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地有聲的最佳反饋,是聽眾震驚,進而振聾發聵,不能語。
毛求賢說完自己的決策後良久,沈青雲果真不語。
但等毛求賢看向沈青雲時,發現對方沒有震驚,更無從談振聾反饋了。
就是一副微笑聆聽的表情。
這種表情,幾乎任何時候都是最佳聽眾的神態,惟獨此時不是。
“難道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那可是楚漢十二戰神中的一家,一半的財富啊!
“陛下可以無視,特胖使可以無視,除了他們,誰還有底氣無視!”
十二戰神都不行!
“他不過是幫特胖使打理生意的……”
憑什麼!
毛求賢愣愣的,無法接受這種漸趨尷尬的局麵。
沈青雲與人為善。
毛求賢臉色即將變紅之際,他起身握住毛求賢的手,搖啊搖。
“我要為前日對求賢公子的誤會,表示誠懇的歉意。”
毛求賢稍回神,愣道:“誤,誤會?”
“曾以為求賢公子非凡,卻未曾料到求賢公子開口便要諸位姐姐,”沈青雲慚愧道,“今日方知,求賢公子是心有錦繡,不懼微塵,深謀遠慮,眼光卓著,沈某拜服也。”
毛求賢聞言,身軀微晃。
對方回答的出發點,委實是他沒想到的。
但轉念一想,他臉色微變。
“他隻字不提注資無線商會的事……”
分明就是不在意。
不在意什麼?
“我毛家的一半積蓄!”
終於確定此點,毛求賢身軀微微顫栗。
“本以為他會感激涕零,甚至引我為知己……”
怎會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久居郢都,自詡見過諸多大場麵的毛求賢,此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求賢公子可是不信?”
“啊……”
沈青雲笑著扶其坐下,舉起麵前茶杯道:“既然誤會說開了,在下有些話也好說了。”
毛求賢心中一震,忙道:“沈公子請講。”
“還是那句話,”沈青雲充分設身處地,口苦婆心道,“我很感激求賢公子的心意,但大公子和二公子既已做出決斷,求賢公子又何苦這般?且聽我說完,這隻是其一,其二……”
將茶杯放在毛求賢麵前,他又感慨道:“毛戰神前輩隕落,毛家未定,此刻不利於大動,但求賢公子為陛下之心,我也不能無視……不如這般,等毛家穩定後,再談入股商會一事?”
處處為你好,毛求賢體會到的不是感動,而是一種淡淡的隔閡。
社交能力尚淺的他,並不確定這是何意,隻是隱隱有些不太對勁的感覺。
“沈公子說哪裡話,”毛求賢也知今日無法如願,便起身道揖,“日後有事,儘管招呼我便是……”
說完場麵話,他正要告辭,沈青雲卻起身笑道:“還真有一事,想請求賢公子幫忙。”
見沈哥和毛求賢要出水榭園,看戲的眾小意動,又不敢擅作主張。
“活人豈能給尿憋死?”
杜奎眼珠子一轉,嬌笑道:“看來咱沈哥又多了一位知己了。”
“什麼眼神。”柳高升撇嘴。
“我還真沒亂說……誒?”杜奎好奇道,“那位剛是不是說過,沒人比他懂沈哥?”
眾小聽出味來,連連點頭。
柳高升最受不了有人跟他比這個,淡淡道:“我知道沈哥褻褲啥顏色。”
大哥你拿這個嚇唬人啊!
“娘的,似乎還真有用……”
眾小些許自卑。
杜奎啐道:“柳高升,沈哥容你在身旁,是想讓你知道這個的?沈哥是需要誌同道合的知己,譬如……毛求賢。”
媽拉個巴子!
“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個道合法!”
柳高升一動,眾小大喜,紛紛伸手和杜奎擊掌。
“杜奎,硬是要得!”
“感覺你這輩子吃定柳哥了……”
“去問問青衫要不要去……”
“算了彆叫他,這位比柳高升還醋壇子,走走走!”
……
待眾小殺至晴天樓,便見樓外擺著長桌,沈青雲正執筆待書。
“既然求賢公子合股,欲將晴天樓做大,”沈青雲看向一臉懵逼的毛求賢,“此樓之名,不如改為求賢樓?”
老鴇姐姐此刻腳都是軟的。
郢都紈絝毛求賢,她豈能不識?
