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縣城門口。
等守備軍把城外民眾反應的問題,全部記錄下來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這個期間許元勝安排人,準備了茶水,很耐心的在一旁等他們一一說完。
許元勝翻看著登記的關於城內商戶的情況,還真是夠多,夠詳儘的。
累累證據啊,不用怎麼查,就能知道是真的。
大勝律對於商戶可是有嚴格要求的。
區區幾日不賣給守備軍物資,還能勉強搪塞過去。
但是不售賣給民眾,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是哄抬糧價?破壞大勝穩定?
是屯糧不售?意圖聚糧謀逆?
等等。
大勝律從一定層次上給予了統治階層特權,維護了朝廷的地位,但也極大的保護了普通的民眾。
稍後許元勝收起了那一卷卷的證據。
“諸位遠道而來,並帶來諸多物資。”
“我代守備軍兩千名兵士,感謝諸位。”
“但白拿肯定是不行的。”
“我會按照廣平縣城內的價格,購買這些物資,還希望諸位鄉親們不要拒絕。”
許元勝直言道,故意不要,留個虛名,依挨餓逼迫城內各勢力就犯?
他沒有那個心思。
本身對於城內,就沒有過於放在心上。
現在有物資送上門來,那自然買下,該吃吃。
“大人,我等不是為了趁機售賣糧食的?”郭四海臉露尷尬道。
“不用多想。”
“守備軍有自己的規矩,對於像郭大春那般違反大勝律的人,進行抄家,是可以取一部分物資帶走。”
“但對於普通百姓。”
“是不允許隨意拿的。”
“畢竟你們也不富裕。”
許元勝直言道。
“大人,是好官。”郭四海認真道。
其他村民不想要銀子,有一些村民更是丟了東西,就直接跑了。
這一幕,確實讓人挺感動的。
因為那些村民穿著襤褸,腳下連一雙像樣的鞋都沒有,扔下的物資很可能是他們幾個月縮衣節食存下來的。
許元勝輕歎一聲,民眾都是好民眾,特彆是底層民眾。
“郭四海,你帶人記住剛剛跑走的人。”
“到時候把銀子,捎給他們。”
“能做到嗎?”
許元勝看向郭四海。
“大人,我能做到。”
“其實……我剛剛也想跑的。”
郭四海撓了撓頭,低聲道。
“你想要當一個守備軍兵士,從現在開始,就要嚴格要求自己執行命令,而不是從眾而為。”
“我看好你,好好乾。”
許元勝伸手欲拍郭四海的肩膀。
“大人,我……身上臟。”郭四海想往後麵退去的。
“你們比城內那些商戶,乾淨多了。”許元勝想拍,他哪能躲得過,重重的拍在對方的肩膀上,投依認可的眼神。
稍後,轉身就是離開了。
胡俊留下負責拿財物兌換這些物資。
郭四海眼圈泛紅,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轉過身後就是滿臉認真的,開始主動幫守備軍的忙。
什麼物資,什麼價格。
郭四海大概都清楚。
許元勝回到守備軍大營的屋內後。
在其一旁不遠處是王五等邊軍殺手,是負責保護許元勝安全的。
從許元勝拒絕他們,幫其殺人後。
五個人也開始有意識的保護許元勝的安全。
“對敵人夠狠。”
“對普通民眾,也足夠仁義。”
“若是這樣的官多一些,是百姓之福。”
王五低聲道。
“若是在前線,我們遇到的是他,怕是也不會落個被開除軍籍被殺頭,最後不得不入那組織的命運了。”侯坤說道。
“當初我們幾人,不過是殺了幾個大荒國的貴族。”
“就被抓過來,欲要砍了我們的頭。”
“真是該死。”
“事後我才知道,那幾個貴族給了贖買銀子,我們殺了,前線那些當官的就少了一筆銀子落袋。”
麻三冷哼一聲。
“那些大荒國的貴族,可是虐殺了我們不少同僚。”
“我們報仇,難道也有錯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殺!”
