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
“普珠和尚,”方平齋目不轉睛的看了那銅牌許久,突然道,“我不比了。”要爭少林寺方丈之位,其心最烈的是他,現在說不比就不比了?難道是宛鬱月旦這神鬼莫測的一擊讓他膽寒?眾人凝視著他的臉,卻見他臉色慎重,絲毫沒了方才從容悠閒之態,雖是萬眾矚目,卻仍是牢牢盯著那銅牌,也不知從銅牌上看出了什麼。柳眼瞳孔收縮,方才那銅牌搖晃顯然不是宛鬱月旦內力深厚所致,看碧落宮眾人也是麵露驚訝,並不是碧落宮事先安排,倒是宛鬱月旦神色從容,好像儘在他意料之中,這是怎麼回事?
方平齋緩緩走回他原先的位置,紅扇也不搖了。玉團兒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麼了?為什麼不比了?”方平齋瞪著那銅牌,“這個……因為——”但聽“錚”的一聲脆響,大成禪師手中的銅錢又是落地,普珠上師未受方平齋退出的影響,拈花指力拂出,隻見銅牌應手揚起,正要搖晃之際,突然硬生生頓住,一動不動。萬籟俱靜,眾人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種奇景,少林寺眾人一起站起,“阿彌陀佛,這……”
這顯然是有人暗助宛鬱月旦,顯然是有人從中作梗!宛鬱月旦踏出一步,衣袂皆飄,朗聲道,“此陣是宛鬱月旦勝了,若少林寺言出不悔,此時此刻,我便是少林方丈!”他轉過身來,麵向千佛殿那尊毗盧佛,“是誰要受宛鬱月旦三個響頭,還請出來!閣下既然有三丈之外手揮銅牌的絕頂武功,何必躲躲藏藏,請出來見人吧!”
眾人的目光紛紛往那尊毗盧佛背後望去,隻見毗盧佛後一個人影向側緩緩平移而出,竟如毗盧佛的影子一般,其人戴著一張人皮麵具,卻故意做得和毗盧佛一模一樣,渾身黑色勁裝,看起來既陰森又古怪,“哈哈……”那人低沉的笑了一聲,聲音也是無比古怪,就如咽喉曾被人一刀割斷又重新拚接起來一般,“我本來隻想受少林寺方丈三個響頭,不料竟然可以將碧落宮主踩在腳下,真是痛快……”
少林寺眾僧情緒甚是激動,三劫小沙彌怒道,“你是何人?躲在毗盧佛後做什麼?鬼鬼祟祟……”大成禪師口宣佛號,打斷他的話,“少林寺竟不知施主躲藏背後,愧對少林寺列位宗師,罪過、罪過。”普珠上師目注那黑衣人,“你是誰?”
“我?”那人陰森森的笑了一笑,牽動毗盧佛的麵具,笑容看起來詭異至極,“我隻是個討厭少林寺、討厭江湖武林的人。”他那古怪的頭顱轉向方平齋這邊,“六弟,好久不見了,你依然聰明,若是你出手,我絕對不會阻止你的。”方平齋歎了口氣,“我明白比起看宛鬱月旦磕頭,你更喜歡看我磕頭,所以——你放心,我立刻放棄了。隻是這麼多年不見,你這喜歡看人磕頭的脾氣依然不變,不是六弟我總是危言聳聽潑你們的冷水,人生縱然是需要隨心所欲,但過分任性胡作非為漫天做夢,總有一天會翻船。”
“是嗎?”那黑衣人並不生氣,陰惻惻的道,“這種話由你來說,真是完全不配。”他的目光看向宛鬱月旦,“磕頭,磕完頭之後為我七步之內題一首詩,否則——”他冷冰冰的道,“我一掌殺了你!”
“磕頭可以,”宛鬱月旦緩步走到黑衣人麵前,“還請閣下告知柳眼的下落。”
黑衣人仰天而笑,“哈哈哈哈……”
柳眼仍舊淡淡的坐在人群中,在他心中並沒有在想這位黑衣人是否真的知道他的下落,也沒有在想為何方平齋會是這怪人的“六弟”,他的頭腦仍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想。偶爾掠過腦中的,隻是宛鬱月旦和唐儷辭交錯的麵孔,阿儷從小到大,擁有的東西很多,但他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那是他的報應。
柳眼眼觀武林奇詭莫辯的局麵,心中想的卻是全然不著邊際的事。
“我也不是斤斤計較的小人,一個月之後,柳眼會出現在焦玉鎮麗人居,江湖武林不管誰要找他算賬,去麗人居一定能找到他。隻不過——”黑衣人陰森森的道,“他已被人廢去雙足,毀了容貌散了武功,完全已是一個廢人。如果是想看風流客如花似玉的容貌,已經晚了,看不到了。”眾人都是啊的一聲驚呼,柳眼何等武功、何等風流,竟然已經是一個廢人!宛鬱月旦眼角溫柔的褶皺微微一開,“閣下又是如何知曉他的消息?”黑衣人哈哈大笑,“這江湖天下,有誰是我不知道的?磕頭吧!”
宛鬱月旦揮了揮衣袖,眾人都暗忖他要下跪,卻聽他柔聲道,“鐵靜,帶嬰嬰來。”鐵靜站起身來,未過多時,從門外帶入一個莫約五六歲的小娃娃。眾人凝視這娃娃,這娃娃頭發剃得精光,穿著一身僧衣,臉頰紅潤煞是可愛,一雙眼睛圓溜溜的東張西望,顯然什麼也不懂,見了宛鬱月旦便搖搖晃晃的走過去拉住他的衣袖,十分依戀。
這小娃娃是誰?
