍桌子上。
“裡麵都是生的！連個麵都不會煮！”
“我平時乾活你都不知道看嗎？”
小女孩笑容被砸的稀碎，兩眼驚恐，往後退了兩步。
“我看了，媽媽……”
“看了你煮成這樣！這麼小的事都做不好，你還能乾啥？”
那是一個在書桌前的夜晚。
“這道題都不會做？上課聽講了沒？”
“聽了……”小女孩顫顫巍巍的說道。
“你就是學生，隻讓你學習，學習都學不好！”
“學不好你長大能乾什麼？要飯嗎？”
“再考這個分，你給我從家裡滾出去。什麼時候會了，什麼時候進來！”
小女孩眼淚啪嗒落在試卷上，浸濕了紙張，她趕緊抽出餐巾紙去沾。
一道縫從濕處裂開，她兩手趕快捂住。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再哭就現在滾出去！”
小女孩立馬憋住，用手背猛地擦了擦眼睛。
而這樣的事情，還在不停的上演。
她不斷地努力，想讓媽媽開心，想做一個好孩子，想讓媽媽滿意。
可是，不管怎麼努力地學習，不管怎麼努力地做事……
隻迎來訓斥。
有一天站在鏡子前小女孩，想起幼年時從大人那聽到的話語。
從此開始猛猛吃飯。
她的身體一天天在變得越來越大。
無人知道的內心中，她有了新的期盼：
“媽媽，如果我和你像一些，你是不是就可以多看我一眼？”
她的身形還在變大變寬，開始逐漸接近那個女人。
“媽媽，我和你很像了，你，是不是可以多愛我一點？”
但，她發現，那個女人眼睛裡，還是沒有她期盼的東西。
嬌嬌望著遠處的女人，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兩人卻又如此遙遠。
已經成年的女孩，在自己的屋裡，一點點扶著牆滑落下去。
最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將身子蜷縮在一起，緊緊抱緊雙腿，頭埋在臂彎中。
“媽媽，我真的很努力了……媽媽……”
“我真的不好嗎？”
被壓住的低聲嗚咽，像是不敢被人發現，小心翼翼地飄蕩在屋內。
嬌嬌猛地從回憶中掙脫。
她感覺自己的心口悶到喘不過氣，立馬撲向桌麵，大片大片掃蕩起食物。
“所以，你一直瘦不下去，是因為你在渴望這樣的身材。”左休言輕聲道。
表麵有減重想法，可是內心並不希望自己改變。
人的外在表現，和內在心理不統一，又怎麼能達到目標呢？
巨鯨，不停的排斥，驅趕，吞噬……
正如她的母親，不停的質疑，打擊，痛斥……
巨鯨，在她的生活經曆裡，無處不在。
但每次到來，隻有摧毀和破壞。
可，就算這樣，她也，隻是想和巨鯨在一起。
她或許在想，如果把自身也變成巨鯨，就能在海裡跟著了吧？
左休言的眼中帶著幾分心疼，用低沉又緩慢的聲音說道：
“嬌嬌，那是食物，不是愛。”
“吃再多，你也無法得到你想要的。”
嬌嬌猶遭雷擊，手裡的食物啪嗒掉落在地，她呆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動不動。
一瞬間覺得無儘的空虛漫上心頭。
如果之前還能有食物來壓抑這種感覺，可是現在，她知道，連唯一的慰藉，都無用了。
此時小人哭聲更重，像是感到了什麼，唰地跳下嬌嬌的身體，撲了過來，一下咬到了左休言的手上。
疼痛傳來，左休言微微皺眉，隨即平和了表情。
她伸出另一隻手，用食指摸了摸它的頭。
“你吃東西，又何嘗不是在救自己。”
“畢竟，那個內心的你，一直在哭啊。”
小人啃咬的力度小了幾分，哭聲漸漸變弱。
“你的母親或許無法給你愛，但，你的愛，如果願意給自己，它不會再饑餓。”
嬌嬌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從來沒有過多動靜的她，終於有了劇烈的反應。
哭聲從她嘴裡傳出，如同海浪，一波波湧來。
但這次的哭聲並不刺耳。
小人徹底鬆開了嘴，從左休言手裡爬下，站到了桌子上，不再發出任何動靜，默默地看著她。
內心的孩子，終於被人發現，被撫慰。
所以，一直哭泣的孩子，不哭了。
但，原本一直努力堅強不哭的孩子，哭了。
房間裡的食物不斷地在化為灰飛，就好似它們原本就是這般虛幻。
小人身上布滿的空洞的在一點點的不斷填滿，恢複。
嬌嬌那像巨鯨的身體，正在一點點消退，身子不斷縮小。
像是將，曾經壓進到身體的所有悲傷，都流了出來。
良久，哭聲漸止，她的身體已經恢複成之前見麵的樣子。
嬌嬌看向左休言，久久沒說話。
然後，帶著還沒緩和的嗓子，疑惑問道：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或許吧。”左休言輕聲道。
“我，我叫孔嬌嬌。你叫什麼……我想認識你，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我叫左休言。”
孔嬌嬌站起身來，環繞著她的桌子漸漸消失。
“謝謝你今天給我說這些，我會好好吃飯，好好運動，讓自己有個健康的身體。”
她頓了一下：“等我做到，我來找你玩，到時候你一定嚇一大跳。”
左休言站起身來，浮起微笑：“你會的。我等著你來嚇我。”
孔嬌嬌往前走了幾步：“我不敢和人近距離接觸，我怕他們討厭我。也不會有人願意挨這樣的我太近。”
“但……但，我覺得你不會這樣……”
她站到了左休言麵前，有點不好意思的抬頭看她：“我，我能抱你一下嗎？”
“可以。”
孔嬌嬌小心翼翼的伸出兩隻手，僵硬地環住左休言，輕輕碰了一下。
左休言伸出手，輕輕拍拍她的背：“嬌嬌，願你豐盈的靈魂，住在輕盈的身體裡。”
孔嬌嬌揚起了笑容：“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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