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
霍府。
霍休半坐躺椅上,認真瀏覽沈青雲對三國形勢的記錄和分析。
少頃腳步聲響起。
“小沈來了,你也舍得起床了?”
被沈青雲扶著的呂不閒,腳下虛浮,聞言拱手道:“大人,屬下聽小沈說了魯國曲阜的事,有些想法……”
呂不閒的想法,正是之前沈青雲痛心疾首的點。
“魯國堪稱律法荒漠,正是禁武司大展身手的絕佳之地……”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他臉色顯現出不太健康的紅。
霍休擺擺手道:“想法不錯,但要施行,還得全麵研判,另外……你彆想著出去,司裡少得了任何人,少不了你。”
呂不閒聞言,又痛又爽,悻悻道:“大人,不親履其地,即便運籌帷幄,也可能有差池。”
霍休瞥了眼小沈,上!
“呂哥,”沈青雲笑道,“等無線絲鋪過去,便是吾之所見,呂哥之所聞了。”
呂不閒還有些不樂意,但見小沈眨眼睛,便勉強歎道:“也行。”
真當老夫又老又瞎啊……
好在清楚沈青雲知輕重,霍休看向呂不閒。
“魯國國體一事,小呂有何見解?”
國體,指的就是不僅魯國,三國都有奴隸的存在。
沈青雲就此事,還專門讓雷公臉收集了相關方麵的情報。
“簡直匪夷所思,駭人聽聞,”呂不閒臉色有些難看,“拿同類不當同類,禽獸不如。”
霍休點點頭:“所以關鍵來了,這種玩意兒,需要保留嗎?”
呂不閒堅決搖頭。
“若不保留的話,”霍休歎道,“三國怕是要經曆一番動蕩了。”
豈是動蕩那般簡單?
呂不閒自然聽得明白。
所謂的動蕩,就是革除鄙陋之習,讓奴隸變成人。
那問題來了。
誰把人變成努力的?
強者。
強者是誰?
三國既得利益團體。
求他們,放棄吃到肚子裡的肉,對方不傻,就不會答應。
那想要做到這點,隻能幫他們割掉利益。
如何割?
推翻三國統治。
回想沈青雲方才說過的二狗山,呂不閒哼哼道:“屬下建議,朝廷派遣精兵良將,助二狗山一臂之力。”
沈青雲沒說話。
霍休見狀,隻能默默道:“那就與一百零八飛地的治理理念,背道而馳了。”
嗯?
呂不閒疑惑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解釋道:“呂哥,陛下與人為善,以和為貴,若顛覆當地政權,傳出去不好聽,更何況,三國又是頭一地……”
“那你的二狗山……”
霍休遞出手上的小冊子:“你先看看。”
呂不閒接過小冊子,翻到二狗山一頁,才知道沈青雲打造二狗山的初衷,並非造反。
“我明白了。”
呂不閒看完,有了大概思路,一個念頭猛地冒出。
“陛下的意思是,秦武理念深入人心,秦武美好吸引眾生,這一條由外而內的路,在三國不太好使,那我們……就直接從內部爆發!”
沈青雲問道:“呂哥具體說說?”
“很簡單,”呂不閒眼睛發亮,“把二狗山打造成小秦武,由這個內部的點,影響三國,進而傳輸秦武理念!”
沈青雲想了想,拍掌而讚。
“漂亮啊呂哥!我對二狗山的前路本就迷茫,你這一說,豁然開朗,簡直了!”
呂不閒笑道:“小沈是當局者迷,不過一層膜的事,一捅就破……”
哎,我的小呂也學會開黃腔了。
霍休看了眼沈青雲,頷首道:“小呂此法確實亮眼,抓緊寫個奏折,老夫立馬入宮。”
“呂哥你念我代筆,”沈青雲笑嘻嘻拿出文房四寶,“也讓我沾點兒功勞。”
“和我客氣,”呂不閒興致來了,大手一揮,“一起署名。”
“啊這萬萬使不得!”
見沈青雲一邊萬萬使不得,還一邊給自己眨眼,霍休老臉抽搐,最終還是妥協。
“國朝大事,功勞豈有分潤一說,就署小呂的名,趕緊的!”