“嬰嬰來,”宛鬱月旦拉住他的小手,柔聲道,“乖。”他泛起溫柔慈善的微笑,“我現在把少林寺方丈之位傳給你,好不好?”眾人又驚又怒又是好笑,堂堂少林寺方丈之位,豈能讓他如此兒戲?卻聽那小娃娃乖乖的應了一聲“好”。於是宛鬱月旦引他在毗盧佛前跪下,磕了幾個響頭,然後指著黑衣人的方向,“嬰嬰乖,給這位怪叔叔磕三個頭。”
那小娃娃怯生生的看了相貌古怪的黑衣人一眼,乖乖的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宛鬱月旦摸了摸他的頭,“給這位怪叔叔念一首詩。”嬰嬰緊緊抓著宛鬱月旦的衣袖,奶聲奶氣乖乖的念,“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宛鬱月旦微笑道,“很好。”
千佛殿內一片寂靜,突然方平齋哈哈大笑,紅扇揮舞,笑得萬分歡暢,“哈哈哈……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隨著他的大笑,一片哄笑聲起,大家又是駭然又是好笑,這小方丈的詩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哭笑不得。玉團兒揪著柳眼的袖子,笑得全身都軟了,“少林寺的小方丈……”柳眼飄忽的神智被滿堂的笑聲一點一點牽引回來,不知不覺,隨著牽了牽嘴角。
黑衣人目瞪宛鬱月旦,似是不敢相信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來,頓了良久,他也哈哈大笑,“碧落宮主,好一個碧落宮主!一個月之後,焦玉鎮麗人居,等候宮主再次賜教!”他一甩衣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自千佛殿走了出去,目無餘子,衣袂揚塵,卻是誰也沒有阻攔於他。
柳眼眨了眨眼睛,這個時候他的神智才突然清醒了起來,一個月後焦玉鎮麗人居,這人怎能確定一個月後自己必定會前往那裡?他怎會知道自己的下落?除非——他的視線轉向方平齋,方平齋紅扇一搖,哈哈一笑。柳眼低聲道,“你……”方平齋道,“我從來都知道。師父你——真正從來都不是一個擅心機的人,這樣行走江湖十分危險,真的隨時隨地都會被人騙去。幸好你的徒弟我目前沒有害你的心,否則……”他以扇搭額歎了一口氣,“我把你賣了,你真的會替我數錢。”玉團兒攔在柳眼身前,低聲問,“喂!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了?”方平齋滿麵含笑,紅扇拍了拍玉團兒的頭,“我的親親師父是個江湖萬眾憎惡,尤其是良家婦女非食之而後快的大惡人大淫賊,你不知道嗎?”玉團兒皺起眉頭,“我知道他是個大惡人,那又怎麼樣?”方平齋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悄聲道,“你也行走江湖許多天了,沿途之上,難道沒有聽說江湖上人人都在尋找一位麵容俊美,武功高強,擅使音殺絕技的大惡人的下落嗎?就算你耳聾沒有聽見,剛才宛鬱月旦不惜三個響頭的危險,非要做少林寺方丈,為的是什麼,難道你沒有看見?”
玉團兒也悄聲回答,“為的是柳眼啊,你剛才說的是柳眼是不是?”方平齋紅扇一搭她的頭,“傻呆!我是說我的親親師父,你的心上情人就是這位江湖非殺之而後快的大惡人大淫賊,風流客柳眼。”玉團兒低聲道,“哦!”她並不怎麼在乎柳眼到底是什麼身份,卻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他是誰啦,那你為什麼不說出去?”方平齋悄聲道,“這個……自然有很多很多原因。”玉團兒瞪眼道,“你不就是想學音殺嘛!你也是個大惡人,剛才那個怪叔叔說他知道柳眼的下落,一定是你告訴他的!你也壞得不得了!”方平齋連連搖頭,“冤枉我了,我發誓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師父的下落,我天天和你們在一起,哪有時間去外麵聯係彆人?他知道柳眼的下落,必定是因為他派人跟蹤我,順帶得了師父的消息。”玉團兒看了他一眼,“那個怪叔叔是誰?他乾嘛叫你六弟?”方平齋歎了口氣,“他——他叫鬼牡丹,即使做兄弟做了十年,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做什麼。”玉團兒低聲道,“你笨死了!”方平齋道,“是是是,我很笨、笨得無藥可救。”玉團兒道,“喂!一個月之後,彆讓柳眼去什麼焦玉鎮麗人居,我們去彆的地方,才不理你的怪兄弟想乾什麼。”方平齋臉泛苦笑,悠悠歎了口氣,“我儘量,但是——”柳眼突然淡淡的道,“我去。”玉團兒怒視著他,“你再不聽話我打你了!”
在他們三人低聲議論的時候,宛鬱月旦拉著嬰嬰的手,柔聲道,“嬰嬰乖,把方丈的位置傳給這位和尚哥哥好嗎?”嬰嬰仰頭看著黑衣長發的普珠上師,仍是怯生生的說“好”。普珠上師滿臉僵硬,少林寺眾僧麵麵相覷,隻見嬰嬰伸手去拉普珠上師的手,搖搖晃晃的拉著他要向佛像下跪,普珠上師站著不動。宛鬱月旦柔聲道,“普珠上師,難道你要少林寺當真尊這孩子為方丈嗎?我得罪少林,甘願受罰,但方丈之位還盼上師莫要推卻,這是眾望所歸,不得不然。”普珠上師臉色煞白,仍是站著不動,大成禪師突地合十,“阿彌陀佛,普珠師侄,個人名譽與少林寺一脈相承,孰輕孰重?”大成禪師此言出口,少林寺眾僧齊聲念佛,普珠上師身子微微一顫,終是隨著嬰嬰拜了下去,這一場讓人難以置信的方丈大會,結果卻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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