打死她都沒想到,方才結識的弟弟,過了倆時辰不到,就把這尊大神給搬過來,說是要入股晴天樓。
“呃……”
毛求賢看看晴天樓,又看看老鴇,沒一樣能入眼,但中間人太過牛逼……
“行,我沒意見。”
沈青雲喜道:“甚好,那我便動筆了。”
唰唰唰。
求賢樓仨字兒一會兒就。
他卻也不落款,將紙張揭開,長桌下麵的牌匾上,便多了金燦燦的三字。
毛求賢再無知,見字也覺不對勁。
“沈公子字是極好的,但這麼正氣磅礴的字……”
他抬頭看看晴天樓,確定這是一座妓院,便有些毛骨悚然了。
“而且還是我的名字……”
咽咽口水,他忍不住問道:“沈公子,莫非另有深意?”
“我就說求賢公子非凡,”沈青雲不好意思道,“卻沒瞞過求賢公子,我是這般想的……”
沈青雲的想法很簡單。
晴天樓不乾原來的買賣了,改為一處歌舞會所,專門提供歌舞表演。
“回頭再和無線商會簽個委托合同,這邊兒也能幫商會培養歌舞方麵的藝人……”
毛求賢恍然,且鬆了口氣,讚道:“沈公子心思委實縝密。”
沈青雲客氣一笑,看向老鴇。
“此事我越俎代庖,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老娘能傍上郢都的毛三少,那是祖墳被人點著了!”
啊不!
“不對不對,能認識這位弟弟,才是我最大的福緣……”
老鴇淚流滿麵,拉著沈青雲的手,泣不成聲。
“一切,一切都聽沈弟的,謝謝弟弟,謝謝三,三少……”
正說著,她背後一人窟叉坐地上。
動靜之大,毛求賢都瞄了眼,見是一夥計,不免蹙眉。
沈青雲笑道:“求賢公子,若非這位兄弟,你還成不了求賢樓的東家之一呢。”
“原來如此,”毛求賢微覺驚異,再看小二一眼,給笑了個算是。
應該是我腦子有問題……
小二眼白一翻,昏了過去。
匾上樓,眾人入內。
街對麵小巷,一排紅帽子看得麵麵相覷。
“若我沒看錯,那是青樓?”
“你沒看錯,聞著味兒都是……”
“拓跋塹,這麼遠你都能聞到?”
“其他地方我不保證,青樓嘛……其實我哥比我還厲害。”
這回拓跋天沒抽弟弟後腦勺,還給對方笑了個。
畢竟他之前才把另外一口黑鍋,給弟弟背上了。
“沈哥說得好,”杜奎又陰區區發話了,“人生三大鐵,一起打過架,一起上過青樓,嘖嘖,這都不是上青樓了,沈哥這是和毛求賢一起開青樓了啊。”
眾小一邊點頭,一邊看柳高升。
柳高升表情幾變。
杜奎幽幽道:“還取名求賢樓……”
柳高升深吸口氣。
杜奎繼續輸出:“還聯袂入樓……”
“毛求賢你爹屍骨未寒你逛窯子我呸你媽的!”
柳高升突然炸雷,眾小亡魂大冒,拉著主角兒就跑。
“柳哥你至於嗎!”
“我說錯了嗎,就他那人品,沈青雲拿他擦腳都嫌臭!”
“你也不能戳他肺管……嘶,出來了,趕緊泯然眾人……”
“你們先走,老子給他整個大的!”
“柳哥,柳哥!”
……
懸空掃視,毛求賢臉色鐵青。
一旁的沈青雲表情很是精彩。
“柳兄這一出幾個意思啊……”
想歸想,他卻也怒道:“求賢公子為國為家,殫精竭慮,不被人理解也罷,反倒被人中傷,哎,正所謂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求賢公子,你受委屈了。”
他這一說,毛求賢好受不少,卻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公子過譽了,”他裝出一副看得很開的表情,“不知者不怪嘛,算了。”
“啊,這就算了嗎?”
“嗬嗬,我這點兒肚量是有的。”
沈青雲正要開口……
“毛求賢你爹屍骨未寒你逛窯子我呸你媽的!”
毛求賢險些炸掉。
“不對,”沈青雲趕緊拉住毛求賢,指向遠處的聲聲不息機,“求賢公子,是那玩意兒……賊人甚是狡猾,這,如何抓?”
毛求賢牙都咬碎了,還哈哈笑道:“哈哈,無妨無妨,我肚量大!”
