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氣氛很是壓抑,遊峰的臉色黑得快要滴出水了。
吳宏戰死、李固戰死、山城營全軍覆沒,這樣的敗仗是他無法接受的。
僅剩的一位副總兵苗鷹聽聞消息,快馬加鞭從右屯城趕到了崇北關。
屋中還坐著琅州衛的一群指揮僉事、將軍們,一個個悶聲不語。
就在剛剛,顧思年與苗仁楓、苗磊起了些口角,言辭間都帶著火氣,無非是指責苗字營拒不出兵,耽誤了最佳的救人時機。
而苗仁楓他們為自己辯解的理由也很簡單:
與救人相比,守住左屯城更重要,他們也是為了崇北關防線的安危才出此下策。
苗磊甚至倒打一耙,認為兩路援兵來得太慢!
雖說在一開始苗磊不讚成苗仁楓關城門的決定,但事已至此,苗家人必須緊緊凝成一股繩,不能鬆口半個字。
另外一位當事人董壽自始至終沒說話,因為壽字營在距離左屯城很遠的地方就被燕軍圍住了,城外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
但圍攻他的燕軍兵力不多,又有鋒刃營相救,所以壽字營損失不大。
憑良心講,苗家確實是見死不救,如果壽字營在城外一定會被他坑慘了,但要讓他站出來指責苗仁楓,不可能。
“唉~”
遊峰重重地歎了口氣:
“都說說吧,吳總兵戰死,這麼大的事可瞞不住,送往兵部的軍報應該怎麼寫?”
大家大眼瞪小眼,無一人吭聲。
照實寫的話那就是苗仁楓在戰場抗命,拒不執行吳宏出兵相救的命令,這顆腦袋指定是保不住了。
可沒看到苗鷹在那兒坐著嗎,人家親自從右屯城回來保兒子了。
誰敢開這個口?
“沒人願意說,那就老夫來說說吧~”
苗鷹不冷不淡的開口道:
“總兵大人,兵部的旨意可是讓咱們打一場勝仗,挽回朝廷的顏麵,可不是讓咱們再送一封戰敗的消息過去。
若是咱們如實往上報,兵部的大員們必定震怒,整個琅州衛就得吃苦頭。
尤其是總兵大人您,怕是……”
這老頭,話說到一半就閉嘴了,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苗仁楓是不是有罪先不提,但你遊峰可是琅州衛的頭,整個戰事也是你布置的。
戰報送上去,你遊峰背大鍋,弄不好也得死,起碼拿了總兵一職。
遊峰自然也聽懂了話裡話外的威脅之意,皺著眉頭問道:
“那老將軍的意思呢?”
“嗬嗬。”
苗鷹笑了笑:
“依老夫看,此戰也算不得什麼大敗嘛。
顧將軍偷襲燕軍大營,給他們製造了不小的混亂,這是我們占了上風。
大軍雖然在左屯城外遭遇了燕軍的埋伏,但鳳字營、鋒刃營、苗字營三路合擊,同樣擊退了燕軍,他們也談不上大勝。
咱們少報點戰損、多報點殺敵戰果,不就成了一場不分勝負的大戰?
到了兵部那兒,咱們還有搗毀燕人詭計的功勞。”
眾人一臉無語,鋒刃營與鳳字營是殺敵了,你苗字營最後時刻出來摘桃子也算戰功?
顧思年暗暗罵了一句:
“老東西,臉皮真厚!”
苗鷹則不顧大家怪異的眼神,蒼老的嗓音不停:
“至於吳總兵~
武人嘛,征戰多年,傷病不少,在戰場上突然舊病複發,不幸戰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吳總兵在戰死之前奮勇殺敵,接連斬殺燕軍悍將,大展我邊軍風采,讓燕賊膽寒。
諸位,我說的沒錯吧?”
乖乖,這老家夥真是能說會道。
兵部若是見到這樣的軍報怎麼還會追究副總兵戰死之責?
保不齊還得樹立一個為國征戰、勇猛無敵的好榜樣。
老油條啊~
“對,苗老將軍說得對。”
“吳總兵確實英勇!壯哉啊!”
在場不少將領都附和著點頭,遊峰的臉色有點僵硬:
“這樣的軍報送上去,合適嗎?”
這軍報裡十句有八句假話,遊峰的戰敗之責是沒了,但苗字營不但無罪,聽起來還有功。
遊峰知道,這是苗鷹提出的交換。
老人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沒什麼不合適的,咱們身為臣子,可不能整天送壞消息上去給陛下添堵
總兵大人若是覺得沒問題,您寫軍報,老夫一起蓋印署名,送往京城。
我相信在座的將軍們都不會有意見。”
苗鷹渾濁的目光若有若無的看了幾眼顧思年,唯一的刺頭也就是他了。
但顧思年能說什麼?難不成為了苗仁楓拉著遊峰一起下馬?
“行,那就這麼定了。”
遊峰最終還是采納了苗鷹的建議,揉了揉發酸的眉頭:
“若是無事,諸位就先退下吧。”
“咳咳,還有一事。”
苗鷹清了清嗓子道:
“吳總兵壯烈戰死,但琅州衛的軍務不能荒廢。
老夫年邁,幫不了大人太多,空出來的副總兵一職得有人接手才是。
按照慣例,兵部吏部一定會先問總兵大人的意見,這個人選大人得提前考慮起來了~”
此話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變得怪異起來。
琅州衛的高官就這麼幾個,一個蘿卜一個坑。
現在吳宏死了,誰上位可就有講究了,弄不好可就得形成軍方勢力的新一輪洗牌。
尤其是那三位指揮僉事,八九不離十得從他們三個裡麵挑。
遊峰平靜的問道:
“老將軍可有心儀人選?”
