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趕得很急,小公子其實一直都不舒服,但他也知道孰輕孰重,一直撐著不肯抱病喊痛。
越往南走,他們看到的就越真實,不是皇城當中繁榮景象,而是時不時就有拖家帶口、麵黃肌瘦的饑民路過,他們大部分膽小,看見威風凜凜騎在馬上的侍衛慌忙躲避,但也有些會過來求助,侍從或宮人多多少少也會分些吃食或者是散碎銀兩給他們。
“他們……”小公子是親身經曆過討飯的,但看到這些還是會下意識的可憐他們,尤其是那些孩子,或許隻有兩三歲,被瘦的像是骷髏架子似的母親吃力的抱著,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動……
“彆看了。”
謝訶把車簾放下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目前情勢的危急,不然也不可能親自前往,“小心風大。”
許白蒙著淚的眼睛望過來,謝訶朝他解釋,“已經叫人分發食物了,既然碰上,就不會置之不理。”
“……謝謝。”
謝訶笑笑,“這是我的子民。”許白湊的近,能看清楚藏在他眼眸深處的無奈,“念念,越往前走,這些會越殘酷。”
“……”小公子曾經以為自己遭遇的那些已經足夠可怕,但沒想到隻是冰山一角,在這種極度壓抑的氛圍下,他迫切的想要說點兒什麼。
“我之前……身上隻剩下一個銅板的時候,買了個素包子,結果被乞丐搶走了……可他們,他們連一個銅板都——”
謝訶說得對,又過了一天,他們馬上就要進陵縣的縣城。
被水泡過的東西是什麼樣的?
發白、腐朽,還沒進去,一股惡心的讓人作嘔的氣味就先逼近過來,小公子捂著嘴乾嘔一聲,這完全是不可控製的生理反應。他掀開馬車簾去看,骨碌碌的車輪下散落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糾糾纏纏,連具體是什麼都分辨不出。
謝訶取出個香囊袋,直接栓到許白腰上,“這裡麵有沉香和艾草,你帶上它,不許摘下來。”
知府、知州和知縣都在,他們身穿官服,心裡七上八下,眼巴巴的等著皇帝前來。
麵對天災,陵縣的誒反應已經不慢,但是白茫茫的大水衝上來又落下去,不可避免的帶走許多不肯搬遷和外逃的百姓,於是哀嚎陣陣,哭聲滿天,沒人敢耽擱,一層一層飛快的報上去。
“來了,來了。”
三位領頭的匆忙忙在淨水洗刷過的當街跪下,等著陛下前來。
許白心裡難過,到了後頭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被謝訶輕輕捏了臉頰也沒醒,隻是皺皺眉頭,乾脆就自己先下了馬車。
侍衛將這邊包圍的嚴嚴實實,生怕萬人之上的陛下出什麼意外。
……
許白做了個夢,夢見他自己在不停的往前走,但是越走腳底下越軟,越走越軟,最後深一腳淺一腳的完全走不動了。
低頭看,腳底下踩的竟然都是被泡的發白腫脹的屍體,而伴隨著他低下頭,那些屍體竟然齊刷刷扭動脖子也朝他看過來,
“啊!……啊!”
小桃被嚇了一跳,看他猛的起身連忙過去扶,“怎麼了?怎麼了公子?”
許白:【啊!!!!】
他在意識裡也叫出聲來,把專心看戲的六兒嚇的電流滋啦亂竄,【怎麼了!】
【嚇,嚇死我了,我剛做夢夢見——】
許白卡了一下,嘎吱嘎吱的轉著頭幽怨道,【你……是不是在看恐怖片……誰允許你私自在的我腦子裡放恐怖片的!】
六兒默默叉了電影,哦,它忘了,自己帶的這位什麼都不怕,唯獨最怕鬼。
【你接受的不應該是唯物主義教育?】
【那也,也不影響我害怕!】許白指責它,【你不許再看了!】
“公子?公子嗚嗚嗚……”
小桃快要哭出來,陛下讓自己陪著公子先回知府給安排的住處,可是……可是怎麼一回來公子就變成這樣了?
“……彆哭……”被嚇了一跳的結果就是醒過來說話不利索,許白努力的伸手去拍小姑娘,“我沒事……”
結果小桃哭的更厲害,眼淚都沾在了他指尖兒,“公子,嗚……”
“……”
“水……”退而求其次,小桃哭的停不下來,許白就乾脆指使她去給自己倒點水來,小桃一雙眼睛哪怕在倒水的時候也是緊緊盯著他,生怕跑了似的。
這點水下肚,許白就穩定了不少,又安慰小桃兩句,才問,“陛下呢?”
“陛下和知府他們巡查去了。”小桃答,“陛下說公子身體不好,就不用跟著一起了,所以先把您送回來的。”
許白打量打量周圍,這裡明顯是被好好收拾過了,床帳都換的全新,但窗戶外頭的植物蔫頭耷拉腦,看著很沒精神。
“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彆了吧……外頭沒什麼好看的。”小桃顯然是回來路上見到了什麼,她聽到“出去”兩個字臉都白了,極力阻攔,“而且咱們舟車勞頓的,公子你先歇歇也不遲。”
許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問,“小桃,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小姑娘哆嗦一下,“我……”
小桃經不住問,她自己其實也憋的難受,忍不住就說了出來,“公子,陛下不讓我說的,但是,但是……我們回來的時候,碰,碰到了……屍體……”
“她,她懷裡還……還抱著孩子,我……我以為是活人,還上去扶她,結果……結果轉過來才發現她!……已經,已經死……死了……”
“懷裡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小桃嘴唇哆嗦起來,臉色慘白,“那個孩子就,就咬在他……他母親的手腕上喝,喝血呢……”
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才把話講明白了。
“……這……”許白其實沒有害怕,他隻是唏噓母親的偉大,但顧念一定沒經曆過這個,而且小桃說的這個事跟顧家很像,顧念也是被爹娘拚了命護著跑出來的——而他的爹娘,也同樣死去了。
小公子聽的眼睛發直,到了後頭癡癡的盯了虛空好久,嘴唇囁嚅,極其費力的從喉嚨裡發出沙啞痛苦的呼喚。
“爹……娘……”
“娘……”
下頜咬緊,小公子隻覺得心臟驟然發緊發痛,眼前發花,身體綿軟的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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