“毛求賢你……”
“沈公子,咱繼續談正……”
“毛求賢你……”
沈青雲都聽不下去了。
“求賢公子無所謂,但老是說下去也不好,我去看看,至少關掉那聲聲不息機,稍待稍待……”
毛府。
剛下衙的求知求理,看著頭上的聲聲不息機,表情不虞。
“大哥,三弟最近得罪誰了?”
“不是得罪誰的問題,”求知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是他做了什麼的問題。”
求理也歎口氣,轉頭吩咐道:“去查查,三公子今日行止。”
屬下領命而去。
二人入書房,俱是微微蹙眉,心思頗重之相。
良久,求理開口。
“大哥,下午陛下相召,我無意提了一嘴入股無線商會之事……”
毛求知問道:“陛下沒什麼反應?”
“哥,你怎知?”
“哎,我也提了,”毛求知蹙眉道,“陛下這模棱兩可的態度,怕是不太好啊。”
“哥,陛下到底如何看待無線商會的?”
“這還用說,”毛求知歎道,“六叔四家自北洲返回,覲見後立馬下重注,陛下是何心意,一目了然。”
求理心頭一跳:“莫非是我們下注太輕?”
“那也不至於這般吧,”求知思忖少頃,搖頭道,“也可能是不太建議毛家攙和此事……”
正說著,手下來報。
兩兄弟一聽,臉色陰沉如水。
“知道了,下去吧,”待手下離去,毛求知氣的拍桌起身,“還如此兒戲,三弟如何對得起父親!”
毛求理歎道:“那沈公子何等人樣,咱都見過麵,若非和三弟是一類人,也走不到一起。”
“你這麼一說,”毛求知靈光一閃,“莫非是陛下知道無線商會如今的負責人不堪大用,隻等一個時機,謀求取而代之?”
兩兄弟越琢磨,眼睛越亮。
“好在未下重注,大哥英明!”
“便如此吧,不過還是要規勸三弟,少和那姓沈的往來。”
“那必須,正常人誰天天喝龍米涎?”
……
夜色至。
水榭園更為熱鬨。
小仙境內,舞慢慢,曲嫋嫋。
之前頗有默契的霍休和雲裳,此刻依舊各自著自己的默契,琢磨沈青雲此舉有何深意。
“小沈如此,必然是有原因的……”
從中午到現在,龍米涎喝了十來壺,霍休倒也腦補出了許多東西。
他知道雲裳此人,也知道雲裳是天娛國的,還出手幫過伎女,所以應該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自己不談,讓老夫來談……”
什麼樣的事,才會讓老夫親自談?
必然是大事。
“而且小沈說,破浪的人也在大澤鄉……”
霍休倒吸一口涼氣,老眼看向場中為自己獨舞半天的雲裳,眼神漸亮。
“怕也是一位誌在推翻楚漢暴政的巾幗奇女子啊!”
一切都連上了,霍休心生愧疚。
“老夫何其愚鈍,這般簡單的問題,竟琢磨一個下午……”
卻是辛苦這位奇女子舞了一下午,等待老夫點破今日主題!
霍休心中一定,不願讓奇女子多等,起身讚道:“楚漢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雲裳蹙眉。
自己跳一下午,老家夥就盯了自己一下午。
饒是身經百戰,她也被看得全身發毛。
這都不說了。
她這一行,閱人無數,見微知著。
“方才老家夥眼睛漸亮,其內有讚賞,但更多的,怕不是什麼好心思……”
外加一首破詩,老賊之心,昭然若揭啊!
雲裳冷笑,聞言收了舞姿,不動聲色上前一福。
“客人謬讚,不知客人如何稱呼?”
“老夫霍休,乃小沈家中長輩,”霍休越看雲裳,越是讚賞,唏噓道,“曾在天娛國,便聽聞雲裳大賢美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
“霍先生著實客氣了,”雲裳伸手虛引,“先生請坐,雲裳為先生斟……酒。”
桌上隻有龍米涎。
雲裳不想拿這玩意兒,但為大局,還是提起斟酒。
“先生請。”
“好好好,”霍休想了想,也為雲裳倒了一杯,肅容道,“這一杯,老夫敬雲裳大賢,不僅歌舞通神,更是人間奇女子,請!”