呂不閒十幾年核動力驢的底子,外加沈青雲的手速,一份三千言的奏折,耗時一炷香不到。
“呂哥你好好休息,我和大人進宮一趟。”
呂不閒半躺床上,眼睛還亮亮的,笑道:“若陛下要見我,可莫要替我推脫……”
“哈哈,呂哥且看我施展三寸不爛之舌,請陛下過來!”
“啊這萬萬使不得……”
老小出府。
沒走幾步,霍休先翻了個白眼,再開口。
“小沈,你這捧的,啥意思?”
“大人這話,屬下不太明白。”
霍休腳下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笑非笑道:“你是嫌自己升官太快,所以先把小呂給扶上去,給自己留點兒晉升空間?”
“大人,”沈青雲苦道,“國朝官員任命,乃國朝根基所在,屬下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肆意妄為。”
“那你說說,”霍休悄聲道,“乾嘛留著一個尾巴,讓小呂給捋出來,老夫保證不外傳。”
大人您非要尋根究底的話……
“大人明察秋毫,屬下佩服,”先送上馬屁,沈青雲這才道,“屬下長伴呂哥,深知其能耐,絕非限於律法一道,大人也看到了……”
老夫使喚他十幾年啊,能沒你清楚?
霍休又翻了個白眼:“行吧,所謂同僚和睦,大抵如此了,隻不過……”
“大人,隻不過什麼?”
“嘿嘿,老夫和你小沈,高低也算是同僚……”
沈青雲色變:“大人,這有違您低調做人的原則啊!”
“你想多了,”霍休眯眼道,“活到老夫這份上,什麼功名利祿都是浮雲,惟獨一事……”
沈青雲再次色變。
“你這小臉變來變去的,”霍休罵道,“胡思亂想什麼呢。”
沈青雲忙道:“沒有,屬下隻是體悟了一下浮雲般的功名利祿,不由被大人的格局震撼,故露驚容,請大人恕罪。”
你小子有朝一日犯了死罪,都能被你這張嘴說活過來!
霍休暗歎一口氣,見宮門就在前方,便意味深長道:“到了,把你的蛟牙腰牌拿出來吧。”
哦……誒?
“需要這玩意兒?”
沈青雲邊疑惑,邊摸索。
手指觸到穿宮腰牌的一刹那,靈光一閃,看了眼霍休。
正好和霍休意味深長的視線對上。
“看老夫作甚,進宮!”
“是,大人,屬下明白了!”
沈青雲摸摸鼻子,腳趾蜷縮,跟穿釘子鞋似的上前,遞交腰牌,入宮。
直到進禦書房,他腳趾都沒舒展開來。
“行了,”秦墨矩對沈青雲笑道,“瞧你心不在焉的,先去看看皇後,回家去吧。”
沈青雲如逢大赦,起身拱手道:“微臣謹遵陛下旨意,微臣告退。”
目送沈青雲離去,秦墨矩問道:“朕的沈行走,怎如坐針氈的?”
“呃,”霍休小心慌,“若老臣沒猜錯,怕是三國傳道受阻一事引起……”
聽到沈青雲要請老管家出山迎敵,秦墨矩驚道:“何以至此?”
“小沈心善,顧忌多,左右不能求,”霍休歎道,“隻能請自己人一用。”
“不是用不用的問題,”秦墨矩誇張道,“若朕沒記錯,他那老管家,還是因朕而活,如今直接跑去和四境秘修打擂?”
霍休悻悻道:“陛下,也算是報皇恩……再者,聽小沈所述,其也未必不能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
秦墨矩直接給整樂了。
頤心殿。
相比半月前,鐘情氣色好了些,肚子也大了一圈兒。
神情中的緊張,也漸漸增多。
沈青雲知道這是即將臨產的反應,並未點出,想了想,把給陳友諒找爹找師父的事兒說了。
鐘情如遭雷劈,一副老娘開了眼的表情。
隨後便陷入本宮到底是保大保小,還是遵從本心、肆意而笑的糾結當中。
沈青雲也呆了。
“威力這麼大的嗎?”
眼見鐘情眼淚都憋出來了,他正要開口……
“誒誒誒,林嬤嬤,彆趕下官走啊……”
“我的沈大人啊,”林嬤嬤把沈青雲請出頤心殿,扭頭回跑,邊跑又邊回頭抱怨,“沒聽到皇後娘娘都嗚嗚嗚了嗎?”
