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便是暖陽。
那一抹驕陽擠出雲層,將陽光灑滿大地,不斷得烘乾地麵的水漬。
鄭龍與花寒麾下都是生力軍,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擊敗了燕軍,現在他們忙著打掃戰場,收攏戰死士卒的遺體。
顧思年與褚北瞻艱難的邁動雙腿,踏上了曾經無比熟悉的街道、小巷。
短短幾天的時間右屯城就大變樣,無數民房被燕軍摧毀,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更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是隨處可見的屍體。
士卒的、鄉勇的、百姓的,燕軍的屠刀之下,不分男女老幼。
中箭的、挨刀的、砍頭的,燕軍的手段極其殘忍。
這些老百姓可能隻是街邊賣餅的小販、隻是養家糊口的小民,但戰火之下,沒有憐憫與平民,隻有敵我,隻有生死相隔。
饒是褚北瞻這種鐵打的漢子都滿眼熱淚:
“這,這都是我大涼的百姓啊,他們有什麼錯?
燕賊,此仇我必報!”
褚北瞻緊握拳頭,青筋暴漲。
眾人停在了一棟被燒得焦黑的建築物前麵,這裡本是右屯城最奢華的所在:香滿樓。
現在它隻剩幾根孤零零的木樁、滿地廢墟。
門口處躺著的幾具死屍格外紮眼,全是女子,衣衫幾乎被完全撕開,裸露的身體上還沾著血跡,冰冷的臉頰帶著臨死前恐懼的眼神。
難以想象這些女子在生前遭遇了多麼恐怖的淩辱,而燕軍卻連她們的屍體都懶得遮掩一下。
顧思年眼眶泛紅,彎下腰,撕開衣袍,替她們蓋上身子。
哪怕她們是青樓女子,也不該死得毫無尊嚴。
“呼~”
顧思年嗓音顫抖,喃喃道:
“搜索全城,看看有多少人幸存,隻要還有一口氣的都得救活!”
“諾!”
“大哥!總算見到你了!”
一道夾雜著悲傷、喜悅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
秦熙、武翔、林易槐、小六子等人疾步而來,還有褚北瞻手底下那名副尉安建。
就是他一直帶兵守著軍械庫,寸步不退,同樣打得勇敢。要不是有軍械庫在,糧庫一個點也守不了這麼久。
“參見顧都尉,褚都尉!”
幾人作勢要跪,顧思年一把扶住了他們,強忍著悲痛說道:
“受苦了,你們都受苦了。
是大哥對不住你們,來晚了。”
幾人無一例外,全都帶傷,滿眼血絲,就連從未打過仗的小六子也負了傷,顯然參加了戰鬥。
僅僅靠著顧思年的一句承諾,他們就死守了四天。
這是何等的信任?
“不苦!”
秦熙咬著牙說道:
“邊軍漢子,怎能說苦!”
“好樣的!”
顧思年重重的拍了下胳膊:
“還活下來多少兄弟?”
“我這差不多還剩兩百人。”
秦熙微微思索一下回答道:
“退守糧庫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逃進來與我們彙合,一開始的時候有四五百青壯,這些天戰死了半數的兄弟。
要不是大哥到了,咱們這些人就都得去見閻王。
哦,對了,糧庫中還有不少老弱婦孺,差點就遭了燕人的毒手。”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有傷的趕緊治傷,彆拖出病來。”
顧思年的臉色緩和了幾分,好歹救下來不少人,這一場仗不算白打。
安建那裡打得更慘,褚北瞻那一尉的兵馬隻剩下幾十人,還集結了一些鄉勇,人困馬乏,再多守一天就得崩盤。
“大哥,你看我抓住了誰!”
鐵匠像拎小雞一樣拽著一個人走上前來,無比亢奮。
“畜生,原來是你!”
“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怒火騰的一下就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眸,罵聲不停。
被鐵匠逮住的不是彆人,正是此次燕軍破城的罪魁禍首王延,王延早就嚇得慘無人色,腿軟的站都站不住。
鐵匠罵罵咧咧的說道:
“那個李忠死在亂軍中了,這家夥倒是聰明,看燕軍敗了就想跑,哪知道正好撞在了我手裡。
王八蛋,這次可不能放走他!”
“你這個混賬!”
暴怒中的顧思年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指著地上的屍體罵道:
“你看看,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他們有什麼錯!哪裡得罪你了?為什麼要放燕軍入城!
你害死了多少人!”
“砰!”
秦熙更狠,直接一拳頭砸在了王延的腦門上:
“王八蛋,都是你,死了這麼多兄弟!
你要給他們償命!”
他們恨不得將王延大卸八塊。
王延嚇得屁滾尿流,哭喪著臉道:
“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該死。
顧都尉,顧大人!
剛入軍的時候我待你不薄吧?我還幫你解決了白岩!
我求求你,饒我一條狗命,饒了我了這一次。”
跪在地上的王延拚了命的磕頭,絲毫不敢抬眼,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他已經死上十幾次了。
“還想活命?哼!”
顧思年一腳將其踹翻:
“白日做夢!
先把他關起來,等收拾完城內再解決他!”
“諾!”
