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見錢眼開
打穀場上,男女老少齊上陣,頭頂上包著頭巾的隊員們,黢黑的雙臂揮灑著汗水,雙手捧著麥稈,摔打在案板上,進行著手動脫粒。
金色的麥粒,不斷隨著重力作用,脫離了外殼,掉落在打穀場的土地上,和農民伯伯辛苦的汗水,混雜在一起。
麥稈可以用來燒火做飯,蓋屋頂,甚至還可以編製東西,作用極多,脫完粒的麥稈,在打穀場上,堆成了一個個小山包。
每個小山包,還要重新鋪在場地上,被毛驢,或者黃牛的,拉著碾子,再仔仔細細的碾一遍。
老牛自知夕陽短,不用揚鞭自奮蹄。
回到家的兩人,把帶回的東西放進屋內,非常自覺的拎起木鍬,掃帚,鐵叉,木耙,擼起袖子,參加到隊裡這場夏收的盛宴中。
木鍬高抬揚起地上的麥灘,鼓動的狂風,把麥粒中摻雜的沙石以及混入的麥糠,全部帶走,這樣,落回到地麵的,隻剩下金燦燦的麥籽。
一人揚場一人掠,相得益彰借風向。
麥子落下沒結束,乾乾淨淨再入倉。
對於多了兩個人,眾人一開始皆沒注意,直到劉強揚場把握的非常好,看他這樣的老莊稼油子揚場,那真的是一種享受。
既快又準,節奏感把握的極強,動作裡富含一種優美。
這拿著大鐵叉的劉雷,可就沒這麼熟練,頗有些手忙腳亂,麥子碾過兩三個鐘頭,上層的麥籽碾掉完了,大家夥開始用鐵叉,木叉,開始翻場,這也是講究活,抖得時候要用巧勁,抖勻、翻透,把籽全部抖到下邊,再把下層得麥稈翻到上邊。
翻完之後需要繼續晾曬,然後碾子繼續滾碾,經過中午日頭這麼暴曬,就可以到下一步揚場了,也即是劉強正在乾的。
“強子,你們啥時候回來了,二叔,二叔,強子還有雷子都回來了!”
隨著一位中年漢子一聲高喊,打穀場上,宛若機器一般的眾人,終於暫時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了那邊。
李峰的外公,此時也聽到了招呼,摘下了頭頂上的草帽,隨後才放下手中的活,趕緊往這邊跑了過來。
“雷子,這長胖了嘛~真結實!”
同齡的年輕人們,此時也蹦蹦跳跳的聚集在劉雷跟前,圍攏成一團,或是拍拍肩膀,或是捶捶胸口,熱乎的不得了。
“京城咋樣,大不大,你去看升旗了沒!”
樸實的農村青年,可能最遠去過的地方,也就是鎮子上,見到兒時的夥伴,從大城市,從首都回來,眼睛裡,都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看過,我住的地方離天A門不遠,經常看!”
劉雷摸了摸後腦勺,放下了手中的大鐵叉,臉上的笑容發自內心,原來混入人堆中,就會泯然消失的劉雷,此時被眾多小夥伴圍在一起,麵對爭先恐後的提問,第一次找到了一種,叫做自信的東西。
“回來了~!”
李峰外公看著這一幕,走到了兒子跟前,停滯了幾秒鐘,千言萬語,最後濃縮在了三個字裡。
兒行千裡母擔憂,更何況兒子還帶著大孫子,做老的,這麼長時間見不著,心裡怎麼會不掛念。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多少個日夜,為了倆孩子,老兩口擔心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爸~!”
劉強咧嘴一笑,笑容裡,苦澀全都拋在了腦後,眼睛裡也沁出了淚花,這不就是回家的意義,鐵打的漢子,也需要偶爾在港灣停靠。
“哭啥子,多大人了,先乾活,乾完回家~!”
李峰外公此時眼睛也濕潤了,可能是被揚起的灰塵迷著眼了,用力的拍了拍兒子的胳膊後,老漢佝僂著腰板,停止了。
“大家先乾活,麥子收到場,小孩不找娘,收了麥,能吃頓飽飯了!”