“哎,笑點也太低了……”
而且,大人意味深長的囑托,我還沒來得及說啊!
聽到裡麵果然開始嗚嗚嗚了,沈青雲悻悻跑路。
等他回家,還沒投向母親的懷抱,就被秋悲揮揮手。
“青雲,先去和虎妞玩兒,我和伯母有正事商談。”
你倆能有什麼正事兒!
沈青雲的小眼神一陣亂瞟,最後在雲倩倩似笑非笑的注視下,甜甜一笑,退場。
“周伯,我姐來多久了?”
“啊,少爺,沒來多久……”周伯掐指一算,“才仨兒時辰不到。”
沈青雲瞪眼:“這還不久?有沒聽到啥?”
老周臉都綠了,哆嗦道:“少爺,老奴這……耳朵最近有些不好使。”
“得,當我沒問。”
沈青雲扭頭就走。
周伯又是一呆。
“少爺,你怕是忘了你回來的初衷……”
他正想著,沈青雲腳下一頓,又走了回來。
“周伯啊……”
“少爺,請吩咐。”
“沒事兒,來坐下說,”二人坐好,沈青雲關心道,“耳朵怎麼了?”
“呃,”周伯羞恥道,“偶爾有些聽不清。”
“哦……”沈青雲想了想,“會不會影響對天氣的判斷?”
“不會。”
沈青雲一個戰術後仰:“周伯,這般篤定的?”
壞了,少爺起疑了!
周伯心中一跳,緊張得不行。
沈青雲這下是真狐疑了:“周伯,你緊張個啥?”
這把完了!
周伯閉眼,狠狠一咬牙。
“這是一段,老奴不願提及的往……少爺,您這……”
等他睜眼,麵前一小桌,其上瓜子毛豆花生各一碟,還有一壺汾煌酒,少爺正盯著自己嗑瓜子兒。
“哈哈,周伯繼續。”
“好吧,”周伯先用神識鎮壓了笑翻了的寶馬,這才繼續胡說八道,“老奴祖上,本是……”
吼吼吼吼吼!
“堂堂血仙,還有祖上!”
寶馬直接開始拱槽。
小院兒裡,仨兒寵站也不是,趴也不是。
“老大,咋整?”
“聽了這段黑曆史,我們會不會被滅口啊……”
“滅口不至於,”虎妞想了想,“日後小鞋怕是穿不完了。”
周伯倒也不是瞎編。
入府前的劇本,早已對他做了完美人設。
往上追溯,甚至可至祖宗八代,充分考慮到了沈青雲順藤摸瓜的可能性。
“所以,”沈青雲是頭一次聽聞,聽完便驚道,“周伯祖上,乃太上皇時期的欽天監監正……的同門師兄……家的管家?”
周伯很有底氣:“嗯。”
那周伯你這個師承就太曲折了啊!
沈青雲愣了會兒,又問道:“這種東西,還能傳給管家的?”
嘶!
“當初誰做的人設,這點沒寫呢?”
周伯表情不變,唏噓道:“主要是耳濡目染。”
“然後一直耳濡目染了八代……”沈青雲又服氣又恍惚,“周伯,你家這種耳濡目染的傳承能力,那是相當牛逼啊,我爹和二叔,連我爺爺埋哪兒都忘了!”
周伯有些冒汗了,尬笑道:“少爺,也可能是那玩意兒看似玄奧,實則不難。”
“就服你周伯,”沈青雲比出大拇指,“彆的不知道,這觀天一術,擱修士手裡,都是感悟天道不可或缺的手段,你卻說不難。”
“少爺,是真不難。”
“哦?”沈青雲一摸下巴,抬頭看了眼天色,“考考你周伯,今晚天象什麼樣的?”
周伯這十幾年給整習慣了,下意識問道:“少爺想要什麼天象?”
此話一出,沈府的時空都靜止了。
“完犢子!”倒馬槽裡的寶馬凝望夕陽,喃喃道,“今晚,不會是本座在沈府的最後一晚吧……”
“我想要……”沈青雲頓了頓,更服氣了,“周伯,咱到外麵怎麼吹都行,擱家裡就實打實的。”
周伯大鬆口氣:“少爺說的是,今夜……有雨……”
“嗯?”
“那沒雨……”
“周伯,不要這樣,”沈青雲哭笑不得,“難道就因為我不喜歡,天譴城晚上就不下雨了嗎?”
