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片昏暗,時間已經來到了第十五天的晚間,所有人都餓得沒有一絲力氣,奄奄一息。
但顧思年還是一如既往地趴在牆垛邊注視著外圍燕軍的情況,這是他每天晚上的例行任務。
所有人都可以休息,但他這位領頭羊不敢有絲毫的麻痹大意。
多撐一天,就會多一點點希望。
“大哥,看什麼呢?”
曾淩川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你守了小半夜了,也困了。
去歇會兒吧,這裡我來盯著。”
可顧思年的神色似乎不太對勁,皺著眉頭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今晚情況不對?”
“不對勁?”
曾淩川皺著眉頭問道:
“有什麼不對勁的?”
“太安靜了。”
顧思年冷聲道:
“這兩天燕軍一次都沒來進攻,白天的羽箭也停了,半點動靜都沒有。
你看看他們的軍營,寂靜無聲,就好像無人一般。”
“或許是他們覺得攻不下來,放棄了吧。”
曾淩川苦笑道:
“燕軍這是要活活困死咱們。”
“不對,這種感覺很不對。”
顧思年沉聲道:
“立刻把所有人都叫醒,僅剩的一點糧食分給大家吃了!保證體力!
快!”
“不至於吧?”
顧思年如臨大敵的樣子讓曾淩川麵色微變。
“我總有一種預感,今夜燕軍就要發起總攻,拿下東堡寨。”
顧思年抓住了刀柄道:
“趕緊的,不要磨蹭!”
“好!”
見顧思年堅持,曾淩川也不敢怠慢,立刻去叫人。
守衛堡寨的這半個月,顧思年每次的直覺都很準,要不是他多次判斷出燕軍的進攻意圖,這座堡寨早就丟了。
顧思年看著不斷起身的守軍,喃喃念叨著:
“弄不好是最後一搏了啊~”
……
漆黑的夜色籠罩著二道沙堡寨,孤零零的幾支火把搖曳著微弱的火光,隻能驅散一點點夜幕。
“窸窸窣窣~”
就在這一片死寂之中,一名眼神淩厲的燕軍率先鑽出了夜色,然後是兩名、三名……
越來越多的燕軍顯露出身形,步伐穩健的直奔寨牆,前排燕兵的身上還背著一圈繩索。
城頭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守軍好像都已經睡著了一般,任由燕軍逼近。
“當當當~”
在第一批士卒抵達寨牆外圍之後,他們扔出了背上的繩索。
鐵質的鉤爪穩穩的抓住了牆頭,燕軍一個接一下順著繩索開始攀爬。
月黑風高殺人夜
寨牆背後,僅剩的四十來號守軍全都背靠牆磚手握彎刀,大氣都不敢喘,他們甚至可以清晰的聽見燕軍攀爬的腳步聲。
“就是現在!”
顧思年冷喝一聲:
“反擊!”
“放箭!”
數十號兄弟同時抬頭,弓弦連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當他們從寨牆裡露頭的那一刻,燕軍幾乎已經快要爬到頂了。
箭雨輕灑,慘叫聲四起。
其實顧思年他們攜帶的羽箭已經所剩無幾,隻夠放這一波的。
“涼軍有準備,不要慌,給我殺!”
“殺啊!”
燕軍不再猶豫,喊殺聲震天。
遠處的燕軍軍營也亮起了無數火把,大批人影朝著堡寨蜂擁而來。
顯然,今夜的進攻是蓄謀已久的。
用完了羽箭、石塊,顧思年他們再也沒有遠攻的手段了,等第一名燕軍爬上城頭的那一刻,近身肉搏就開始了。
“喝!”
“噗嗤!”
顧思年最先發難,縱身一躍,一刀砍翻了跳進牆頭的一名燕軍,怒喝道:
“兄弟們,拚了!”
“拚了!”
“殺啊!”
不管是曾淩川、武翔還是嚴虎這種早已虛弱不堪的人,全都揮出了手中彎刀,激戰拉開帷幕。
“殺啊!”
“當當當!”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燕軍為了這次總攻要是準備萬全,十幾名士卒扛著一段粗壯的木樁衝上了沙丘,拚命的撞擊著寨門。
每一下都像是敲擊在眾人的心頭,讓大家的臉色越發難看。
“砰!”
“轟!”
“守住寨門!”
顧思年怒吼道:“不要讓燕軍進來!”
“跟我來!”
嚴虎毫不猶豫地翻下了三樓,死死的守在寨門邊。
“砰!”
“轟隆~”
“砰!”
可惜,早已瀕臨破碎的寨門這次沒能擋住燕軍的衝擊,在連續幾十下猛烈的撞擊之後,寨門轟然破碎。
“殺!”
“媽的,雜碎們,都到爺爺這來!”
嚴虎怒吼著衝向了燕軍人群,一刀在手,萬夫莫開!
“當當~”
“噗嗤噗嗤~”
“啊!”
剛砍死一名燕軍,側麵就有一杆長槍捅進了嚴虎的腰腹,鮮血噴灑而出。
沒辦法,他身負重傷再加上餓了太久,本就極度虛弱,再無往日那等勇武。
“小虎兄弟!”
曾淩川眼眶欲裂,帶著好幾個人就衝下來幫忙。
“死吧!”
說時遲那時快,三名燕軍手握長槍同時衝向了嚴虎。
“噗嗤~”
槍尖入體,嚴虎滿嘴噴血。
曾淩川愣在當場,無比絕望的嘶吼道:
“小虎兄弟!”
“啊!殺賊啊!”