剛才還停下的眾人,在李峰外公的招呼下,重新恢複了生產積極性,人家孩子回家,都來乾活來了,其他人,更不好偷懶了。
直至傍晚,一袋袋麥子堆上了板車,獨輪車,手推車,入了倉庫,今天的工作才算忙活完。
記分員統計好每家的工分,拎著家夥什的農民伯伯們,此時才扛起工具,一個個,向著冒著炊煙的房子而去。
“爸,不行,後邊您就歇著吧!”
回去的路上,沉悶著的劉強,看著自己的老父親,於心不忍,這麼高強度的秋收,本該輪不到他的,家裡邊的頂梁柱,該交接給下一代了。
“歇什麼,莊稼戶,不就是乾這些麼?”
李峰外公豈能聽不懂兒子的話,可真讓他歇著,退下來,看彆人乾,他忍不住啊,他們這些老農民,這一生,都是在和土地打交道,看著金黃色的麥田裡彆人在勞作,這不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麼。
種田,對他們來說,不是工作,而是熱愛,熱愛著這片土地,熱愛糧食的豐收。
劉強懂父親心中所想,但還是忍不住勸到,哪怕是他這樣年富力強的中年人,乾一下午時間,雙腿都跟灌了鉛一樣沉重。
更何況,快年逾古稀的父親。
在城裡,到了父親這個歲數的工人,早就退下來,每日下下棋,看看報,端著大茶缸,拿著蒲扇,一坐就是一天。
雖然,家裡的條件趕不上城市裡,但,不是正在努力追趕麼,他們勤勞的意義,不就是讓老的,不用再這麼累麼!
“強子,再乾兩年,等你家老大結了婚,我就退下來~!”
仿佛是商量,也仿佛是老人的決定,就這麼一句話後,事情就成了定局。
“我家老大還不及,這回來,雷子的事情得解決,小峰結婚了,我們回來的當天結的婚,也是廠裡的工人,自由戀愛的!”
沉寂了片刻,劉強看了看身後跟著的大侄兒,谘詢起父親的意見。
“爺,我不急,彆,彆,考慮我!”
劉雷也沒想到前邊兩人,聊著聊著聊到自己身上了,此時憋得臉紅脖子粗,連忙否認,自己想找媳婦。
“笑話,瓜熟蒂落,到了找對象的時候,還問伱急不急,等你急了,好瓜秧早就給彆人挑完了!”
李峰外公布滿老繭的大手,一巴掌拍在了孫子的腦後,把猝不及防的他打了一個趔趄。
以往,家裡條件差,沒錢沒口糧,娶不起,耽擱了。
現在,兩個小的,在外邊都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不講其他的,光是寄回來的錢,都夠娶了。
麵紅耳赤的劉雷,就這樣被迫默認了下來,他想不想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們覺得他是時候結婚了。
回到家,此時早已是熱熱鬨鬨。
幾個孩子,手中捏著鮮豔的糖紙,你追我,我追你,看到自家爸爸,自家哥哥,一擁而上的要抱抱。
“死鬼~,終於舍得回來了!”
李峰小舅媽的臉上,有著憋不住的笑意,走到了自家男人麵前,咬著下唇就直奔要害之地掐去,也不管丈夫脖子上還騎著一個。
“呼嚕,呼嚕!”
豬圈裡的大野豬,此時也呼哧呼哧的嚷嚷了起來,白天的燥熱過去,到了傍晚的它們,迫不及待需要水來清理身子,降降體溫。
“去,接桶水,還有刷子!”
吃飯前夕,一家人,還是沒忘把兩頭豬照顧好,李峰大舅,此時穿著膠鞋,一邊拿葫蘆瓢往豬圈裡澆水衝地,一邊往豬身上潑一些,讓它們也舒坦舒坦。
“現在多少斤了?”
劉強一邊搭下手,把地上的豬糞給推到豬圈後頭,一邊跟哥哥聊了起來。
“前些天跟二牙子抬了一下,公的一百七十斤了,母的一百五十多,現在母的應該也上來了!”
兩隻野豬也不怕生,公的嘴巴側邊,還能看到被割掉的獠牙,豬拱嘴朝著劉強身上嗅了嗅味道,隨後就一肚皮趴在地上的水裡。
兩人一頓忙活,直到兩頭大豬,不再吭吭唧唧,而是愜意的斜躺著,這才從豬圈裡翻了出來。
此時,院子裡的孩子們,早就聚集到了屋內,圍著桌子上的那一盆紅燒肉,饞的那叫一個口水直流。
“唔,味道不錯~!”