晚上下不下,取決於少爺您睡不睡……
但白天是肯定不會下雨的!
周伯摸摸鼻子,想到了昨日夫人的分寸二字。
“怕是隻能如此,才能兩全其美了。”
心思一定,他眼神一凝,觀天少頃,氣勢漸盛。
沈青雲看到這樣的周伯,眼睛都瞪圓了。
“今夜兩場雨,前半夜大,自戌正三刻五字始,雨下二寸,後半夜小,自寅初二刻三字始,雨不及五分三厘。”
沈青雲唰唰唰寫完,扭頭就跑。
“周伯早些休息,我馬上回來……”
本想離去的秋悲,見沈青雲忙稀奇古怪的事兒,又舍不得走了。
直等到沈青雲二度回家,她才起身告辭。
“青雲,送送小悲悲,小悲悲,明兒再來啊……”
“伯母止步,小……秋悲告辭。”
姐弟倆逃難似的跑出沈府。
沈青雲一路憋著,秋悲沒好氣道:“可是有事?”
“姐,”沈青雲愣道,“這話該我問你吧,和我娘聊啥聊這麼久的?”
“大人的事兒……”
“是,我小孩子,”沈青雲不滿拱手,“小孩子要去玩過家家了,姐不送。”
“誒等等,”秋悲無語道,“給人說媒的事兒。”
沈青雲整個兒垮掉:“姐,何以對沈家人頭念念不忘?”
“胡說八道!”秋悲瞪眼,“姐那般沒分寸?”
“是是是,但……”沈青雲蛋疼,轉而問道,“姐,你咋也開始好這口了?”
秋悲翻了個白眼:“我在木秀宗,可沒少牽線搭橋。”
這就叫不忘初心不是,順帶還和我娘臭味相……啊呸,和我娘因為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
“誰家的?”
“放心,絕對扯不到朝廷上。”
沈青雲放心些許,又聽得秋悲問道:“你找周伯打聽天象作甚?”
“說到這兒,”他忙道,“姐你給瞧瞧,今晚啥天象?”
秋悲隻是掃了眼,淡淡道:“月明星稀。”
就是沒雨嘍?
“我的個乖乖……”沈青雲瞠目結舌,“姐你但凡說個毛毛雨,我都能接受周伯的耳濡目染啊。”
秋悲好奇道:“到底何事?”
沈青雲也沒瞞著,將菩提子求雨的事兒一說。
“那你趁早換人吧,”秋悲幸災樂禍道,“拿偶然當常例,青雲,你是吃了見識少的虧。”
沈青雲還有些不信。
“十幾年,周伯都沒錯過,要說這是偶然,那這偶然也太具有代表性了……”
想了想,他歎道:“明兒起來再看看吧。”
“隨你……”秋悲想了想,“要不我來?”
沈青雲翻了個白眼:“不說媒了?”
“也是哈……”
“姐你好歹來往兩句!”
“咯咯咯,”秋悲忍俊不禁,“也可以去找秋風不好,他對天時的理解,在我之上。”
沈青雲點點頭,姐弟倆走到巷口分彆。
沈府。
“周伯。”
“百藝何事?”
“我見少爺那模樣,似乎不想換人的?”
老周老懷大慰,唏噓道:“蒙少爺看重,老奴感激不儘。”
“好像不是看重……”
“百藝,我謝謝你,去睡吧。”
“哦。”
小房裡。
百藝眼睛撲閃出疑惑。
“難道少爺還另有打算?”
翌日。
天亮。
沈青雲如常醒轉,懶腰伸了一半頓住,掀了紗被,腳趾幾拱幾拱穿好拖鞋,衝出房間。
橫掃一眼小院,他小臉就紅了,衝向草坪的同時喊道:“周伯你早上沒澆水吧?”
“少爺,沒……來……得……及……”
蹲在草坪邊兒,沈青雲激動得不行。
“沒澆水,那就是下雨了,哈哈哈哈,秋上人啊秋上人,不知道這段黑曆史,您出多少靈石買回去!”
早飯都來不及吃,沈青雲匆匆跑了一趟欽天監。
拿著昨夜欽天監著重記錄的詳儘資料一瞅,他毛都豎起來了。
分毫不差!
“親愛的周伯,我願尊您一聲……預報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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