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
“這是怎麼回事?”邵延屏一把抓住方才報信的劍會弟子,那人臉色慘白,“我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餘少俠還隻是煩躁不安……”身側有人插了句話,聲音嬌柔動聽,“剛才餘少俠非要找唐公子,我和普珠上師正從門外路過,無端端餘少俠非把普珠上師當成唐公子,一定要和上師一決生死,以報殺父之仇。”說話之人,正是一身桃色衣裙的絕色女子西方桃。
邵延屏聽聞此言真是啼笑皆非,普珠和唐儷辭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裡,餘負人的眼力真是差,可見他已瘋得不輕。“餘賢侄,其實你父並未死在那場爆炸之中,既然乃父未死,你也不必再責怪唐公子了。你麵前這位是少林寺的高僧普珠上師,和唐公子沒有半點相似,你再仔細看看,他真的不是唐儷辭。”他並不是不知道餘負人是餘泣鳳之子,早在餘負人加入劍會之時,他已暗中派人把餘負人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餘負人年紀輕輕方才在劍會中有如此地位,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特意派餘負人去將唐儷辭請來劍會,暗中觀察餘負人的反應,這才讓他瞧見了那夜的殺人一劍。
邵延屏話說了一大堆,餘負人就如一句也未聽見,青珞劍芒閃爍,劍尖微顫,就在普珠胸前數處大穴之間微微搖晃。他的劍尖顫抖不定,普珠便無法判斷他究竟要刺向何處,餘負人年紀雖輕,劍上修為不凡,普珠冷眼看劍,眼神平和之中帶著一股殺氣,似乎隻要餘負人一擊不中,他便有淩厲至極的反擊。邵延屏微微一凜,看這種架勢,隻怕難以善了,“餘賢侄……”一句未畢,餘負人長劍“青珞”一點,往普珠上師胸前探去。
這一招“問梅指路”,邵延屏見過餘負人使過這招,這一劍似實則虛,劍刺前胸,未及點實便倒掃而上,若中了此招,劍尖自咽喉捅入剖腦而出,殘辣狠毒無比,乃是餘負人劍法中少有的殺招。他一照麵既出此招,可見對所謂的“唐儷辭”殺心之盛。普珠雙掌合十,似欲以雙掌之力夾住劍尖,然而餘負人劍尖閃耀青芒,霍的一聲倏然上掃,直刺咽喉,普珠掌心一抬,恰恰仍向他劍尖合去。邵延屏暗讚一聲好,這雙掌一合,籠罩了餘負人劍尖所指的方向,可見這招“問梅指路”已被普珠看穿了關鍵所在。餘負人劍尖受製,唰的一聲撤劍回收,第二劍倏然而出,一股劍風直撲普珠頸項而去。
邵延屏在一旁看了幾招,便知普珠勝了不止一籌,並無性命之憂,餘負人發瘋撲擊對普珠傷害不大,倒是他自己兩日兩夜未曾休息進食,如此癲狂動手,不過二三十招便氣息紊亂,再打下去必定是大損己身。邵延屏空自暗暗著急,卻是無可奈何,這兩人動起手來,若有人從中插入,必定麵對兩大高手同時襲擊,世上豈有人接得住普珠與餘負人聯手全力一擊?一邊觀戰的西方桃目注普珠,一張俏麗的臉上儘是嚴肅,也沒有半點輕鬆之色。
劍光閃爍,緇衣飛舞,兩人在屋中動手,餘負人手持長劍,打鬥得如此激烈,竟然沒有損壞一桌一椅,進退翻轉之間快而有序,也未發出多大的聲響。旁觀者越來越多,縱然明知這兩人萬萬不該動手,卻仍忍不住喝起彩來。邵延屏一邊暗暗叫好,一邊叫苦連天,實在不知該如何阻止才是。
正在圍觀者越來越多,戰況激烈至極之時,“咿呀”一聲,有人推開庭院木門,緩步而入。邵延屏目光一掃,隻見來人青袍披肩,銀發微亂,可不正是唐儷辭!哎呀一聲尚未出口,餘負人劍風急轉,驟然向尚未看清楚狀況的唐儷辭撲去,身隨劍起,刹那間劍光繚繞如雪,寒意四射,這一劍,竟是禦劍術!普珠臉色一變,五指一張,就待往他劍上抓去,禦劍術!此一劍威力極大,不傷人便傷己,餘負人尚未練成,驟然出劍,後果堪慮!他的五指剛剛拂出,後心卻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裳,普珠微微一怔,手下頓時緩了。餘負人劍出如電,已掠麵而去,普珠回頭一看,阻止他出手的人麵露驚恐,正是西方桃。
唐儷辭青袍披肩,衣裳微微下滑,右手端著一個白色瓷碗,碗中不知有何物,一足踏入門內,劍光已倏然到了他麵前,耳中方聞“霍”的一聲劍鳴震耳欲聾,幾縷發絲驟然斷去,夾帶寒意掠麵而過。倉卒之間不及反映,他轉了半個身,剛剛來得及看了餘負人一眼,眾人失聲驚呼,隻聽“嚓”的一聲微響,鮮血濺上牆麵,劍刃透胸而過,唐儷辭蹌踉一步,青珞穿體而出,入牆三寸!