“嗬嗬,老夫的身份大家知道,可是要避嫌的,得大人自己定奪。”
苗鷹往椅背上縮了縮,明麵上是要避嫌,實際上誰人不知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讓苗仁楓接任副總兵!
“此事,容我再考慮考慮。”
遊峰輕輕揮了揮手:
“散了吧!”
“末將告退!”
眾人魚貫而出,顧思年就跟在何先儒的後麵聽著他唉聲歎氣。
眼瞅四下無人,顧思年輕聲道:
“何大人,增補副總兵,自然是三位指揮僉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您何故如此?”
“這你還不懂嗎?”
何先儒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似是指揮僉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但本官是絕對升不上去的。
三位指揮僉事中苗家是軍頭,麾下有兩營精銳,其中苗鷹更是會鼎力支持苗仁楓,他的意見遊總兵都不敢怠慢。
還有董壽,雖然在朝中沒有根基背景,但卻身有戰功,壽字營又是九營中兵力最多的一營。
這種從底層一步步拚殺出來的武將接任副總兵也不是沒有可能。
唯獨是我,資曆淺、戰功小、支持者也隻有你們鳳字營。
細細算來,怎麼輪也輪不到我啊
唉~”
何先儒本想著在軍中多混幾年,攢足了資曆再去爭奪副總兵一職,哪曾想吳宏突然戰死讓他措手不及。
“大人無需太過憂心,事情可還沒定呢。”
顧思年輕聲道:
“我鳳字營願意傾力相助,讓大人坐上副總兵的位置!”
何先儒一看顧思年這般神態,頓時就來了精神:
“你有主意了?”
顧思年冷笑道:
“不敢說確保大人上位,但苗家想要輕鬆成事,那卻是不可能的!”
……
“咚咚~”
“總兵大人在否?末將顧思年,請見大人!”
“進來吧!”
一大早顧思年就敲響了遊峰的房門,此刻這位總兵大人正愁眉苦臉地瞪著地圖發呆。
顧思年恭恭敬敬的遞上一封軍報:
“這是此戰鳳字營的傷亡情況,請大人過目。”
“放著吧,我過會再看。”
遊峰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
顧思年目光微閃,明知故問:
“大人在為何事煩心?
送往兵部的軍報應該不會引起朝廷怪罪的,軍中也不會有人多言。
大人無憂。”
“唉,哪是軍報的事啊。”
遊峰隨意的回了一句:
“還不是副總兵的人選嗎,煩死了。”
“原來是此事,那卑職就不方便多問了。”
顧思年躬身道:
“這可是琅州衛的大事,大人可得好好考慮,卑職先告退!”
“等等!”
就在顧思年打算退出房門的時候,遊峰突然叫住了他:
“都說你小子聰明,腦筋轉得快。
你說說,該讓誰當這個副總兵?”
顧思年誠惶誠恐,連連搖頭:
“大人莫開玩笑,如此大事豈是卑職能說的?”
“哎,怕什麼,就當是私下閒聊。”
遊峰催促道:
“說吧,但說無妨。”
顧思年裝模作樣的想了一會:
“卑職認為,人選可從三位指揮僉事中選,三位大人資曆夠,又有威望,正合適。”
“你在這打馬虎眼呢?”
遊峰板著臉道:
“我難道不知道該從他們三人中選嗎?琅州衛的慣例就是從指揮僉事中選副總兵。
你說說,具體誰最合適!”
“大人想聽真心話?”
“對!”
“何先儒,何大人!”
顧思年終於說出了一個確切的名字。
遊峰頓時來了興趣,慢悠悠的往後一靠,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顧思年:
“軍中都在傳你顧思年是何先儒的嫡係,唯何大人馬首是瞻。
你倒是一點也不避嫌,直接舉薦何大人啊?”
“大人,軍中怎麼傳,我顧思年也管不著。”
顧思年的語氣逐漸凝重:
“但屬下知道,何大人當副總兵,對大人而言最有利!”
“噢?”
遊峰挑眉一笑:“理由?”
“首先,苗老將軍已經是副總兵了,若再讓苗僉事上位,琅州衛豈不是有了兩位姓苗的總兵?
苗家勢力太大,山頭太重,弄不好日後大人的軍令都出不了總兵府,於國於軍都不合適。
至於董將軍嗎,嗬嗬
他一直與苗家不清不楚,用了他,大人會放心?
況且壽字營兵力最多,與其他幾營參將關係也不錯,弄不好日後又會變成一個新的苗家。
相反,何大人乃是文吏出身,終究也是要走到文官這條路上去的。
說什麼培養嫡係、培植心腹都是虛妄之談。
以後人都不在軍中,要心腹做什麼?”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過了許久之後遊峰才緩緩抬頭:
“說句實話,你字字句句都說到了我心坎裡。
但你有沒有想過,不管是論戰功、資曆、背景,都輪不到何先儒上位。
若是我向兵部舉薦他,不僅苗家會極力反對,就連董壽也會對我心生怨恨。
到時候琅州衛可就真亂了~”
遊峰是什麼人?那也是在一次次軍方鬥爭中闖出來的,顧思年說的這些他豈會不明白?
在琅州衛,苗家就是他的心頭刺,卻又拿他沒轍。
顧思年抱拳彎腰,詭異一笑:
“大人,卑職倒是有一計,可以讓何大人堂堂正正的拿下副總兵一職。
而且苗家與董將軍也找不出刺來!”
“噢?”
遊峰一下子坐得筆直:
“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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