一旁的高力和高亮兩兄弟,也是同樣義憤填膺。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不要說了。”
王五沉聲道。
眾人都不在言語,明顯不管是前線當兵還是入了殺手組織,都是依王五為首的。
過了沒多久,胡俊就帶著物資回來了。
按照許元勝的要求,晌午好好吃一頓,不用節省。
晌午大家算是飽吃一頓,接下來該換崗守城門的去守城門,餘下的人加緊訓練,現在有了王五等真正的前線老兵。
鄉親們都是初入伍,在漸漸放下對王五等人的敵視後,皆是認真的學習前線軍方的一些訓練方法。
此刻廣平縣縣衙裡。
蔡遠禮看了一眼旁邊坐著喝茶的陳充。
“聽說城內商戶,不向守備軍出售物資?”蔡遠禮淡淡道。
“蔡兄,這個消息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陳充嗬嗬一笑。
“對於許元勝在城外的做法。”
“敲打一下,不為過。”
“但你們過線了,竟然連基礎的糧食,棉被都不出售給對方。”
“我沒有想到,你們做的如此過分。”
蔡遠禮蹙眉道。
“放心,規矩我懂,不會一直難為他們。”
“屬於守備軍的那筆物資已經準備好了,過幾日就會送達,完全合乎規矩。”
“至於城內那些商戶物資儲量不足,優先照顧民眾,這也是符合大勝律。”
“這才過兩日罷了。”
……
“嗬嗬,是那許元勝來找你訴苦了?”
陳充隻是一笑,並不擔心。
“看看這個吧。”
“他可沒有來。”
“他,也是有後台的。”
蔡遠禮遞過去一份文書。
陳充看了一遍那文書,臉色頓時一陣難看。
“早就聽說兵部司對待許元勝,十分看重。”
“哼,大家都是大勝的臣子,這待遇可完全不一樣。”
“他許元勝是親娘生的,我們是後娘抱的吧。”
陳充怒道,這份文書上寫的是,關於廣平縣城外三個村子的謀逆造反,要嚴格處置,對於其它村子也要嚴格審查。
這句話明擺著,是讓許元勝的所作所為有了一個完美的結果。
餘下還有。
關於守備軍擴充兵員,並且入營駐紮後,所屬縣衙,必須兩日之內籌集所有糧草等物資,無償提供給守備軍。
若發現延誤,依懈怠剿匪論處,所屬負責的主官,親自來兵部司接受訓誡,並依據情節大小,給予不等的責罰。
“即然你從一開始,就掌控了守備軍的物資,這件事就有你來處理。”
“好了,去忙吧。”
蔡遠禮端起茶杯,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水。
陳充臉色難看,起身大步的離開。
“府衙的權利已經被兵部司接管。”
“你那靠山,已經沒有話語權了。”
“還敢如此肆意妄為,真是年齡越大,越是不長心。”
“連眼下的局勢,都看不透,……當年的陳家老爺子還真是老眼昏花了。”
蔡遠禮望著陳充離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輕蔑,轉瞬間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淡然神情。
離開後的陳充,直接回到了自己在衙門後院的住處。
他臉色難看,剛剛兩日,難道自己就要服軟?
兵部司是故意卡著這個點啊。
他和戚遠泰商定的是三日,媽的,兵部司明擺著打自己的臉。
他已經能想到,戚遠泰知道消息後的嘴臉了。
“這是明謀,兵部司有高人。”
“我若不遵從,就必須去兵部司接受訓誡,一旦離開,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可就不是自己說的算了。”
陳充臉色陰晴不定。
他豈會看不透眼下的局勢,但是他根基淺,當初為了站穩腳跟,和山匪綁定的太深,已是無法抽身。
“是你們逼我的。”
陳充目光幽幽的看向外麵。
……
此刻廣平縣衙門裡。
陳木一直待在班房裡,片刻沒有離身,餘光冷冷的望著陳充所處的那個院落方向。
等到傍晚時,天色漸暗。
差役們開始紛紛離衙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四個差役從陳充的院落走了出來,行事匆匆的離去。
陳充也離衙走了出去。
他剛離開衙門百米遠之後,混入了人群。
“這次竟然沒有人監視了。”
“果然隨著守備軍的入駐,陳充開始手忙腳亂了。”
“剿匪?”