“啊……”邵延屏張大了嘴巴,震驚至極,竟而呆在當場,一瞬間鴉雀無聲,眾人俱呆呆的看著餘負人和唐儷辭,餘負人這一劍竟然得手……雖然眾人自忖若是換了自己,就算全神貫注提防,這一劍也是萬萬避不過去,但唐儷辭竟然被餘負人一劍穿胸,以他的武功才智,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鮮血順牆而下,唐儷辭肩上青袍微飄,滑落了大半,他右手微抬,手中端的瓷碗卻未跌落,仍是穩穩端住。死一般的寂靜之中,餘負人緩緩抬起頭來,迷蒙的看著唐儷辭,雙手緩緩放開青珞,唐儷辭唇角微勾,在餘負人恍惚的視線中,那便是笑了一笑,他踉蹌退出三五步,呆呆的看著被他釘在牆上的唐儷辭。
鮮血很快浸透了唐儷辭雪白的中衣,邵延屏突然驚醒,大叫一聲,“唐……唐公子……”眾人一擁而上,然而唐儷辭站得筆直,並不需要人扶,他劍刃在胸,稍一動彈隻怕傷得更重,邵延屏一隻手伸出,卻不敢去扶他,隻叫道快快快,快去請大夫!餘負人踉蹌退出眾人之外,眼前所見,不可置信他竟然真的殺了唐儷辭!那……剛才那一切隻是他狂亂中的幻想,不該是真的……
唐儷辭右手往前一遞,邵延屏連忙接過他手裡的瓷碗,隻見碗中半碗清水,水中浸著一枚色澤淡黃,質感柔膩的圓形藥丸,猶如核桃大小,尚未接到麵前,已嗅到淡雅幽香。這顆藥丸必定是重要之物,否則唐儷辭不會端著它不放,邵延屏心念一動,“這是傷藥?”唐儷辭唇齒微動,搖了搖頭,旁人手足無措,他伸手點了自己傷口周圍數處穴道,唰的一聲反手將青珞拔了出來。眾人齊聲驚呼,劍出,鮮血隨之狂噴而出,邵延屏急急將手裡的瓷碗放下,將他扶住,“怎麼辦?怎麼辦?餘負人你真是……真是荒唐……”平時隻有他告訴彆人“怎麼辦”,如今他自己問起旁人“怎麼辦”之時,眾人臉色蒼白,麵麵相覷,唐儷辭若死,江湖接下去的大局該如何處理?柳眼被沈郎魂劫走,撫翠未死,紅蟬娘子走脫,猩鬼九心丸的解藥未得,如果風流店死灰複燃,如何是好?何況唐儷辭身為國丈義子,一旦國丈府問罪下來,善鋒堂如何交代?
“關起院門……”唐儷辭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將在場所有人名……登記造冊……咳……”邵延屏已然混亂的頭腦陡然一清,“是了是了,拿紙筆來,人人留下姓名,今日之事絕不可泄漏出去,如果傳揚出去,善鋒堂的內奸就在你我之中。”當下立刻有人奉上紙筆,一片忙亂之中,有人指揮列隊,一一錄下姓名。唐儷辭唇角微勾,餘負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混亂不清的頭腦中仍然隻覺那是似笑非笑,他在笑什麼?他真的在笑嗎?或者……隻是習以為常?凝目細看之下,頭腦漸漸清醒,他又見唐儷辭分明是傷在胸口,卻手按腹部,那是為什麼?
在眾人留名之時,邵延屏將唐儷辭橫抱起來,快步奔向他的房間,普珠目注地上的瓷碗,伸手端起,跟著大步而去。
唐儷辭的房間仍舊安靜,偶爾傳出幾聲嬰孩的笑聲,邵延屏抱人闖入房中,隻見床上斜斜倚坐一名身披青袍的女子,鳳鳳扒在那女子身上笑得咯咯直響。驀地邵延屏將渾身是血的唐儷辭抱了進來,那女子啊的一聲驚呼,踉蹌自床上下來,鳳鳳嘴巴一扁,笑眼變淚眼,哇的一聲放聲大哭。邵延屏心急火燎,來不及顧及房中人感受,匆匆將唐儷辭放在床上,撕開他胸前衣襟,露出青珞所傷的傷口。青珞劍薄,穿身而過所留的傷口不大,鮮血狂噴而出之後卻不再流血,邵延屏為唐儷辭敷上傷藥,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此重傷,究竟能不能醫?普珠隨後踏入房中,將那白色瓷碗遞到青衣女子麵前,西方桃站在門口,柔聲道,“這瓷碗名喚‘洗垢’,任何清水倒入碗中,都會化為世上少有的無塵無垢至清之水,用以煮茶釀酒都是絕妙,用來送藥也是一樣。碗裡黃色藥丸看起來很像少林大還丹,是培源固本的良藥,姑娘這就服下吧,莫枉費了唐公子一番好意。”這普普通通一個白瓷碗和一顆藥丸,西方桃居然能看穿其中妙處,果然見識過人。
邵延屏聽說那是少林大還丹,猛地省起,“這藥可還有麼?”西方桃緩緩搖頭,“少林大還丹調氣養息,是一味緩藥,多用治療內傷,唐公子胸前一劍卻是外傷,需要上好的外傷之藥。”青衣女子接過瓷碗,眼中微現淒然之色,“他……他怎會受傷如此?”震驚之後,她卻不再驚惶,問出這一句,已有鎮定之態。邵延屏苦笑,“這……一切都是誤會,對了,普珠上師,桃姑娘,兩位助我看住餘賢侄,他的毒傷初解,闖下大禍心裡想必也不好受,代我開導。”普珠合十一禮,與西方桃緩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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