他咕咚一聲飲儘,雲裳呆住了。
“莫名其妙,說我是人間奇女子……”
再想到沈青雲專門留這老家夥對付自己,雲裳心頭微凜。
“難道是甄姬那邊兒,被他們看出了些許端倪,故而試探……”
壓下心思,她謙虛道:“先生著實謬讚,雲裳獨處異國他鄉,所求不過安穩度日,其他委實不敢想。”
哎,身為女子,也隻有這般機敏,才能在郢都自保吧。
霍休肅容道:“老夫既來,大賢就不必藏著掖著,你所做的那些事,老夫皆知曉。”
雲裳瞬間色變:“先生莫要胡言亂語,雲裳做了何事?”
“你卻放心,”霍休笑眯眯道,“老夫也是過來人,知道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不是,老娘什麼什麼就做得說不得了!
見霍休一副十拿九穩的表情,雲裳又慌又怒。
“莫非他真知道了?”
他若知道了,那沈青雲不也……
“沈,沈公子也知道?”
霍休意味深長道:“大賢放心,老夫明白,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那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雲裳抓狂得想殺人,但霍休表現得太過老謀深算,殺心幾起,卻也下不了決斷。
霍休身為五境煉體士,自然能感受到殺機,這卻讓他心中更為憐憫。
“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卻是受苦了啊……”
如是想著,他安慰道:“無需對老夫心生敵意,這邊的事,老夫可以全權做主的。”
這話聽到雲裳耳朵裡,就成了拿捏之言。
雲裳心思幾轉,突然苦笑,眼淚也下來了,垂著螓首,聲音無限惆悵。
“雲裳,雲裳也是被逼的。”
“哎,老夫能理解,郢都群狼環伺,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但正所謂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大賢此舉,也不失為求生之道。”
“先生您,”雲裳驚而抬頭,一臉梨花帶雨,不可置信道,“先生真能理解?”
霍休溫和頷首:“換成老夫,怕也是要低調行事的。”
到了此刻,雲裳哪裡還不清楚霍休的心思。
“所以,沈公子是真不知道此事!”
“但這老賊卻拿著把柄,想讓我屈從於他!”
思緒幾轉,她也明白想完成劉信的吩咐,如今隻能虛與委蛇了。
“嗚嗚嗚……”雲裳瞬間破防,淚如雨下,情不自禁抱住霍休的右臂,螓首貼著大哭,“被人理解的感覺,真,真好……”
霍休沒料到這一幕,身軀頓時僵硬。
“但想想她,獨在郢都,一邊以歌舞侍人求生,暗地裡又在推翻楚漢……”
彆說一個女的,換成男的,怕是都受不了!
霍休動了惻隱之心,猶豫良久,生疏拍了拍雲裳後背。
“哭吧,哭完了好受些,才好辦正事……”
老賊禽獸,第一次就想著辦事!
雲裳暗地裡罵出了一本史記,哭卻不敢停,甚至越哭越大聲,打算攪了老賊的局。
待沈青雲忙完求賢樓的事兒,回了水榭園,便找到陳姐,將事情一說。
陳姐愣道:“求賢樓?”
“剛和求賢公子入股了一家青樓,打算改造成舞榭歌台……”
陳姐恍然,唏噓道:“甄姬他們,算是碰到了好人。”
“此事還請陳姐原諒,”沈青雲不好意思道,“甄姐姐她們身為凡人,事情搞大了對她們不好……”
陳姐感慨道:“說這個作甚,你能處處為她們作想……更說明姐沒看錯你,好樣的!我這便去安排她們過去……”
陳姐一走,眾小又殺了過來。
見柳兄,沈青雲忙招手道:“柳兄今日一語,倒提醒了我一件大事,多謝柳兄。”
柳高升本有些心虛,聞言支棱起來,淡淡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眾小都驚了,杜奎狐疑道:“柳高升,你提醒沈哥什麼事了?”
我哪兒知道!
柳高升裝深沉。
“你不會不知道吧?”
柳高升撇嘴表示不屑。
沈青雲笑道:“毛家戰神的屍骨還在那坑裡,若收斂了送給求賢公子……”
眾小恍然,且不寒而栗!
“沈哥收的是白花花的靈石,給出的,是白花花的屍骨啊……”
“就這,毛求賢還得給沈哥磕幾個!”
“太要命了!”
……
“我卻不信,”杜奎搖頭表示懷疑,“柳高升腦子這般好用?”
柳高升嗬嗬一聲,卻也不敢譏諷回去,忙問道:“沈哥,大人去哪兒了?”
大人……
沈青雲神秘一笑,旋即板臉。
“大人最近有天大的事要做,我們千萬莫打擾大人!”
眾小聞言,頓時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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