“嗬,彆人不知道,我豈會不知道你陳充才是山匪幕後的資助人,是這廣平縣最大的山匪頭子。”
“兵部司開始剿匪,你的好日子,終於要到頭了。”
陳充麵無表情,在人群裡很快扯開了差服,瞅著一個機會,把差服扔到了一個角落處。
在差服脫下後,他裡麵還有一套很尋常的袍子,完全泯然眾人的打扮,不會引人注意。
他再次掩入了人群裡。
等再次出現時,他又來到了衙門不遠處。
果然等天色漸黑。
那些最後行事匆匆離開陳充院落的差役,再次出現。
“一,二……五,六,七個人。”
“其中有三個,不是差役,卻穿著差服。”
“這是十年來第十二次出現了。”
“……,最近的一次還是前不久殺手進入廣平縣,山匪也趁機裹挾了不少商戶的財富,這廣平縣城內才是山匪最大的巢穴,不知道裹挾了多少財富。”
“之前多數是順手牽羊掠奪財富。”
“而這次來的三個人,出現的次數不多,但每次出現都是重大事件即將發生,……應該是山匪在城內領頭的,看來陳充麵對兵部司剿匪,已經坐不住了。”
陳木心裡默念,從懷裡拿出一個冊子,往後麵翻閱過去,很快就找到有三個男子的輪廓圖,但明顯沒有畫完。
他從懷裡掏出一杆筆,用唾液濕潤了一下,匆匆又是落筆。
隻憑剛剛那幾眼,他很快補充完了整個輪廓。
而整個冊子,他隨手翻閱著,足足有了兩百多張畫卷。
他勾勾畫畫,很快把相同的人從前麵劃掉。
十年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已經變樣了。
但最近五年的人,都沒有怎麼變。
“一個個山匪,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廣平縣顯赫的商戶東家,把持著一家家的商鋪,對外輸送資源壯大山匪,對內排除異己,瘋狂斂財。”
“有一些曾經對陳家出手的商戶,已經被陳充吞並了。”
“但還留下了二十多家勉強守住家產。”
“當年我陳家乃是名副其實的廣平縣第一家族,連青州府直屬的一些商戶,也要避讓我陳家三分。”
“無它,因為我陳家先祖伴隨著廣平縣建縣就開始崛起,歲月荏苒,但廣平縣陳家一直矗立在這個地方。”
“若非我陳家,曆經數次亂民暴動加上支援前線戰事,每次都捐助大批的財物,導致元氣大傷。”
“加上後輩子弟不爭氣。”
“到了祖父那一代,陳家財富已經十不存一,卻依然是廣平縣最大的家族。”
“一直到陳充這個狗賊的出現。”
“內外勾結,聯合城內商戶,城外山匪以及青州府府衙,三方出力,把陳家完全的拖進了泥潭。”
“到了今日,我和父親大人,隻能屈居在一個犄角小院子裡。”
……
“我苟在衙門裡當差,十年來日日見那狗賊,卻還要保持恭敬。”
“該死,該死!”
“我不如天河縣姚森那般果決,集姚家一族斬儘所有攔路虎。”
“因為陳家嫡係,到了我這一代,隻有我和父親了。”
“我的敵人太多了,城外山匪,城內商戶還有青州府,衙門裡陳充更一直未曾放棄監視。”
“我的處境,比姚森艱難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陳木思緒翻飛,緊咬著嘴唇,他知道自己本事不大,卻也未曾放棄這般血海深仇,默默地記下了所有對手的畫像。
關於姚森,對方也曾私下裡聯絡過他。
想要三縣聯縱,跟隨許元勝圖謀大事。
他一直沒有給出肯定答複,因為他輸不起。
直到許元勝帶兵入廣平縣,未入城,先滅三大村開始。
他才看到了希望。
“今夜,陳充肯定有大動作。”
“也是我,最後的機會。”
陳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誰能想到,一向悶悶略顯木訥的他,練就一手好丹青,十年如一日未曾放棄過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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