李峰外公,聞著味道,都按捺不住,抄起筷子,夾了一塊,把軟爛的豬皮吸進嘴裡後,瘦肉部分和肥肉部分,才舍得給小孫子們吃。
“都是小峰宴席上的,那個大廚手藝是真不錯,可惜了,當時出了意外!”
就這樣,一家人,圍在桌子邊,一邊吃著肉,一邊掰著窩頭,浸了飽飽的湯汁後,再美滋滋的塞進嘴裡,就這麼著把婚宴上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呦,可真是,怎麼還能發生這樣的事情,這可是京城裡呐!”
這些事,把李峰的外婆倒是聽的一愣一愣的,自家外孫這婚結的,比外頭唱大戲唱的還精彩。
“人隻要沒事就好,唉,你姐家可經不起多大的風咯!”
李峰外公倒是唏噓片刻後,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看著孩子們吃的開心,消除了對女兒以及外孫的想念。
“小峰這孩子,現在都成了科長了,正兒八經的國家乾部,手下管的幾百號人,爸,您看看,這是他上的報紙~!”
劉強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之前兩會結束後的導報,李峰外公趕忙到處摸索,找到了老花鏡,把報紙湊到了煤油燈前,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孩子,真有出息,政治主任都和他握手了,我親眼看到的~!”
孩子們不懂得這些,他們隻要有肉吃,有糖吃,那就是幸福。
但大人們都坐不住了,哪怕是李峰的外婆,此時都瞪大了眼珠子,要不是不識字,非得去搶那張報紙,好好瞧瞧。
“真有出息了,李德義生了個好兒子呐,強子,給,給我再倒一杯~!”
草草的看完,李峰外公摩挲著報紙上那張模糊的照片,那個年輕人,就是自己的大外孫,獲得了國家大領導親自表揚的大外孫,老人此時比孩子們回來還要高興。
這樣的大外孫,不光給李家長臉,這給劉家,也長臉呐,這報紙,他趕忙小心翼翼的順著折痕收好,對於他來說,比那紅燒肉來的痛快多了。
重新喝下一杯地瓜燒,李峰外公從來沒有像此時這麼痛快過,孩子回家,爺孫滿堂,手上終於不再是窮的叮當響,大外孫在外頭,也是乾出了一番大事。
“爸,您少喝一點,姐特意叮囑,讓您悠著點,回頭身體不好,可去不了京城!”
暈暈乎乎的李峰外公此時如遭雷擊,手中的酒盅,都有些端不穩,瞪大了眼珠子看著自己的兒子。
“什麼,我,我還能去京城?”
老爺子難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趕忙把酒盅放下,聽話的退到了一邊,可見去京城,對他來說,是多大的誘惑。
“時候差不多了,我姐說讓小峰安排,反正他管運輸科,到時候順路的火車,或者汽車,帶過去~!”
“胡鬨,這不是給國家添麻煩麼,你這回去跟她說,彆讓小峰瞎胡來,我們不能占這個便宜,乾部,乾部不是讓小峰做這些的,京城,我不去也罷~!”
聽到兒子口中的主意,老爺子堅定的搖了搖頭,他是喝了酒,但是沒喝醉,如果是正大光明的過去,他願意,要是這種偷偷摸摸,吸附在人民身上,這樣過去,他寧願老老實實待在家裡。
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眾人,此時被這麼一訓,表情都僵硬了起來,不複剛才的喧鬨。
“好了,吃差不多都出去吧,老太婆,把門插上~!”
李峰外公此時一臉嚴肅,招呼兩個兒子,先把孩子們都給攆了出去,隨後一家人圍攏在煤油燈下。
“帶回來的錢~!”
隨著低聲提醒,兩個漂泊在外的遊子,這才把辛苦了這麼長時間的血汗錢,全都鋪在了桌子上。
“咕咚~!”
李峰的兩個舅媽,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倆眼珠子都成了銅鈴,錢,好多錢,她們從沒見過這麼多錢,哪怕還帶著腳臭味,但是實實在在的錢呐,對她們來說,那就是命。
“都在這裡,要留一點,買回去的車票,這部分,要用來買工分,剩下的,在這了!”
兩摞錢,在分出一部分後,還剩一大摞,雖然都是一毛、五毛那樣的散票,還都是皺皺巴巴,但對沒幾個見過大黑十的農村人來說,這是一筆巨額財產,足以改變自家的生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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