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央把霍晚絳帶進了無極殿。
上次她踏入此地還是為了殺他。
多年後再來,無極殿渾然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正殿牆壁上懸滿無數書畫,畫中人無一例外全是她;而那些詩辭賦她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內容,便被淩央大步抱進了寢殿。
空曠的寢殿內擺了隻巨大的金籠,完全依照鳥籠的模樣複刻出來,釘死在原地。籠中設有一張柔軟小榻,紮一架小巧的秋千,一看就是為她量身準備。
霍晚絳毛骨悚然,她終於明白淩央所說的金屋藏嬌是何意。
她拚命在他懷中掙紮:“淩央,你放我下來,彆關我,彆關我……我保證以後會聽話……”
淩央毫不客氣把她甩進籠中榻上:“現在才知道認錯?晚了。”
霍晚絳扯住他的環佩,哭啼挽留道:“我隻是討厭那些巫師的聲音,他們太吵了,我彆無他法。我快要被關瘋了,我隻要待在椒房殿就能想起從前所有噩夢,隻好以此反抗……我求求你,不要再關我了……不要……”
美人泣淚,淩央卻置之不理,他轉身找出殿中藥箱,埋頭替她處理起手背上的傷。
霍晚絳漸漸止住了哭聲。
待傷口被他處理妥善,他衝著她的傷吹涼氣:“霍晚絳,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再一次跪下,側著頭,把未受傷的半張臉貼到她膝上。
他真的很怕她會自尋短見,有這麼多千奇百怪的死法,他生怕她輪番試一遍。今日是放火,那明日呢?往後呢?
霍晚絳咬住下唇,彆開臉,不想理他。
他問怎麼辦?他一邊口口聲聲說關心她,卻要不停地鎖住她,她與他話不投機半句多,任她如何解釋,他都會覺得她想逃。
淩央在她雙膝上枕了良久。
最終,他渾渾噩噩起身走到籠外,籠門被他一關,他在籠上落了層厚厚的枷鎖。他眼底陰沉得厲害,霍晚絳幾乎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聽到他恢複平淡的聲調:
“乖乖待好,不許尋死覓活。”
霍晚絳無力一笑:“否則怎樣?否則拿我身邊最親近之人威脅我,是麼?用念兒和舟兒脅迫我,讓我不許見到他們,不許陪他們讀書解惑,除非我表現好,是麼?淩央,做人不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他明知她現在不可能尋死的,他明知她有多愛念兒。
她快要被他氣得心悸了。
淩央站在籠外,他半彎下腰,額頭抵在冰涼的籠柱上,幽幽地盯著她,就差眼冒綠光:“你說得對。”
他倒是真沒想過用這些下作手段強迫她,可既然她自己這般猜想,他便順她的意唬一唬她。
霍晚絳抹去麵上淚痕,隨後,衝他勾了勾手指:“你湊近些。”
淩央好奇歪頭。
不知她此刻在作何感想,但他也乖乖依照她所言,整個人都更貼近了些。
她又道:“你跪下。”
隨後,她把手伸出籠外蜷起五指,似乎等著捧上他的臉。
淩央可不計較他一國天子卻要事事聽命於她一個婦人,難得她忽然有心思討好他,他受用還來不及,便雙膝跪坐在地,主動把下巴放在她伸出的手上。
她撓旺財的時候可不就是這麼撓的。
下一瞬,霍晚絳忽然收起手,“啪”地一聲,用力抽在他沒受傷的半張臉上。
這一掌一定極疼,抽得她手都在發麻。
她看著淩央驟然怔住,呆若木雞,她這廂才解氣,戲謔道:“賤狗。”
這句話比起他在床榻上說的那些葷話可不算什麼。
淩央可以把她帶回長安,可以把她關進露園、椒房殿和無極殿的金籠之中,她卻隻能對他打罵泄憤。即便隻能做到這種地步,她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羞辱他的機會。
殿內沉寂了大半晌。
有了前車之鑒,霍晚絳生怕他又舔她的手,打完後忙把手收回籠中。
淩央緩緩抬起頭,雙手把住籠門,似是如遭雷擊般,寒聲問她:“你罵朕什麼?”