“噗嗤~”
嚴虎用儘渾身的力氣揮出了最後一刀,已經砍出些缺口的刀鋒橫揮而過,將三名燕軍的咽喉齊齊割斷,他自己也重重的摔倒在地。
“小虎兄弟!”
“救人!”
顧思年從三樓一躍而下,連滾帶爬的抱起了嚴虎。
“顧,顧大人。”
嚴虎滿是鮮血的手掌握住了顧思年的手臂,喃喃道:
“殺,殺賊!”
說完這句,嚴虎腦袋一歪,再也沒有半分呼吸。
死了~
這位嚴虎從被包圍的第一天起好像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但這麼多天,他從未說過一個撤字。
“啊!”
顧思年仰天長嘯:
“兄弟們,和燕軍拚了!”
“拚了,殺!”
嚴虎的戰死激怒了所有人,僅剩的幾十號士卒紅著眼,與燕軍混戰在了一起。
寨門被破,數不清的燕軍在往裡衝,四麵的寨牆還有人在攀爬,燕軍拿出了數倍於涼軍的兵力發起了這次進攻。
所有人的明白,今晚是最後一戰了
“啊~”
“噗嗤~”
“殺!”
顧思年握著彎刀左衝右突,殺紅了眼,眼眶中閃爍著的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拚了!”
“當當當~”
“咻!”
“轟隆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今夜必死的時候,一道尖銳的響箭聲陡然劃破夜空,讓戰場為之一靜。
發生了何事?
曾淩川愣愣的說道:
“看,你們看,好像有援軍來了!”
燕兵大營的方位在這一刻徹底亂了起來,馬蹄聲震耳欲聾,火光四起。
“這,這是?”
顧思年也陷入了茫然,是有什麼人在進攻燕軍嗎?
“兄弟們給我殺!
殺光這群燕兵,救人!”
“大哥,我來了!”
就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時候,黑暗中衝出了無數人影,從反方向殺進了堡寨,亂刀砍殺進來的燕軍。
“是秦大哥!秦大哥來了!”
“是自己人!”
沒錯,來人是秦熙和小六子,將留守城內的一百多號兄弟全部帶了過來,有了他們的加入燕軍頓時節節敗退。
“大哥!”
秦熙紅著眼衝到了顧思年的身旁:
“大哥,你們受苦了!”
“你來了!”
顧思年驚喜萬分:
“那外麵的是?”
“是褚都尉的騎兵!救人來了!”
“撲通~”
聽到這句話,顧思年再也撐不住了,一屁股摔倒在地:
“得,得救了~”
……
天色逐漸明亮,二道沙堡寨的四周一片狼藉,屍橫遍野,圍困在此地長達半個月的燕軍也不見了蹤影。
昨天深夜,褚北瞻帶人偷襲燕軍腹背、秦熙救援堡寨,兩邊夾擊導致燕軍以為涼軍主力到來,慌不擇路的全跑了。
幾十號餓暈了頭的兄弟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
顧思年的胳膊挨了一刀,褚北瞻正默默的幫他包紮傷口。
“你又救了我一命。”
顧思年苦笑道:“謝了。”
“謝什麼謝。”
褚北瞻輕聲道:
“隻能說你們自己守的好,堅持了這麼久。
你知不知道前來領兵的是花兒布托,燕軍負責右屯城戰線的主將。
那可是個狠人~”
“花兒布托?”
這個陌生的名字讓顧思年搖了搖頭:
“沒聽過,不過,小虎兄弟已經……”
褚北瞻的手掌頓了一下:
“我知道,他是好樣的。”
這位堅韌的漢子沒有哭泣、沒有流淚,但顧思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許多。
多好的兄弟啊~
唉~
“老秦!”
曾淩川紅著眼睛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為什麼到今天才有援兵來!”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秦熙咬著牙:
“是我,是我對不起兄弟們。”
“不要急。”
顧思年安撫著秦熙問道:
“說,到底怎麼回事?”
秦熙抹了一把眼淚,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你們出城之後沒幾天,白岩就帶人回來了,還帶回了陳百戶的屍體。
他說,他說二道沙附近有大量燕軍埋伏,顧大哥你們全都戰死了,堡寨也落入了燕人手中。”
“什麼!”
曾淩川怒目圓睜:
“這個王八蛋,怎麼能這麼說!
這不是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嗎!”
眾人震驚無比,他們本以為那群人逃回去最起碼應該報個信,派人來救他們吧?
沒曾想陳百戶死了,白岩直接說顧思年他們也死了。
人都死了,當然不會派援軍出來。
“我早就看出來,這小子不是好人!”
秦熙冷著臉說道:
“白岩說的話,我是一句也不信,所以我一直找張景元,想要帶人來二道沙看看情況。
但張景元不知道著了什麼魔,一口咬定你們已經戰死了,堅決不讓我出兵!
還派人看著咱們,說誰要是擅自離開右屯城就是造反!”
“那現在呢?”
顧思年皺眉問到:
“你怎麼把兵帶出來了?”
褚北瞻在一旁接過話道:
“你們出城後,我就奉命出城執行軍務了,一直不在城內。
昨天我剛回城,聽到這個消息後就覺得不對勁。
立馬說服將軍,帶兵出來看一看。
這不,恰好救了你們,再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原來如此~”
顧思年終於明白為何一直沒有援兵出現了,原本是因為被張景元攔住了,褚北瞻也不在城內。
鐵匠憤憤不平的說道:
“可這個白岩為何要說我們已經戰死了呢?
害我們送命對他有什麼好處?”
大家紛紛搖頭,想不通。
“先彆管這些了。”
顧思年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把兄弟們的屍體都帶回城。
我們一定要給他們討個公道,這些老兄弟,不能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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