鐵匠獰笑著把人拎走了,顧思年雖然沒說現在就殺,但挨一頓胖揍是少不了的。
褚北瞻輕聲道:
“右屯城雖然收回來了,可易將軍死了,昌字營也損失慘重。
唉,隻怕消息傳回崇北關又是一陣轟動~”
剛入城的時候他們就聽說了易昌平戰死的消息,無言以對。
“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顧思年喃喃道:
“將消息報給崇北關吧,後續怎麼安排是那些將軍們的事,咱們先收容傷兵!”
……
太陽漸漸落山,夕陽的餘暉灑滿大地。
還活著的兄弟們全聚集在北城頭上,席地而坐,沐浴著陽光,感受著生命的可貴。
沒有笑談、沒有言語,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劫後餘生的喜悅一閃而過,更多的是數不清的哀傷。
那麼多同袍、那麼多朝夕相處的兄弟朋友,幾天之間死的七七八八,換做誰心裡都不好受。
大家都耷拉著腦袋,雙目無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思年輕聲道:
“怎麼都不做聲,死氣沉沉的怎麼行。
有沒有會唱歌的,熱鬨熱鬨~”
“嗤~”
秦熙搖了搖頭:
“都是一幫大老粗,哪會唱歌啊,就會扯著嗓子亂嚎。”
“嗬嗬~”
人群中響起了稀稀落落的笑聲,大家的興致似乎都不高。
“誰說你們不會唱。”
顧思年很是認真的說道:
“還沒來前線的時候我就聽說,邊關六鎮流傳著一首歌謠,唱邊軍的,據說是每個邊關百姓都會唱。
叫啥來著,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
此前在鳳川縣他聽過有兒童傳唱,朗朗上口,很是新奇,他還特地學了幾遍。
“我知道。”
褚北瞻喃喃道:
“邊軍永在。”
邊軍永在
簡簡單單的歌謠名卻讓所有人神情恍惚,兒時初學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上口好聽罷了。
可此刻,他們已經是邊軍的一員。
尤其是褚北瞻,目光閃爍,眉頭緊凝,四個字仿佛勾起了他無數回憶。
“對,就是這個!”
顧思年一拍大腿:
“咱們就唱這個!”
“咳咳,大哥,還是,還是算了吧~”
曾淩川有些尷尬,有些話想說說不出口。
實際上這一首歌謠曾經傳唱邊關大地,人人都會,可漸漸的大家都不唱了,隻會將歌謠深埋心底。
原因隻有一個:
所謂的大涼邊軍一日比一日孱弱,備受燕軍欺負,或許在很多年前這兩個字受人尊重。
但現在,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威風與榮耀。
“怕什麼!”
顧思年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拍拍屁股爬了起來:
“要是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怎會高看我們一眼?
唱!我來起頭!”
顧思年清了清嗓子,執意要唱,褚北瞻也站了起來,用行動表明自己也參加。
(ps,此處請播放歌曲,祖國不會忘記。)
“開始了!”
顧思年抬頭遠眺,歌聲響起:
在滾滾的黃沙裡,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鐵甲中,我是哪一個
在外敵入侵的日子裡,馬踏疆場的就是我
在國家危難的日子裡,揮灑鮮血的就是我
……
歌聲在城頭緩緩回蕩,越來越多人的張開嘴,唱出聲,目光崢嶸。
不需要你認識我,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給,交給身後的同袍
我把鮮血融進,融進邊關的山河。
邊關啊邊關,你可還記得我。
我們都是那邊軍,鐵骨錚錚的邊軍。
我們都是那好兒郎,寧死不屈的邊關郎!
邊軍啊邊軍
邊軍從不退縮
從不退縮!
……
歌聲越來越高,最終響徹城頭。
花寒遠遠的望著,豎耳朵聽著,嘴唇輕努。
他也在跟唱
花寒目光悵然:
“邊軍啊邊軍,你真的還在嗎~”
一遍唱罷,眾人還未儘興,顧思年高舉右拳,再來一遍:
在滾滾的黃沙裡
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鐵甲中
我是哪一個
在外敵入侵的日子裡,馬踏疆場的就是我
在國家危難的日子裡,揮灑鮮血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認識我
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給,交給身後的同袍
我把熱血融進,融進邊關的山河
邊關啊邊關,你可還記得我。
我們都是那邊軍,鐵骨錚錚的邊軍。
我們都是那好兒郎,寧死不屈的邊關郎!
邊軍啊邊軍
邊軍從不退縮
從不退縮!
……
歌聲落下之時,這些曆經磨難的漢子們感受到了一絲激情與澎湃。
大家眼中的無助與茫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說不出來的堅韌與勇敢,褚北瞻的眼角更是有兩滴淚水滾落。
顧思年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低頭四顧,好像在尋找什麼。
大家都好奇的望著他,不知道他在乾嘛。
最終,顧思年停在角落處,從地上撿起一麵被鮮血染紅的“涼”字軍旗,奮力的拍打著上麵的灰塵。
顧思年穿過人群,步履堅毅,將這一麵軍旗插在了牆頭最高處。
顧思年手握軍旗,怒聲高吼:
“邊軍何在!”
“在!”
數不清的漢子嘶吼出聲:
“邊軍永在!”
……
徐徐微風吹拂,軍旗迎風飄揚
縷縷夕陽輕灑,背影傲然獨立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