霍晚絳嚇得主動坐回榻上縮成一團,不忘梗著脖子答他:
“淩文玉,你沒聽清麼?我罵你賤狗。”
“賤狗。”
淩央忽縱聲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他重複呢喃道:“賤狗……阿絳,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聲音很好聽?多罵幾聲吧,我不在意。”
霍晚絳再次被他的無恥程度氣得胸悶氣短,她抬起手,作出一副又要扇他的架勢:“你信不信我還會打你?”
淩央主動靠在柱邊:“嗯,你打吧,你越打我越爽。”
“淩文玉!”霍晚絳氣哭了,顫顫巍巍收回手,熱淚不斷滑落,“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她好像真的拿他沒有什麼辦法了。
淩央拍了拍身上的灰,徐徐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她:“要臉?朕要臉的話就不會在草原上扒開你的衣服,朕要臉的話你現在還留在雲中城風流瀟灑,留我們父子二人夜夜灑淚。”
“你既然見識過朕有多不要臉,就彆想著和朕鬥了。”
他轉身離開,寢殿內他的床鋪就離金籠咫尺之近,他毫不客氣當著霍晚絳的麵脫下衣物。
夏日炎熱,到夜間他總要脫光上身入睡。
霍晚絳看了看他寬闊厚實的脊背,又努力挪開眼:“你……”
淩央轉過身,大大方方任她盯個遍,笑道:“怎麼?這你也要管?你是皇帝?”
霍晚絳躺在榻上泄了氣:“你明日給我多找些書來看吧。”
她現在徹底放棄抗爭了,淩央愛怎麼樣怎麼樣。
淩央爽快應下。
……
無極殿的日子一日複一日平靜地過著,一眨眼到了六月中。
當夜那個禁火的詔令並未實施,霍晚絳次日提心吊膽一整個白天,到夜間看到皇宮亮了才心安。
她乖乖待在金籠中,不是做繡活就是看書、作畫、謄抄辭賦,隻要淩央不叨擾她,她就落得個自在。
淩央確實很在意他那張臉,也在意他們之間的約定,他臉上的傷一日好過一日,到現在居然奇跡般地隻剩下一層淡淡的粉色痕跡,那是他長出的新肉。
他沒有再碰她,沒有胡來,甚至沒有再和她說些沒頭沒尾的話。
她當真成了一隻被他豢養籠中的鳥兒。
七日前,霍舟偷偷嘗試來救過她,可惜那單純的孩子剛偷到鑰匙打開牢籠,便被淩央逮了個正著。
一通逼問才得知,他竟是和薛逸聯手製下的計劃。
霍晚絳嚇得連連替他二人求饒,萬幸的是淩央隻嗤笑著說了句“將霍小公子送去洛陽求學,至於薛將軍,朕賞他去玉門關吃沙”。
這都是她的命,她當真生來不祥,所有和她有關聯的人都不會好過。
也許她不適合和任何人相識。
霍晚絳坐在籠中秋千上一搖一晃地發呆。
無極殿外突然亂作一團,隱隱約約間,她甚至聽到了馬的嘶鳴和馬蹄聲。
宮中重地,除了淩央會縱馬,怎麼可能會有彆人敢這般行事?
霍晚絳懷疑自己被關出幻覺了,也有可能是淩央的腦疾又在發作。
直到寢殿門似萬丈雷聲乍破,碎成道道碎片,驚得她猛然抬頭,那匹熟悉的駿馬緩緩邁蹄出現在眼前,金籠上的枷鎖瞬間火花四濺,是一把極長的斬馬劍利落劈開了鎖。
她的視線順著斬馬劍一路蜿蜒向上,隻見一身戎裝的衛驍向她微笑道:
“祁夫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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